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聿明的《仕图》正式出版了。
那几天，他和江小林下了班就兴奋地往市里的新华书店跑，想看看自己的书到底销售如何，反映如何。确如媒体所料，该书的销售形势非常火暴，一度出现了排队等购的现象。在有的书店两天就被抢购一空，一些没有买到的读者还先付钱预订，弄得书店急忙与出版社联系紧急调拨。个体书店也是如此。郑莹也在各书店溜达考察，看到这景象，心情十分激动。她陆陆续续买了五十本。她想把它们放到“青山绿水”的书房里，在书架中摆一层，很有纪念意义。
省市的社会新闻类报纸都对这一现象作了报道，并惊呼：“这种排队购书的风景有许多年没有看到过了！”
白晓洁是第一天去买的，在省新华书店，也是花了半个小时才买到。她买了两本，一本给魏聿明。
她说：“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本小说。真的很火。我是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昨天我用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它看完了。写得确实好，很有味道。你一定得看看呢。”
魏聿明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把书放一边说道：“谢谢，我会好好看的。噢对了，小白，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你？是不是出差了？”
白晓洁说：“感谢领导在意。我是运气来了，组织关怀我到党校处干班学习两个月。已经进去半个月了。”
“怪不得长胖了。”魏聿明就笑。
白晓洁说：“怎么会不胖？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我几乎就没回家吃过饭。以前没去过不知道，总想去，难得这么一段时间好好坐下来，上上课，看看书，重新找找上大学的感觉。但没想到根本就静不下来。同学们都说，到党校是学习学习，休息休息，联系联系，米西米西。”
魏聿明笑着接道：“我是四年前参加过一次处干班。看来这个传统还是没变。”
白晓洁说：“还是说那本书吧。不瞒你说，虽然里面故事的背景放在某市政府办公厅，但我越看越觉得作者是写的我们原商业厅的事，越看越感觉应该是你所写。不然，为什么那些人和事我是这么熟悉呢？天下竟有这么雷同的情况吗？我有些不相信。”
魏聿明装作一无所知又饶有兴趣地说：“真的？那我更得好好看看了。人在江湖，俗务缠身，真的很久没看过小说了。”他就拿过了书翻了起来，且边看边问道：“厅里还有别的人知道吗？有什么反应？”
白晓洁笑着说：“我们是商贸厅，不是文化厅，有几个对文学方面的书感兴趣的？目前还没有发现。”
魏聿明说：“那就好。”
白晓洁马上追问：“好什么好，你担心什么？是不是你有鬼啊。”
魏聿明立即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便说：“不是我担心什么，更不是我有鬼。我是怕别人看了，也和你有同样的想法，把责任栽到我头上，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在商贸厅就完了。其实你也知道，我写了二十年公文，思维与文风完全八股化了，哪能写出如此有影响的小说啊。”
白晓洁说：“担心倒是多余的，你从没写过小说，原商业厅的干部都知道。而且作者是广东人，有哪个作者不想自己出名而去偷梁换柱啊？冒名顶替还大有人在呢。我只是觉得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不几天，就有媒体报道，说《仕图》出现盗版，称其速度之快只有《废都》与《国画》出版的时候堪与媲美。
郑莹就去了一家个体书店买了一本。
她先问：“有《仕图》吗？”
那个老板说：“你是问正版吧，正版在全国都脱销了，付了钱也买不到。盗版有，刚出来的。其实现在的盗版与正版没什么区别了，纸张呀，排版呀，校对呀，都是一样，很认真的。它弥补了正版数量的不足，而且更便宜，读者的负担更轻。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他就拿出了一本。
郑莹自己有正版。她在心里对照了一下，不得不佩服中国人的造假技术和造假速度。难怪有一个笑话，说伊拉克派人去美国购买军火。美国人一来没有那么多，二来也不想出售先进的关键技术，就对伊拉克人说，你们去中国买吧。你们要什么，他们就可以做什么，保证和我们的一模一样。郑莹买回去后，又与正版的作了认真比对，发现确能以假乱真。如今这样公开地作假，作者是没有办法的，有关管理部门也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去管，也管不了，只能任其泛滥，任其侵权。但是，在中国就这么怪，作者不仅不会去投诉报案，而且还暗暗高兴。因为那么多人，花那么多钱，用那么大的力去盗版你的书，说明你的作品写得好。这是面子，这是宣传，这是免费广告。一些作家做梦都想自己的作品被人盗版。那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了。
但她还是打电话告诉了出版社。
那几个编辑果然说：“这个我们早知道了。但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精力和经费去追究盗版者的责任。各个省都有，防不胜防，打不胜打，究不胜究。不过这一现象从反面说明，我们的选题选得好，维E的作品写得好。现在正版正在加印，我们将贴上防伪标志。”
她又告诉了魏聿明。魏聿明说：“我也买了一本。真他妈的像双胞胎。”
郑莹说：“双胞胎还有差别呢。”
魏聿明说：“对，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佩服佩服！”
郑莹也问：“你没想到过维权？”
魏聿明竟也是那套理论。他说：“维权？谁给你维权？自己吗？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钱？而且那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公安、文化、知识产权局？他们都说经费不足，也是要钱的，不会白干。得不偿失的事，想都不要想。上个月，省里发生的喝酒死人和小孩喝牛奶中毒的事，闹得那么沸沸扬扬，受害者也要求维权，这幸亏是中央领导关注的个案，赔偿处理都很到位。但还有多少中央领导顾不过来的事件没有处理啊？还有多少日常的侵权事件没有人管啊？我们的职能部门有几个是在每天履责的？他们倒是继承了中国几千年的为政传统，只收钱，不服务。多数情况下都是百姓自己保护自己，自己解决本应由收费部门解决的问题。没关系，正如你说的，我现在需要的是影响。他们造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客观上也是在给我造影响。得了，由他们去吧，总比生产假冒伪劣食品要好得多。”
郑莹说：“你自己买了多少本正品留用？”
魏聿明说：“买了二十本以留传后世。买多了没用，我又不能送人，只能做个伟大的无名英雄了。”
郑莹说：“我买了五十本。以后如果有一天你的身份解密了，我想会用得着。至少退休时你可以公开了吧。那个时候，书中的人物要么退休了，要么不在人世了。”
魏聿明说：“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也会再去买点。下午有空吧，我没心思上班，脑子里兴奋得很，静不下来。我们去‘青山绿水’聊聊吧。正好刚买了台车，新版帕萨特，二十多万，上路试试，还没上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