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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暮色·双城』

岁月滔滔,愿你此处失去的能从别处得到。

【镜川你这样整天不关注女孩子的人该不会是个gay吧】

送完千树回到疗养院之后,程镜川回到宿舍,便听室友们在纷纷议论着艺术系那个刚来的女生。除了“富二代”这个本身很具爆炸话题性的标签之外,姣好的容颜更让她像一枚投入人群的不定时炸弹,跃升成为沸腾的雄性荷尔蒙男生口中议论率最高的对象。更有甚者,已经偷拍下了她的侧面。

镜川本来无心过问,但当曹旭抛过来一句“喂,镜川你这样整天不关注女孩子的人该不会是个gay吧”,胖子周立马接过话茬“哎人家长得比我们帅,往那儿一放我们系的男生就高了一个层次,桃花运旺到爆棚哪里还需要自己出手?”之后开始义愤填膺地对他俩挥舞了几下拳头,无奈地象征性地瞟了大伙儿对手机屏幕啧啧称奇的那张脸一眼。

少女双手无污垢的乳白,嘴唇上安稳骄矜的珊瑚红,及腰长发里绸缎般反光的乌黑,的确像是会在普通人群里绽放出奇异光彩的宝石。

第二天去楼下扛纯净水桶的时候,程镜川看到有个女生正在和宿管大妈理论,双方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过去一打听,原来是对方为新来的学生安排了1500元一学年的寝室床位,把1200元一年的留给了她。

学校里相差300块的那幢老宿舍跟新宿舍比起来简直就是贫民窟,光线通风都不好,而且一间还要住六个人。洗手间和冲凉房并不分开,热水器也是太阳能的,不是用电的,所以冬季时只能看天公作不作美才存得到热水。

女生很御姐风范地指着那个臃肿的宿管大妈,像马景涛一样咆哮道:“老娘生平最鄙视的就是你们这帮有了点小利益就趋炎附势的势利眼!”然后甩头走掉。

后来没想到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竟然也碰到了她。等待的时间是最无趣的,像银行一样日日排长龙的窗口,镜川开始对站在自己前面脸上怒气未消的女生说道:“你就是刚才跟宿管吵架的那女孩吧?哎,算啦,看开一点,别气坏自己啦。”

“呃,被你撞见啦?哼,我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哟……我要暗杀你这个唯一目击者!”

“女侠饶命,我会替你守口如瓶的,我什么都没看见……”镜川脸上是粲然的笑意,“不过,你的床铺到底分给了谁啊?学校给那么大面子?”

“人家有钱呗。给宿管中心送点好处不就后来居上了么?我因为弟弟出了点事,比较晚来报道,这不,就被挤兑出来了。”

“啊?弟弟出了什么事?”这时候距离开学已经快一个月了,如果不是很特殊的情况肯定不能请这么长时间的假的。刚想这样问的时候,后面的人已经传来苍蝇般嗡嗡的催促声,两个人抬起头才猛然发现已经轮到了他们,赶紧不好意思地速战速决了。

“我叫童鸣菲,是法律系的,以后多多指教!对了,你有参加什么社团么?介绍一个好的给我……”

话题这种东西是一撒开就收不拢的网,两个人边吃边聊,最后还互留了通联方式。最后以至于镜川回到宿舍时就被瞥见的室友笑呵呵地审问“是不是暗中交了女朋友,真人不露相”之类的。

第二天上课,平时热衷于赖床睡懒觉甚至逃课的家伙们一个个早起洗漱完毕,还对着镜子各自做了满意的发型,整理好才心满意足地朝教室走去,浩浩荡荡好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军队。

大家如此反常的举动让镜川百思不得其解,他问跟在队伍最后面的曹旭:“诶,难道今天是灭绝师太的课?我记得不是啊……”

“噗,错了,既不是她也不是梅超风后裔。你忘了昨天他们围观的那照片上的女生了吗?今天好不容易是有她出现的公共课,肯定要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看看咯。”曹旭今天也穿戴有素,时时刻刻的运动装退出历史舞台,以纯的纯棉中袖衬衫和一条修身牛仔裤把他整个人衬托得英姿勃发。

刚一踏进教室,平时至少有三分之一座位空着的课室人满为患,眼尖的曹旭好不容易瞄准一个空位子先跑过去一屁股坐下了,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观望着的程镜川身上。

