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的当天下午,黄山打电话请魏聿明吃晚饭。
魏聿明说:“你现在要当厅领导了,怎么好意思你请?我来吧。”
黄山说:“快别这么说。你永远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老领导。请你是理所当然的。况且,我去香港之前你请了我,也算是礼尚往来啊。”
魏聿明说:“那好吧。我们兄弟确实有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你在香港三年,每次回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想和你说说话,沾沾香港的气息都没有机会。”
黄山说:“感谢老兄赏脸。地方我定好了,下班我就在楼下接你。”
两人就去了市里一家很有名的麦凯红酒屋。那里清静、有档次。黄山带了一瓶红酒,随身还给魏聿明捎了一份礼物,是一件在香港买的正宗皮尔·卡丹T恤衫。
“四十号的,你应该正合适。”黄山随意地说了一声。
魏聿明说了声谢谢。他不得不在心里佩服黄山的心细,不得不承认黄山在做人的工作上比自己技高一筹。这也是一种能力,而且有时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能力。
黄山就要服务员先把酒拿去醒,并特意交代,醒酒壶不能有一点水,醒半个小时,另拿两个法国水晶玻璃高脚杯和花生米、杏仁、开心果等零食。
魏聿明说:“黄山,你在香港搞几年,变洋气了,不喝白酒改喝红酒了,还这样讲究。”
黄山说:“喝红酒其实非常有利于健康。当然不能像我们内地一样把红酒当啤酒喝。喝红酒最好是两个人一瓶。红酒要好,我这瓶是2001年的法国奥斯尔拉斐,中等偏上。喝红酒必须先用干果,喝到一半时才能吃肉食。为什么?就是保证口腔的纯净和味觉的灵敏。千万不要在之前喝白酒,那就是糟蹋了。”
魏聿明就想起那晚和郑莹喝酒,白酒以后好像也喝了瓶什么拉斐的,真是乱喝,没一点感觉,就一个人笑了。
聊着聊着,酒就上来了。服务生给每人倒了一点。魏聿明端了就想喝。黄山说:“别急。这红酒啊得慢慢来,所谓一看二摇三闻四品。一看就是对着灯光看酒的颜色,二摇就是看酒挂不挂杯,三闻就是闻它的香味,四品就是喝一口放在嘴里不呑,让它在口腔里流动,那真是齿颊留香。”
魏聿明笑道:“这资本主义真厉害,把我们的黄山处长都和平演变过去了。想当年,白酒要喝半斤,红酒要喝几瓶。穷喝猛喝,不醉不走。”
黄山说:“是啊。在香港,喝酒只是一种聊天交际的手段,助助兴而已。大家在一起喝一喝聊一聊,既可以谈事,又可以交流一些信息,轻松愉快,感觉很好。不像我们内地,一喝就要把对方放倒。你想想,人都醉了倒了,还能交谈什么呀。不过,我改变不了这种文化,只能适应这种文化,入乡随俗,回来搞不了几天又会回到从前的。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
魏聿明就喝了,说:“以后得叫你黄厅长了,还得多关心老兄啊。我也好了,如果能搞个副巡,我就不再干这个办公室主任,就彻底放松了。”
黄山说:“非常对不起你老兄。幸好我们关系一直好,不然,别人还以为这次是我把你挤掉了。我其实并不知道省委会这样安排。事前,我还在贾厅长面前推荐你呢。信不信由你。”
魏聿明说:“你还不清楚我这个人吗?谁上谁不上,那是组织的事。当年高智上,我没意见;如今是你老弟上,我怎么会有意见?任职条件一旦确定,那就是刚性的,谁也改不了,也谁也怪不了。你年轻,有能力,又有在香港的那段历练,商贸厅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长江后浪推前浪,事业总是一代一代薪火相传的。说老实话,我快五十了,上进心也慢慢衰退了,现在想得最多的是,生活好,身体好,小孩好,再读点书。”
黄山就笑,说:“那你想放手是不可能的。我估计贾厅长不会让你卸掉办公室主任一职的,肯定会要你兼。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不当主任,也会要你协助厅长分管一些部门的工作。老兄啊,做好思想准备吧,不会让你轻松,只会让你更累的。”
魏聿明说:“我当然会坚辞不受。但我这个性子可能也做不到,人家两句好话,我就拉不下面子,又会屁颠屁颠的。唉,性格决定命运啊。”
半个月后,魏聿明的副巡视员任命先下来了。果然,任命到,贾志诚就找了魏聿明谈话。他说了两点意思,第一点是祝贺;第二点是希望。在希望中,就有一条,要魏聿明继续兼任办公室主任。
魏聿明当即谈了自己的想法。他说:“厅长,我干了十多年主任了,也该换将了,应该由更年轻更合适的人来干。我推荐陈兴福同志。他人虽老实了一点,但公道正派,善于思考问题,文字能力也强。我既然解决了待遇,就不要再占一个位置了,请您三思。”
贾志诚看来早就想好了,说:“聿明,你就不要推了。从目前来看,还没有更合适的人能替代你。办公室就相当于部队的司令部,也是参谋部,地位非常重要。你不是解决待遇,而是高配。主任是副巡,权威就大了,以后就能更好地发挥协调、指挥、管理、督查的职能了。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要你协助我分管综合调研处的工作。你是老研究了,现在班子里没一个是搞研究出身的,这块工作一直是我在操心。你就帮帮我吧,也算是支持党组的工作。”
贾志诚一直是魏聿明比较敬重的一个领导。他这么一说,魏聿明就不好再讲什么了。同时他又想起了中年和尚的那句提示:“太上因之,顺应为上”,他就表态道:“感谢厅长和组织的关心、培养与信任。我一定会认真履职,不辜负厅长的期望。”
唐之忠、林玉芷、白晓洁等老部下也都来办公室表示祝贺。
魏聿明苦笑着说:“兄弟姐妹们,我这也值得祝贺吗?我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唐之忠改口很快,说:“魏厅,从能力水平的角度来说,你是受委屈了;但从性格的角度来说,这算是一个好的结局了。你说呢?”
