魏聿明回到家,江小林笑着问:“你那表哥的人情总算还了吧?”
魏聿明说:“还了。还多亏了唐之忠和林玉芷撑面子,又是给项目,又是给资金,把县长高兴死了。说老实话,我看到那个姓曹的就厌恶。这样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人还能当父母官,真是天理不容!”
江小林说:“唉,这样的事太多了,你厌恶得完吗?我们还是管自己吧。你看看,你的手下都这样混得有声有色了,你还在原地踏步。我倒不求你往上走,当了三任厅长的办公室主任,年纪也快半百了,总可以换换岗位吧。现在是商贸厅了,权力比过去商业厅大得多。你去找找贾厅长吧,找个业务处干干,也舒服几年,而且在外面关系也多些。今年儿子高考,还不知道如何。现在他们说,考什么成绩是小孩的本事,读什么学校是父母的本事。如今都是独生子女,中国人又多,就业竞争相当残酷,上大学而且是上好大学几乎成了孩子唯一的出路。好大学只有那么多,大家都想上,怎么办?一靠钱,二靠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们还得提前做点准备,认识些人,拉点关系,留点钱,特别是教育厅考试院的,掌管招生资源和考生信息,要作为重点攻关,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魏聿明听了就说:“唐之忠的老婆正好在考试院,好像是当处长。到时有什么事我去找她。她肯定会帮的。不过,我不想欠多了人情,那是要还的。你告诉魏古今,爸爸妈妈没有本事,只有靠自己的成绩,靠分数,其他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
魏古今是魏聿明儿子的名字。
这时魏聿明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郑莹的,紧张了一下,不知何事,但又不能躲着江小林接,那样更麻烦。
他就接了。郑莹问他:“你最近上网了吗?”
魏聿明说:“这一段忙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上网?”
“赶快看看,天地文学出版社在网上开始炒了,炒得很热很凶。简直是铺天盖地,势如破竹呢。”
放下电话,他的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说:“是一个编辑打来的,说我的小说在网上炒起来了。”
江小林听了好兴奋,刚刚的抑郁心情一扫而光。她说:“快,我们去看看。”
两人跑到书房,打开电脑,一会儿新浪,一会儿搜狐,直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这个天地出版社还真能炒,《仕图》的帖子满天飞,评论也都是重磅的。有两个评论家是魏聿明和江小林在大学读书时就已熟悉和仰慕的。他们字字珠玑,句句有声,看得魏聿明都眼热心跳。
有一个广告帖子尤为光彩夺目:“你想了解官场的奥秘吗?你想知道官场的规则吗?你想认识官场的人们吗?那就看看天地文学出版社近期将隆重推出的著名作家维E历时十年创作的长篇新作《仕图》。《国画》《沧浪之水》后的又一部官场小说力作!”
维E是他的笔名。这是一种给人体补充维生素、延缓人体衰老的药品。把它作为自己的笔名,寄托了魏聿明对官场对社会的深情寓意。“著名作家”与“历时十年”那是吹牛的。但现在这样的吹牛太多,已见怪不怪,且也无人追究。他只能默认和笑纳。网上还选择性地刊发了小说的一些片断,当然大都是关于情色与权力角逐描写的,以吸引读者的眼球和激发读者的购买欲。小说的封面也登在上面,设计新颖,别致大气。
江小林激动地抱着魏聿明说:“老公,你成功了!祝贺你!”
魏聿明的眼泪也出来了。这确实是他的心血之作,也是他在官场二十多年的真实写照。这一点不假。
魏聿明把这部小说的出版事宜全部委托给了郑莹。他不能沾边,他一沾边肯定就会把消息传出去。但他又不想和江小林说,让她知道结果就行了,无须了解过程与背后的东西。魏聿明对此缄口不言。
第二天上班,白晓洁来到办公室,声音很轻、神秘兮兮地说:“魏主任,你最近上网了吗?”
魏聿明问:“怎么?又发生了苏联瓦解和911事件?”
白晓洁说:“不是,最近会出一部机关小说,在网上炒得很厉害,大有艳冠群芳畅销神州的势头。上面还登了一些章节,我总觉得似曾相识。那里面的几个人,有的像郑京,有的像贾志诚,甚至还有我和郑莹的影子,而主人公就像你。我觉得很奇怪,你是从不写小说的,不可能是你写的。那个作者的名字取得也怪,很有创意,叫维E。你今天回去看看。书出来后,我肯定会买一本。”
魏聿明又激动又惶恐。激动的是自己的作品真的如编辑所言,正逐步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惶恐的是,白晓洁能看出小说人物的原型来,那其他人呢?如果认为是我写的,那我在商贸厅不就完了吗?幸好,至今除江小林和郑莹外,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写小说。这是最强力的保险。
他就显得很惊讶,说:“真的?还有这等事?我一定去看。书出来你给我带一本。你知道,我对市场不敏感,信息也不如你们年轻人灵通。而且啊,大学毕业以后,我有很多年不看文学作品了。”
白晓洁说:“好的。”走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嘴里念道:“这本书肯定好看,也肯定好怪。”
魏聿明赶紧低了头,不敢看她。
现今作品要出来了,钱也快有了,魏聿明不想干办公室主任的想法就更强烈了。去业务处,那里工作单纯,关系单纯,不需要方方面面应付,不需要逢人点头哈腰,每年做几件事,搞几个活动,看得见,摸得着,你不用管我,我也不用管你,又轻松,又实惠,多好,而且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写作。他可不想一辈子只写一部小说。
他就去找了贾志诚,汇报了自己的想法。
贾志诚说:“聿明,你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冒出这么个奇怪的想法。”
魏聿明说:“厅长,我不是现在才有这个想法的,在郑厅长手里,我就提过。但他不肯。我就不明白,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了,为什么不能去业务处呢?是担心我干不好吗?我的副手都可以出去当一把手,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贾志诚说:“我不是说你干不了,你肯定能干得了,而且我相信你可能干得比他们更好。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谁来当这个办公室主任?”
魏聿明说:“厅长,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有您这样强的领导掌舵,谁来当这个主任都能当好。”
贾志诚说:“屁话!你以为是在自己家里?这是政府的工作,是党的事业!我的好聿明啊,你有能力,有思想,有想法,我都知道。可我跟你说过,我心中是有数的。还要我怎么样?我对你不好吗?我为难过你吗?”
这一问,把魏聿明问得像蛤蟆吃了胶水,开不得口了。是啊,贾志诚不好吗?贾志诚对自己不好吗?但又一想,对我好,就不能去业务处吗?这是什么逻辑啊!
贾志诚见他无语,以为思想已通,就说:“聿明啊,我也知道你的苦处。我不是没考虑过你,但商贸厅组建,还有七八个现成的副厅级干部没有安排,而且这一次全部是省委直接定的。但我在安排处级领导时,对你是很支持的,你两个副手当了一把手,白晓洁的问题也解决了,这是你这个主任的荣誉啊,也是你这个主任的面子啊。衡量一个干部,不仅要看他的工作绩效,还要看他是否培养了干部,两者不可偏废,光有一头都是片面的、畸型的。而你就是一个两者结合得好的领导干部。还是那句话,不要东想西想了,好好给我当好主任。”
魏聿明说:“我只是想试试做做业务,也看看自己的能力,没别的意思。”
贾志诚说:“试试可以,以后当了厅领导,就去管业务吧。”
这话既有暗示作用,也是作了最后定调。魏聿明就再不好坚持了。他就怏怏地离开了贾志诚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