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地头蛇秦准的Double Check,叶宅从白色围巾上感应出来的地图确认无误是伦敦的一部分。
“是北区小伦敦城没错,这个点应该是圣保罗大教堂,嗯,那边是市政厅的位置。”
地图摊开在厨房餐桌上,秦准的手指在打印出来的地图上游移,逐一指出空白地标可能有的名字。
他瞅瞅霍东野:“你爹干吗的?真的是失踪吗?”
一个大男人失踪,还留条围巾做记号,这感觉可真不怎么爷们啊。
为人子的幸好有点迟钝,根本听不出人家语气里暗藏的微妙讽刺,直端端地说:“我爸,很普通的建筑师,他肯定是失踪,十几年来一直在预告我有这么一天。”
庄美美在一边喷出满口茶,觉得这个笑话冷得不行:“你爸每天跟你说他将来要失踪啊?”
这根本是变相对少年儿童进行精神虐待和威胁吧朋友!
霍东野咧咧嘴,没有做出更多的辩护。
作为父亲来说,那真的是一个很平常的父亲,让儿子吃饱穿暖接受了基本的教育,不能用伟大来形容,但及格分是拿得到的。
至于建筑师方面,就不知道为什么人家不炒掉他,霍东野常常在家里听到电话中针对父亲而来的咆哮:照你画的图纸去修的话,这栋楼的弯曲程度可以超过比萨斜塔了!麻烦你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事,不要抱着冲击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态度工作好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难怪霍东野在家里怎么也找不到太多钱。
秦准很快转移了话题,根据他的判断,要在小伦敦城找一个人是相当有难度的。这里是商业区和旅客区相结合之地,光做固定工作的人就超过三十万,除了有名有号的标志建筑物之外,更有许多幽深小巷藏在楼与楼之间。即使是出动大批军队逐点搜查,也无法保证马到功成。
何况,他们时间有限。
叶宅此时高高举手,毛遂自荐:“我觉得我可以感应一下。我爸丢了信用卡,我大妈丢了珠宝经常都是这么找的。”
秦准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圈:“你的感应力能同时覆盖三十公里区域?那你不是比阿展和我妈加起来都厉害?”
叶宅不服气:“我一次感应一公里,一共感应三十次,加起来不就行了啊?你这种年轻人,就是想一蹴而就,不脚踏实地。”
庄美美被他老气横秋的口吻逗得直笑,拍马过来帮哥哥打嘴仗:“鬼愿意等你感应三十次啊,说不定你感应一次要一年呢,等你感应完三十次我都老了!”
他们在这里斗嘴斗得不可开交,霍东野站在旁边看热闹,还傻乐,好像不关他什么事似的,只有阿展脑子里在想事情,尾巴轻轻摇动着,忽然眼睛一亮,说:“Stop!”
老大就是老大,就算灵魂藏在一只小狐狸的身体里也丝毫不减威风,它话音一落,大家就全都闭上了嘴,站得稳稳地等指示。
“一次感应三十公里,不借助道具的话,我和我妈加起来也做不到。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能对这个区域内的所有人做单线信息输出。”
其他人互相对望一眼,庄美美举手:“我来。”
她帮大家问:“啥?”
阿展决定采用比喻的说法:“就是说,用脑电波给在小伦敦城的全部人发一个短信,不管是居民、游客,还是快递员,只要在这个区域里,就能接收到。”
秦准反应非常快:“哥哥,你要发短信跟他们说,谁是霍东野的爸爸就赶快去哈罗百货一楼总服务台报道么?”
庄美美和他一唱一和习惯了,立刻接话:“那得设个大奖才成,起码一万英镑!自首就奖,举报也奖!”
霍东野急忙“喂喂喂”:“我爸是失踪啊,又不是被通缉。”
阿展不需要评估就知道弟弟妹妹们的智力水准跟自己的距离大概是两条街。
“不,我要用脑电波通知他们,在某个时刻一起跑出室外。”
“去裸奔吗?”
这种风格的反应当然是叶宅。
阿展高深莫测地晃晃头:“不,是要躲地震。”
美美最快:“哥哥你要谎报军情啊,哇,你要是被警察逮住,人家要告你传播谣言,危害公共安全罪哦。”
她好像很乐于见到自家亲属被抓到军情六处大刑伺候一样,笑眯眯地指着阿展:“嘻嘻嘻,不知道对一只小狐狸怎么定罪?啊,对了,哥哥,如果你被处以极刑我要去劫法场。”
喂,你的想象力是好得过了头吧!
这时候终于有个明白人反应过来了:“哥哥,你来真的?”秦准挺直了背。
阿展慢条斯理,简直带着邪恶快感频频点头:“没错儿,玩就玩大一点儿,来一场人工地震!”
地震?这玩意也有人工的?
