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忠到魏聿明办公室,丢了一个信封在他桌上,说:“昨晚你们县那个曹县长叫了我和林玉芷去云天宾馆唱歌,每人给了个红包。这是你的。”
魏聿明说:“我无功受禄,你就都拿着吧。我们兄弟间不用客气。”
唐之忠说:“我们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不拿我们哪敢拿?况且,你也不用清高。你不拿,别的腐败分子会拿;你不用,别的腐败分子会用,反正一条,这些钱绝对不会用在老百姓身上。那还不如我们花掉,上老下小的,正要钱呢,而且还拉动了内需,促进了经济建设。”
魏聿明听到他说上老下小的,就想到了儿子古今,便道:“之忠,还有一件事我真不好开口,因为你帮我实在太多了。”
唐之忠说:“老领导讲什么客气?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
魏聿明就说了古今不久就要考大学的事。
唐之忠说:“这好办,只要上了线,我保证你录取,那叫点录;如果差那么一点,无非是交点钱吧,那叫补录。我老婆说,如今大学权力大得很,叫所谓自主招生,录不录,录谁不录谁,都是他们说了算。那些招生的就靠每年这个时候发点财。交钱还得有熟人介绍呢,不然你有钱还不知往哪儿送。放心,包我身上了。”
魏聿明很感激,说:“谢谢你之忠,侄子上了大学,再请你喝酒。”
唐之忠说:“我听说古今成绩很好,没问题的。”
魏聿明说:“他的理科是不错,但语文稍差一点。估计只要发挥正常,考个一本应无大的问题。今年还好啊,以后你们的小孩就遇到问题了。”
唐之忠问:“什么问题?”
魏聿明说:“你没注意近期有人吃饱了撑着,在报纸网络上提出要废掉文理分科,要求学生数理化语外体史地生全面发展。你说世界上除了马克思、爱因斯坦等少数几个天才外,还有谁能考上个好大学?还承不承认人的差异?还让不让人个性发展、特长发展?”
唐之忠说:“我也看了报纸上的讨论。不知提出和支持这一傻论的人是不是都是全面发展的天才?照他们这样搞下去,哪叫选拔与培养人才?是培养万金油。就像改革开放以后,考研究生必须考英语一样,埋没了多少有志有才有长的人啊。比如在我们自己的国家考古,要英语干吗?但就是因为这个,许许多多热爱考古又有这方面特长的人才就望英却步,改弦易辙。这不可惜吗?我认为提出这些观点的人是在制造一个巨大的阴谋,就是把我们的国家搞垮。但愿教育部有一批清醒的人,不被这些人所左右。”
唐之忠走后,魏聿明拿过红包一看,是两万元。他想了想,把钱放到了办公室的柜子里。他决定过两天把钱寄给表哥,要他转送村委会,捐献给因污染受害的家庭。尽管这只是杯水车薪,但毕竟是自己的一点心意,而且也算是自己收受非法礼金的一种道德救赎。
这两天,黄山回来了。他和庞瑛请了贾志诚两口子吃饭,在云天宾馆。那一餐四个人就吃了一万,把贾志诚都吃得很受感动。他还送了贾志诚两瓶路易十三的洋酒,价值不菲。
更让贾志诚兴奋的是,他又带回两个项目,一个是生物制药,一个是新材料。贾志诚上个月在省政府参加一个会时,省长在会上要求各有关单位在招商引资中特别要注意引进环保的、科技含量高的、可持续发展的项目,就专门点了这两个产业。他还说,凡有这样的项目,可以直接向他汇报,困难问题他亲自协调。
他高兴地说:“黄山,你这两个项目抓得好。我明天就去向省长汇报。”
黄山说:“这两个项目一旦进来,工厂一旦生产,您就是其中的管理者了。”
贾志诚不知其意,便问道:“我怎么成了他们的管理者了?”
黄山说:“外资企业与我们国有企业不同。他们的企业是股份制,其中有资金股,即投了资的;有技术股,就是提供专利或技术的;还有管理股,就是在政策上提供了帮助的。在国内,管理股又叫干股。这样,在每年的利润中,他们就会按照入股的数量分红。利润越高,分红就越多。”
贾志诚说:“那可不行。我是国家公职人员,是拿了国家工资的,不能参与其中。”
黄山说:“厅长,您可能还不习惯。其实这是国际惯例,在国内的外资企业中,这也是普遍现象。您放心,这是合理合法的收入。您不要,他们也会给您。我出个主意,就以伍大姐的名义开个户头,到时红利就直接打到那个户头上。您不直接经手就是了。”
伍大姐说:“这个主意好。我反正今年就要退休了,老百姓一个。”
贾志诚就再没有吭声。
这时庞瑛说:“贾厅长,伍大姐,我有个私事想了很久,一直不敢说出来。黄山也不准我说,怕给您添麻烦。”
贾志诚正在兴头上,就笑着道:“还有这个事?说,今天是当着面,有我在,不要怕。”
庞瑛说:“是这样的,我有个表弟,叫秦宋,在商贸厅人事处。”
贾志诚想了想,说:“噢,这个人有印象,但印象不深,好像在人事处。原来是你的表弟,从没听黄山说过呢。”
庞瑛说:“他呀,还生怕别人知道这层关系。我说你怕什么呀,你又不是厅长,难道还要避嫌?秦宋现在是个正科级,他以前是搞质检的,搞人事不是他的长处。所以他提出想换个岗位。”
贾志诚说:“行啊,科级干部好动,不需要党组讨论。他想去哪个岗位?”