只剩下一个空位,那就是新来女生的右手边了。现实的她比照片上还要漂亮三分,单独一个人坐着,像一朵悬崖上孤绝的花朵,脚下的影子被窗外日光切出不断扩张的角度。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下一秒镜川自己就想明白了,女孩子谁愿意做美女衬托的绿叶那是她们傻,而男生……对了,这帮男生也只能在背地里色心泛滥浮想联翩,真正到了美女面前都还是缩头乌龟的,始终围坐在她前后桌的位置,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奸诈小人曹旭,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镜川一边对他做了一个轻蔑的表情一边走过去,在众男生(当然也不排除暗恋此女的拉拉?)嫉妒的目光中慢慢地落座。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班里很多同学已经开始开小差了——本来他们就不是专心来听课的。也难怪,这大概是全世界高校的普遍现象了。高中时内心那根弦绷得太紧,一上大学大家就都一下松弛了。

女生突然主动搭腔,写纸条问坐在右边的男生:“你练小提琴有多久啦?上次不小心目睹了你在我们琴行的表演,简直叫我惊为天人!”

“啊!”程镜川的心脏咕隆漏跳了一拍,脸瞬时像烤红薯一样发起烫来,在笔记本上回应道,“被你看到了啊……那是心血来潮的举动,赶紧从你脑海里自动屏蔽了吧!”

“什么呀,很好听好不好,你没收表演费我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放学了我请你吃饭吧?我叫于欣慧,于是的于,许慧欣的慧欣倒过来,很好记吧?”

“这……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又不是不让你以后请回我。”

眼看大家眼中的冰山美人和“装纯良”的小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飞鸽传书”了,虽然不清楚他们交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后面还是像炸开了锅似的悄声议论着这小子艳福不浅。

在火锅店消耗了近一个小时,镜川一回到寝室就被团团包围群起而发问,不由得感慨八卦党真是很强大。他脱了上衣挥舞了几下:“死开啦,我要去洗澡了!好热!头发里都是火锅料的味道!”搞得大家也只好识趣地散开,打游戏的打游戏,看电影的看电影。

洗完澡后打开电脑上了QQ,便看到童鸣菲发来一串刷屏的大便表情。他皱了皱眉,打过去一个问号,对方立马劈头盖脸地骂道:“今天我出去买洗衣粉的时候看到了你和我的仇人在共进午餐!”

“你的仇人……难道就是于欣慧?我觉得她人挺不错的啊,第一次接触……”

“去死啦!她就是抢老娘床铺的贱人,555。你觉得她与世无争吗,我怎么觉得她比凤姐还自信,恨不得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程镜川,你居然因为一顿饭就改变了革命立场,有点骨气好不好?虽然老娘最近闹财政危机,但在不久的以后还是能请你吃大餐的!”

哦,差点忘了。镜川拍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只能徒劳地安慰她:“看开点啦,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或许是她爸妈的主意,跟她本身无关吧……”

“哎哟,你看你,才认识她半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啊,每个句子都说得像是出粉碎性骨折。你们男生还真是一样的德行!”

童鸣菲的头像很快黑了,耳机那端传来离线音乐,正是许茹芸的《独角戏》。这首歌让男生脑海里浮现出他演奏当天,骆千树恢复记忆之后那张哀矜的脸。

在疗养院这样呆下去必定不是长久之计,但是退一步想,如果她现在出来,必定是不愿意跟继父和抛下自己的母亲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吧?

看来,他必须为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付出最大的努力才行。

虽然说大学生活是散漫的,但周围的同学大部分还是会在汹涌洪荒中抓住几根浮木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比如参加社团,比如至今依然风头很贱很权威的英语四级考试。于是这校园里便出现了两个炙手可热堪比现在噌噌往上涨的房价的土地儿,一块是大家带着孟姜女哭倒长城那股劲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的广播台,一块就是每天都有外教现身跟英语狂热分子交流的英语角。

艾薇妮见到程镜川背影的时候喊了他一下,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成分。在男生回过头来的时候,她提起的嗓子眼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认错人,不然就糗死了。

“哈喽,你也来英语角?”她重新焕发出热情的活力。开始进入社会大熔炉的她经常被老爸逼迫来这里感染一下浓厚的学习氛围,没想到竟然凑巧碰上了他。

“是啊,听师兄师姐说最好过就是大一这一场了,就着高中那点基础趁热打铁嘛,遗忘曲线可是会越来越快的哦!”

