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野问:“你认识这个名字?”
叶宅唇角一抿,算是露出一丝苦笑:“我某一任继母。”
“某一任?”
“我爸除了养鱼之外,只有一个爱好就是换老婆,最新这个我都忘记是第几任了。”
这个爱好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贵。
“什么呀,我爸晚上上厕所,发现没纸了,叫老婆拿纸经常叫错名字,压根没人理他,只好打内线电话找我,挺惨的。”
“刚才遇到那个呢?”
“那个倒是亲妈,第一任,不过坚守岗位时间一样不长。”
“你爸真是个怪人。”
叶宅耸耸肩:“所以老天爷就只准他生出我来,其他蛋都下不了一个。”
怎么都好,现在的问题关键是,你继母的名字为什么会跑到混乱之城某一棵树的叶子上长起呢?
“我刚才爬上去看到,那些射你的光箭就是从这些叶子上发出来的,这片最大,光芒最亮,把它揪了后这棵树就老实了。”
叶宅一拍大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儿的伤口固然都凝固了,但伤疤还鲜艳欲滴,成片成片,从远处一看,叶宅基本上代表了一个全新的有色人种。
“原来是继母跟我过不去!KAO,这就太好解释了。”
“为啥?”
“这个……反正都是被我搞走的,说来话长。”
“也死了?”
“那没有。”
叶宅沉吟了一下,补充道:“据我所知没有。”
两人陷入沉思,明显这种沉思不会有什么结果,霍东野便坚持他行动派的本色,拍拍叶宅:“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把周围的树都爬一圈。”
他坐言起行,用很短的时间爬遍了方圆十数米内的所有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将长在树木顶端的指挥部叶子将军们通通摘了下来,送给叶宅检阅战利品。
这一看他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自语:“这是我叶家年终祭祖无差别分红聚会么?”
每一片叶子上都有一个名字,每个名字都与叶宅有或远或近或亲或疏的关系,倘若逐次写下,基本上就是半本族谱。
霍东野对他表示同情,同时提醒他现在不是慎终追远的时刻。
“你有没有注意到道路两端的阴影?”
叶宅哭丧着脸张望了一下:“什么?”
“这条路在越变越短。”
“我觉得在这个鬼地方,就算一条路随便站起来也不值得奇怪。”
叶宅想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加以强调:“没错的,这种路我不久之前就见过。”
他想起那条蛇肚街,不由得蹲下来敲敲路面,硬邦邦光溜溜,不像是会爬起来就跑的样子。但霍东野觉得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是路本身的问题,是路的两头。”
叶宅不明所以,但他集中注意力向远方眺望片刻之后便觉得大事不好。
“那些黑压压杀过来的是什么?”
霍东野叹口气:“如果我眼睛没问题的话,那大概都是你们家来分红的那些亲戚吧。”
叶宅脸色顿时惨白:“你不是玩我吧?”
他不顾自己遍体鳞伤,就近找了一棵看上去攀登难度较小的树,爬上去攀着枝条,手搭凉棚猛看。四周光线昏暗,又呈暗绿色,没什么事已经显得鬼气森森,更不用说视线中猛出现一大群行尸走肉了,更郁闷是该群行尸走肉还和自己沾亲搭故。
他指点给霍东野看:走在行列最前沿的是他刚才在购物街见过的那个妈,这么短点的功夫还换了衣服,刚才的小洋装换成曳地长裙,还是大红色,简直唯恐自己的厉鬼Look不够地道;紧随其后的则是叶家各房堂兄表叔之类,大家虽服装各异,但脸上表情则属于统一配发,都是阴恻恻的冷笑着,目露凶光。
霍东野这会儿还有闲心思八卦:“怎么一点儿亲戚情意都不讲?”
叶宅很善解人意:“那可以理解,你想,我老爹五十好几生不出儿子,按照《继承法》,好多人都可以来分遗产的,结果不知怎么把我搞出来了。”对于亲戚们来说,这感觉就像加入了朝鲜籍一样,明明是自己的钱,忽然被收归国有了,不生气才有鬼呢!
他也算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了:“我看看,嗯,还好,我爸这回没亲自来。”
叶氏宗族们走得虽慢,胜在坚持不懈,眼看这一条林荫路的安全区域越来越窄,所谓才出狼窝,又出虎穴,信哉。
叶宅两腿发抖,不过看看霍东野又添了几分胆气:“我看你很笃定的样子,是准备大干一场么?”
“No。”
“那么?”
霍东野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拍拍叶宅示意他跟上,两人往身边两颗银杏树之间退过去,树叶间漏下的绿色斑点打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摆动不定。
叶宅悄声说:“躲起来有用吗?”
“没用。”
“那,你是希望死翘翘的时候有点隐私?”
“不是。”
“有屁快放,老子快饿死了,完全没心情!”
“背后有堵墙,墙后是空的。”
霍东野话音一落,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他们身周猛然传来环绕立体声的“轰隆”,伴随着巨大砖石横梁雨点般落下,叶宅身不由己往后一倒,没接触到地就被霍东野一把提溜起来,跌跌撞撞跟着蹿了出去。
他们鞋底所接触的似乎是木质地板,步步有声,暗示着一个不大而封闭的空间。
霍东野猛然停下来,说:“咦?”
叶宅甩甩脑袋,两人往上望,同时发现头顶有一盏莲花灯,徐徐亮起,光泽温存缱绻,耳旁管乐微微,悠扬似水。在那堵墙后藏着的,是最使人放松身心的所在——一个家庭的起居室。
房子里有大窗,厚重窗帘半开,雾气薄薄笼罩的玻璃窗外依稀有雪落无声,雪大如扇,恍惚间世界便寒冷起来。一角的壁炉中明亮火焰熊熊跳跃,木块爆裂声随着火星噼啪不断,衬托出夜色柔和的静沁,长绒暗色的厚地毯上两把安乐椅相对放在壁炉前,旁边各自摆着小小的酒台,左边的台上,有一杯威士忌喝到大半。
两人站的地方,正是房子的入口,背后密实的木门紧闭,丝毫不见破碎围墙的痕迹,空气中有香。
“这香水味,感觉好熟悉。”叶宅嘀咕说。
这时候从安乐椅上伸出一只手,端起那酒杯,随即传来啜饮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翻一页书,窸窸窣窣也许是丝绸睡衣的揉搓,能想象出那是多么舒适惬意。
一切都显得异常祥和。
霍东野也许还轻微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不用打架了,叶宅倒一直耸起他的肩膀,像被惊吓了的猫,轻易不肯解除自己的武装。他轻轻向前踏一步,空气中氤氲的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好熟悉……好熟悉……”
这么不断的自语,如常引来霍东野的垂询:“嗯?”
“这好像是我大妈最喜欢用的一种香水。”
“巧合吧?”
“不会,这是她找欧洲香氛师专调的一种香水,据说比金子还贵,独一无二。”
“这样啊,但是你大妈不应该在刚才追杀我们的叶家宗亲队里面吗?”
叶宅瞪了霍东野一眼,格外郑重地说:“我大妈是你在我家时跟我小妈商量赎金的那一个,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他难得严肃一下,说话声难免就大了点,惊动了安乐椅上的人,椅子轻轻转过来,露出一张惊奇的脸。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包裹在精致的家居长袍里,头发高高梳上去,容貌上了年纪却无损雅致,眉毛浓黑坚定,嘴唇线条有力,面孔上的一切都暗示出主人冷静强大的内心。
叶宅和她一起叫了出来:“大妈!”
“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