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霜倚着窗边的贵妃榻，痴痴望着窗外，秋意瑟瑟，梨树上的叶子依旧郁郁葱葱。她听力极好，身后微不可闻的脚步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没有回头，只轻轻喊了声：“前辈。”
灵烟手中执着一把烟色女绢扇，莲步款款，“你怎知我会来？”
归霜回过头，眼神灰灰暗暗，没有神色，“师父待前辈这般好，若前辈想来师父定然会许的。”
灵烟绕到圆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手臂上的玉镯碰到杯子，清泠一阵响，“那你可知，我此番来是为了做什么？”
“定是与神魔井有关，”归霜惨淡一笑，“前辈上次就说过，是为我才受一月一滴心头血。”
灵烟睨了她一眼，将手中绢扇开开合合，却不做答。归霜心中猜到了三分，原本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因着自己与水神的关系，而灵烟定然也与母神有几分关系。
“前辈与我母神是什么关系？”
灵烟微眯着眼，莞尔而笑，笑容却没有深入眼底：“凤笙是我的姐姐，”她摇了摇手中纨扇，“只不过，我娘亲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神界与仙、人、冥两界通婚皆被默许，然而魔、妖两界与神界素不交好，开天地、分出六界之后，上古几代元神本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初衷，禁止两界通婚。说是禁止也只是对神界与仙界而已，在魔界之中这条法令并不被承认。
水神的父君鎏杉神君是上代水神，数万年前便羽化而去。然而天界众神谈起这位神君无不敬仰，是位颇有作为的神君，最后羽化亦是为了平定四方水灾，以身殉职。如此才有四海，各司其职，互不相犯。
归霜听得灵烟的话，不由得惊了一惊，然而神魔井却是最好的证明，由不得她不相信。
灵烟戏谑一笑，眼中尽是嘲笑，“人道鎏杉神君一世英名，却不想也有糊涂的时候，”她拿女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眉目，恍惚之间归霜竟觉得她与凤笙有两分相似，“只可惜，同样是鎏杉神君的女儿，我却要历尽万劫方得以成仙，而她却生来仙骨，自小被鎏杉神君护在手心。”
灵烟的声音飘飘渺渺，却字字句句，饱含恨意。
说起来，又是一桩与历劫有关的事。鎏杉神君历劫下凡，高位神仙说是历劫也不过是去体会一番人间疾苦，并不似位份低的小仙，要如轮回之道，摈除记忆。鎏杉神君风姿倜傥，自是引来许多人间女子的爱慕，神君此生唯爱发妻燕华神女，自是不为所动。坏便坏在，鎏杉神君不知何时得罪了魔界中人，竟被一味媚销迷倒。所谓媚销，乃是六界之中最为烈性的媚药，若是不能及时疏散药性，便是鎏杉神君这样神力高超的神仙都不能逃脱血管爆破的命运。
灵烟的母亲爱鎏杉神君爱的至深，明知鎏杉神君另爱她人，却宁可失身也不愿眼睁睁看着鎏杉神君受死。于是便有了一段与鎏杉神君的露水之情。
鎏杉神君对燕华神女始终不渝，灵烟的母亲便是有这样一节，鎏杉神君待她也不过是感恩之情，更何况天界不似人间那般多规矩，对贞洁什么并不重视。鎏杉神君回了天界便再未见过灵烟的母亲。
灵烟的母亲偏偏在那一夜得了恩赐，怀上灵烟。却一生抱憾，活在思念之中。灵烟天资极好，拜上昆仑，方得以成仙。
归霜静静听完，道：“所以你恨鎏杉神君，你也恨我母神。”
“是，他让我娘亲抱憾离去，一世难忘，却最终把她忘记，是真正的负心。”
“你今日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归霜扶着榻沿坐起，无声落地。灵烟偏过头，只听归霜缓缓道：“我想向前辈讨样东西。”
灵烟看向归霜，其实她从未好好看过她，明明知道自己与她有着血浓之亲，也不过冷冷瞧着她，心中却满是妒恨。
“神魔井之事，我不会帮你。”
归霜轻轻笑起来，眼波流转，轻轻巧巧地说：“若我对神魔井不利，师父或许会赶走我，或许会不再见我。这是前辈最愿看到的，不是么？”
灵烟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倏然站起，女绢扇重重落在地上：“你可知，神魔井是你师父一生的心血，神魔井动，天界便不再是天界！”她厉正言辞，大声喝道。
“是，神魔井是师父一生心血，神魔井动、天下动，可是牺牲又是什么，牺牲的是我的家，是我的母神。天界大义，张口闭口即是天下，可是竟然要用这样残忍的办法去守卫所谓的天界安宁。”
归霜眼中布着水雾，万分楚楚，她软下声来：“前辈借我一味药，从此可以除掉我，而神魔井又岂是我这样的小小神女可以打开。”
“你要什么？”
归霜见灵烟有所松动，接着道：“巨噬丹。”
灵烟冷哼一声，巨噬丹可使人功力剧增，几近魔化。
“我可以给你，但这枚巨噬丹反噬极大，”她站起来，直视归霜，“不要连累你师父。”
灵烟取出一颗药丸，递给她。她有几分分神，不要连累你师父，她心中一震，最终接过药丸，垂着目不知在想什么。
“归霜。”却在这时孩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归霜探头看去，是麟胤。
灵烟瞥了一眼他，冷冷告了别。
归霜朝麟胤笑了笑。
麟胤突然不做声，踮起脚抚拭归霜的眉目，“归霜你还是不要笑了。”
归霜一愣问道：“为什么？”
“你的眼里全是伤心，笑了更加难看。”
归霜无力与他争辩，问道：“你怎么来了？”
“神尊怕你一个人无聊，便叫我来陪陪你。”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处处对她好，亦处处防着她，心中黯然，“其实，不必了。”
麟胤看出她的难过，到底小孩子心性，有什么说什么，“归霜，其实神尊对你很好了，我常常看他在默默看你，你虽然不知道，但神尊就是这样一个清淡的人，虽然什么也不说，却是很关心你的。”
是了，他护着她，可是也防着她，她是他的徒弟，他把她留在身边，为的却是防着她开启神魔井，她是他唯一的忌惮。她垂着目，眼中没有半分生气。
“归霜。”麟胤轻轻唤着她。
却得不到回答，留下一室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