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从上一刻发现霍东野的力气比自己大之后,秦准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似乎多了一点点尊重,面对霍东野的迷惘,他主动担负解惑传道的责任:“地震是怎么引发的你知道吧?”
霍东野地理学得还不错,否则也不会随身带课本了。
“好几种嘛,构造地震,火山地震,嗯,还有诱发地震。”
要搁考试,这道题他肯定拿分:“只要地壳接缝处受到足够大的压力,就有可能引起浅层地震。浅层地震来得快去得快,瞬间爆发的破坏力非常大,但不影响地表结构,有时候人类做核试验,引起的就是这种地震。”
秦准点点头:“喂,你真的很熟啊。”
“不过,咱们研究这个干啥?”
“这个没什么好研究的,我爸都已经研究过了。他做房地产生意,有时候需要低价收购地皮,或者制造股市恐慌,清洗竞争对手,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制造天灾。全球城市所在地壳位置上哪儿是诱发地震的关键,我们可有整套数据库跟踪记录的。”
霍东野一听,这太震惊了,乃评价道:“妈的,奸商。”
骂归骂,奸商秦礼的研究工作不是盖的,按图索骥,三下五除二,小伦敦城附近的地震诱发点就找出来了,离市政厅大约十五公里的美加图街心广场,正在闹市之中,非常方便找。
那么,时间宝贵,咱们这就奔过去给它一锤子搞个地震出来么?
阿展胸有成竹:“分工!美美,你拿上这条围巾,用御风诀在伦敦上空以匀速绕城监视,充当岗哨。第一,充当我们之间的联系人,免得地震开始后电话和千里传音的信号都不好;第二,匹配这条围巾和地面人群的气味信息,发现他爸的蛛丝马迹就赶紧下去逮住。我和叶宅出去找全城制高点,霍东野和阿准到美加图广场等候我们的信号。心电信息发出到发动地震,之间大概相隔三十分钟,以便所有人撤到安全地带。”
“清楚吗?”
“清楚!”异口同声。
事情就这样定了。
大家分头出发,美美用御风诀飞起来,在小伦敦城上空来来去去,她法力不够,飞得很低,所以装模作样拿了条床单,让人家以为她是个风筝。其他人仰头集体注视她几秒,决定啥都不说,就这么着吧。
阿展带着叶宅三跳两跳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最艰巨最实际的任务落在霍东野和秦准身上。
时间宝贵,秦准冒着被交通警察抓起来告超速的危险,拎着霍东野一路狂奔,数十秒即抵达。那是伦敦眼旁边的一个小广场,许多游人拍照,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他围着小广场走了一圈,东南西北看看,嘴里念念有词:“距离伦敦眼东向三十米,八十度。”要是摸个罗盘出来,现成是个90后风水先生。
该风水先生年纪虽小,术业有成,数分钟后便精准地锁定一个点,正在人行道当中,旁边还有个下水道盖,他踩踩那砖面:“就是这儿了。这儿,地层重叠,中间充满极热的流体熔岩,有大的交叉罅隙,这种结构就像茶壶盖。只要打出罅隙,沸腾的开水就会把盖子顶起来。”
霍东野有点好奇:“真有这么准?”
秦准严肃地纠正他:“当然准,告诉过你,有专业人士精密勘探过的。”
“真的会发在内部快报上吗?”
“嗯哪。”
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居然拿来放在内部快报上,那位编辑是维基解密出身的么?秦准耸耸肩不答话,蹲下身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若有所思:“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有多大力量?我的意思是说,刚才那个力量计其实还是有点不准的,你竭尽全力的话,是什么状况?”
霍东野摇摇头:“不知道。”
他看看自己的手:“我从未全力以赴过。”
这句话让秦准脸上掠过一丝相当微妙的表情。换一个人,这句话便略显浮夸,但霍东野呢,他都不是老实孩子的话,全天下的孩子就没老实的了。
“我哥叫我跟你合力,要不,你自己单干试试?”
那边霍东野心里也想事。
“把这儿打破,就会引发地震?”
“理论上应该是。”
“破坏力大不大?”
“难说,不过非得大,最少得七八级,否则不能把满城的人都撵出来啊。”
霍东野震惊了:“啊,这个,那这儿的人可怎么办哪?”
人类和狐族不一样,长久来看,他们当然算得上是自然界内头一号最具破坏力的种族,能把地球搞得像宇宙中一团发了泡的浆糊,但灾难来临时,他们的肉身脆弱如纸。
但秦准对此丝毫不在乎。
他冷酷地望着霍东野,挑挑眉毛:“关我们什么事。”
霍东野一时语塞,向四周看看。不远处一对肯定是远道而来的印度情侣头靠着,以伦敦眼为背景自拍;趁着太阳好合家出游的大人小孩满头是汗,叫着闹着跑过他们身边;一群滑板少年,裤子都不合身得快要垮下来,叫嚣着在广场上溜圈吹口哨;一个花瓣般鲜嫩的两三岁小姑娘摇摇摆摆在原地扭头扭屁股,嘴里唱着听不出曲调的儿歌,忽然迎上了霍东野的目光,于是展颜一笑。
现世安稳,太阳照耀,泰晤士河静悄悄的,脏得心平气和。
霍东野像被针刺了似的把头扭回来:“不行。”
秦准很意外:“什么不行?”