魏聿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之忠这倒是一句客观的话。”
林玉芷说:“而且不管怎么说,你毕竟跨入了党的高级干部行列,以后至少医疗待遇要高多了。”
魏聿明笑笑:“林处长这句话倒是一句实在的话。”
白晓洁则说:“魏厅,你反正是厅级干部了,以后工作可以少做一点,多干点别的吧。你的潜力还远远没有发挥呢。”说完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回到家,魏聿明对江小林说了贾志诚的意见。江小林说:“领导器重你,你就干吧。其实我从内心里只是希望你搞个副厅级就可以了。我知足了,也劝你知足。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能搞个厅级干部,就是个意外的收获,也算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一个省几千万人,厅级干部肯定不会超过一千人吧。那也算是人中之杰了。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兼任何具体职务。那样太累。也不知为何,儿子出去了,家里突然间就空落了。以前儿子在,你回不回来我无所谓,但现在我是天天盼着你回来。不然,我一个人在家,真感到孤单,连做饭的兴趣都没有。你如果只是一个副巡,不需要考虑工作,不需要去应酬,能多一些时间在家里,多好。”
魏聿明的眼睛就被她的话打湿了。他不自觉地揽了揽她的腰说:“放心,我会尽量多回家陪你。唉,其实我也不想出去多跑,在家里多舒服啊。可这就是我的命。”
江小林说:“也不要全归到命,还得看自己的态度。记得当年我们是怎么给儿子取名古今的吗?”
魏聿明说:“记得。是我们看了赵朴初老先生的《宽心谣》得到了启发。”
江小林就说:“你的记性比我好,背背看。”
魏聿明想了想,竟全文背了出来:“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每月领取谋生钱,多也喜欢,少也喜欢;少荦多素日三餐,粗也香甜,细也香甜;新旧衣服不挑拣,好也御寒,赖也御寒;全家老少互慰勉,贫也相安,富也相安;常与知己聊聊天,古也谈谈,今也谈谈;早晚操劳勤锻炼,忙也乐观,闲也乐观;心宽体健养天年,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江小林露出佩服的样子,说:“你记性确实好,只是记归记,总是做不到。以前不怪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现在你相当于一个闲人了,尽量照着做吧。”
魏聿明叹道:“很难啦。单位不说,我毕竟没有全卸。我还要写作啊。才写一部就打住吗?我恐怕做不到。”
说到这里,魏聿明脱了外衣,道:“走,我们做饭去。”
江小林就笑:“哎哟,良心发现,你也想着进一回厨房啊。”
魏聿明也笑着说:“从今天开始,厅级干部给你做饭,怎么样?”
江小林一脸的幸福,道:“那当然好。我服侍你几十年了,你是该回报回报了。走,我当副手。你也炒两个菜给我吃吃吧。”
见魏聿明熟门熟路的样子,江小林感到非常惊讶,疑惑地问道:“魏聿明同志,你从没进过厨房,怎么竟干得像模像样的?是不是在外面给别人干过?”
魏聿明听了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笑道:“高智商的人其实什么都能干,只是或者不屑干,或者是没有时间干而已。我虽然没炒过菜,但在外面吃的菜比你多吧。你吃了就吃了,但我吃了就会去琢磨,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呢?这就是差别。”
江小林掐了一下他的屁股,说:“美的你。当年考大学,我的分数比你还高呢。你的优势就是你是一个男人。如果我是个男人,说不定现在早混到厅长了。”
魏聿明说:“那倒是有可能。”
江小林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念着老婆一个人孤单,养猫养狗又非己所爱,想也买个金鱼缸吧。于是,魏聿明第二天就开车去了市场,选了一个比较大的,又选了五六尾火红色的鱼儿,回来往客厅一放,也怪,整个房间顿时鲜活灵动起来。
他一个人坐在金鱼缸旁,点了一支烟,望着那个缸里,见鱼儿们悠然自在,心里很是闲适。他就抓了一点鱼食,往里一丢,立即,鱼儿们就拼抢开来,有一条鱼很弱小,几次冲过去,却都败下阵来。他的心恻了一下,一只手就伸了进去,将那些鱼挡开,把那条弱小的鱼隔在一边,另一只手又抓了一点食,放了进去,那条鱼便张嘴吃了起来。但奇怪,它并未吃多少,似乎感觉没多大劲头,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游开了。
魏聿明顿觉无趣,忽然感到自己的所为纯属多此一举,便松了手,任鱼儿们自由地去你争我抢,心想:这可能就是生态吧,每一个生态场都有它自己的规则,外在的意志是难以加进去的。他望着那条弱小的鱼儿,摇了摇头,无奈而惆怅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