黄山代她说道:“上次省里发生两起质量事件后,听说厅里要成立一个执法指导部门,各地市要成立执法大队。执法的核心就是质量检查。而秦宋以前从事过多年的质检工作,经验丰富,熟门熟路。所以,他想去那个部门。想请厅长帮个忙,发个指示。我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贾志诚说:“就这个事啊,好吧,就要他去执法指导处。我再问问,如果条件合适,提个副处长吧。”
黄山和庞瑛就想要这个结果。他们一边说谢谢,一边又连连敬酒。
次日,贾志诚就去了省长办公室。省长听了他的汇报,大加称许,说:“你们商贸厅这件事情做得好,在省直机关带了个好头,就是要引进这样的项目。省政府有一个三年规划,就是在三年内,要逐步淘汰那些能耗大、污染重、不能持续发展的企业和项目,代之以低耗环保、高科技且能持续发展的企业与项目。你们是从哪条线引进来的?”
贾志诚说:“是从香港。我厅有一个处长,被部委派到驻港办事处工作。他去了还不到两年,就为省市牵线搭桥,介绍了多个国际知名企业到我省投资建厂,而且都是科技含量较高的。”
省长说:“不错,可以看出,这样的干部很有经济头脑,很有前瞻眼光。到香港干几年,回来要重用。你们商贸厅的内外职能要充分发挥,就是需要这样的领导人才。不然,我们在内陆就永远也超越不了沿边沿海省份。这再次证明了小平同志那句话是英明的,要让有能力的干部到市场经济的大海里去游泳。不去大海里游泳,怎么了解风浪,又怎么战胜风浪?这个同志叫什么名字?”
“黄山。”贾志诚说。
省长笑道:“黄山,这名字好记,安徽的名胜,全国的名胜啊。”
贾志诚说:“他父亲以前是省里的老领导。”
省长说:“噢?是黄河?”
贾志诚说是的。
省长说:“原来是老领导的小孩。不错,将门出虎子啊。”又道,“你们先做些前期工作,比如那些企业的资质规模啊,投资金额啊,投资意向啊,看中了我省的哪个地方啊,需要政府什么政策上的支持啊,等等。然后再形成一个整体报告送我。对这样的项目我要亲自抓,亲自落实,亲自为外商排忧解难。”
贾志诚说:“行,我们会按省长指示尽快办。”
回厅以后,他就叫来了招商局的领导和黄山、方云游等人,传达了省长的指示,明确由黄山负责与外商联系并提供背景资料;由招商局和对外经济合作处负责调研论证报告。
贾志诚回到家,伍大姐对他说:“今天有一个基建老板到我单位找我,给了我一张银联卡,说里面有五十万元。我问他是谁?他说是承包省招商局院子建设项目的公司负责人。他说很感谢你对他们的关照。”
贾志诚一听,惊讶道:“我从没有关照过谁。公布项目,招标投标,确定施工单位,我一律不参加,都是委托高智和林玉芷他们在搞。我明确不要向我汇报,高智可以拍板。唉,我真是挡都挡不住啊。正像你以前说的,退掉吗?别人会怀疑你肯定还有没退掉的;而且别人拿了怎么办?你能一个一个去查吗?还有,黄山引进的那几个项目,说要给我干股,能退吗?难哪。”
伍大姐劝慰道:“如今都这样。很多单位领导恨不得年年有项目,天天有基建,项目一到手,一把手就死死抓着。为什么?里面是钱啊。你也不必太在意,又不是你去索取,所有程序都是他们去操作的。而且,公务员工资这么低,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有点钱终归靠得住,老了也有个保障啊。”
贾志诚说:“其实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小孩有自己的工作,我也不可能管他一辈子。曾国藩说得好,后代有用,留钱给他干吗?后代没用,留钱又有何用?我当了厅长后总在想,领导干部就像足球场上的一个守门员。我千方百计想守住,其他人则千方百计想攻破你的门。世界上有哪一个守门员能真正守住门的?一个也没有。守得好一点的能扑出一两个,守得不好的,就形同空门。我在想,我们党内腐败分子层出不穷,前仆后继,是有原因的。他们难道不知道生命和自由的宝贵吗?其实有很多不是主观故意的,是环境,是机制,是权力没有约束造成的。像我,我真的不想要这些不义之财,但你就守不住,防不住,而且有潜规则,你还不能做正人君子。唉,没办法啊!”
伍大姐说:“别想那么又高又远的事情。过日子才是最实在的。在这个事情上,有个度就行了。我听局里的人议论,现在一个县委书记、一个县长,一年弄个几百万是非常正常的。为什么?不需要卖官,不需要在基建项目里拿回扣,就过年过节、家人生日、生病住院、婚丧嫁娶人家送的红包就可以了。这都算是清官了。我们这一点点算什么呀。”
贾志诚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反正我觉得这样下去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