他看看天光,时间正一分一秒溜走,实际上每一分钟可能就是最后一分钟,平静的空气,也许转眼间便会燃烧成炼狱的钢水。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到霍严,为什么要保护叶宅,碧狐啊什么的和自己到底会有什么关系。如果这是阿展要做的,就是他秦准要做的。付出一切代价,都在所不惜。
“我们要找你爸,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霍东野和他没在一个频道上,他退后一步,很固执:“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害别人家破人亡。”紧紧握着拳,他试图说服秦准,“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
秦准对其他办法不感兴趣,他板起脸来,瞳仁中幽幽闪出坚硬蓝光,恰似他的父亲,动怒的模样十分可怕,像一千年一遇的大火山喷发,熔岩已到出口,正要冲上半空,将这世界烧成一整片虚无焦土。
他不善说服,但长于行动。霍东野不干,他自己来。
他再度蹲下,手掌心贴上地面,他能感觉深深地下那无声暗涌沸腾挤压带来的颤动,给封闭层正确合适的破坏,被压抑的能量便会冲天而起,让地球表面跳上一段小探戈。
“我能做得到吗?”内心深处悄然发出疑问。
回答他的却不是自己,是阿展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飘进了他的脑海,又好像一早就被预设在那里,等待合适的时间便按下播放键。
“什么都不要想,阿准,全心全意,做你要做的事。”
阿展平静地低语着。
“来,我为你数数。”
那低语如此真实,哥哥在一切之初,就已预知他会有自疑的困境吗?
“一,二,三。”
秦准在阿展的声音数到三的时候,决然摒弃了一切思绪,他跳起来,在空中翻了一个身,速度快如闪电。旁边的人以为这是一场即兴开场的杂耍表演,但他下一个动作却是头朝下极速俯冲,一脑门撞在地上。
“轰隆隆——”
大地被撞出一阵颤抖,如果大地是个人的话,那就是冷风一吹,起了点鸡皮疙瘩的感觉。
建筑物微微摇晃,行走的人莫名其妙摔个屁蹲,有两位仁兄靠着伦敦桥栏往下傻看,忽然脚下一震,倒栽葱扎进了泰晤士河,引发一阵“救人,报警”的大呼小叫。
几辆车连环相撞,司机以为自己发梦在游乐场玩碰碰车,大家对肇事原因都表示迷惘。
世俗生活的水流里泛出一道小波浪。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秦准在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这一击失败。
因为他撞上的,根本就不是地面。
是霍东野的背。
在关键时刻他冲上来往那个地壳薄弱点上一趴,硬生生挨了秦准一脑袋,当即脸色煞白,这种胸闷、内脏纠结的感觉对他来说十分陌生,值得缩成一团细细体会。
秦准气得发晕,但他没有时间和霍东野计较。
再度跃起,落下,叉腰对霍东野大吼:“你搞什么?”
后者这次摆出了蛤蟆神功的造型,蹲在那儿,露出痛苦而期待的神情,像个被动的受虐狂一样,眼巴巴望着秦准,等着再挨一下。
局面陷入了相当微妙的僵持状态。
两个人都在心里暗暗估算对方的战斗力,要打的话,要怎么打,打多久才能赢。
结果是谁都没底。
秦准围着霍东野走了一圈,霍东野很警惕地蹲着也转了一圈,简直就像两只斗蛐蛐儿。
秦准还试图攻心:“伦敦的建筑物很结实,哪怕是七级左右的地震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至于街上走的人就更安全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嘛。”
霍东野是个直爽人:“你说谎。”
秦准气不打一处来:“喂,你有没有搞错,我们要救的是你爹,你拦着干吗?那是不是你亲爹啊我说!”
霍东野非常认真:“我爹说过,强者之欲求不可以损弱者之根本。”
他指一指周围:“救我爹一定有其他方法,而这些人一旦死于地震,就不能复生。”
喂,你到底是不是新生代啊,你脑子里装着的完全是一盘钢丝吧,居然还把长辈的教育当金科玉律!
没奈何,秦准吐了口唾沫在手心——这就只好打了哇!
霍东野对这个解决方案也表示满意,站起来又开始做他的热身运动,刚拉筋拉到一半,停了下来。
不止他一个人停下了,半分钟之后,但凡这街上有口气的,不管是人是狗,在偷着尿还是偷着笑,都停下来了,世界突然好像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