“哎哟,你可别一心扑在英语题海里就忘了千树哦,她一定很挂念你吧?”闲聊时女生看似不经意的一句提醒,却犹如一枚细细的针,轻轻扎进镜川的心里。他始终把骆千树当做一个志愿者应尽心尽责去关爱和照顾的对象,从未往男女私情的疆界想过,但经过第三方有意无意的这一点拨,却发现自己现在为她所想所做的事情早已不知不觉远远超乎了爱心志愿者的范畴之外。

艾薇妮看他呆呆的,便自己圆了场,笑言道要打电话去114号码百事通问他们如何取消思念服务。镜川吐槽她,原来你也是个很给力的冷笑话巨无霸哦!

在国外度过不少时间、比男生大两岁的艾薇妮倒也不避讳,用不怎么流利的感叹句语气直接地说:“当初看你一路上对千树的照顾,那个场面真是温馨,想想真是比天朝给五保户送油送米还窝心呢!小时候我也好想有这样一个哥哥呢……”

“可以啊。”镜川倒也答得干脆利落。

那段时间,他经常收到于欣慧一起吃饭逛街的邀请,有时候她也拿专业课题或者手机新奇软件来跟他讨论,所以他们还是经常坐一块。而这边童鸣菲继续暗地里诅咒这个无良的富二代,抱怨现在宿舍有个极品整天用音响播炫舞的曲,要么就单曲循环糟蹋一首她自己也喜欢的好歌,而归根到底这样惨淡的校园生活都是拜她所赐。

好吧,一边有意靠近,一边吼着要他远离,这样左右为难的日子终于在持续两个礼拜后爆发。

那天晚上镜川刚上完晚自习,突然手机就响了,那头传来胖子周惨绝人寰的叫声,他说:“我被打得鼻青脸肿,是兄弟的快出来陪我……喝酒。我请客!”

呃,原来不是陪你打架。既然是你买单,那不吃白不吃。镜川便招呼了几个朋友一起来到“堕落街”那间闻名遐迩的糖水店,等菜的时候听胖子周顶着一张调色盘一样的脸在那儿倒苦水。他这个人啊,向来不知道如何控制和掂量自己内心莫名其妙的浮躁。

事情是这样的:在程镜川洗澡的时候,胖子周从他挂着的QQ上的最近联系人那里找到昵称叫“美你妹啊”的人,然后回到自己的电脑上加了对方,战战兢兢地聊着,说是胡乱加的,为了偷菜,最后还假装凑巧地聊出“啊,是同校”这样的结论,然后恳请对方在紫薇树下见面。原先她是不肯的,后来女生受不了骚扰,只好答应了。

嗯,接下来的故事可能比较灵异一点:胖子周专门听天气预报,然后居心叵测地挑了一个没有月亮鲜少星星的晚上,于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女生窈窕的背影远远地映入自己的视线。她穿了一袭白裙,长发飘飞成风的形状,站在花树下等着他。胖子周屁颠屁颠地奔了过去,摩拳擦掌地和女生说着暧昧的情话,最后还想去乱摸人家……噗,对方光速般地转过头来,露出吸血鬼一样惨白的脸和血红的唇,以及僵尸牙……对他拳打脚踢一番。

最后,当然是女生完胜。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后,镜川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胖子周见他每天都和对方聊得火热,以为那必是于欣慧的Q号无疑,谁知道却是御姐童鸣菲。

童鸣菲是何等英明神武啊,约会前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存心想给他一点厉害瞧瞧。于是成年之后一贯只留中性短发的她跟隔壁的艺术生借了顶假发,再化了这么个能让见者驾鹤西去的妆容来等色迷迷的肥羊。

“原来你今晚说肚子痛不上晚自习就是为了赴约啊!”曹旭听镜川描述起童鸣菲时明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又立马加入调戏胖子周的团队中来。

笑归笑闹归闹,镜川私下还是很快地给童鸣菲发了条致歉的信息,并信誓旦旦:“我向毛爷爷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无人挂Q……”

童鸣菲很快腹黑地回复:“还要多亏你呐,我的柔道很久没派上用场了,老娘今晚打人打得格外的爽!”

“呃,爽了你,可苦了他哟!脸肿得像双汇火腿肠,脑壳变成了月球表面,连我看了都表示心情格外复杂呀。”

“不给他一点教训,以后对良家女子下手就不好了诶。你们好好调教他能够吗?”

第二天上大家都厌烦的公共政治教育课,程镜川刚踏入教室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是童鸣菲。

“喂!你们也上这个课啊?千万不要抖出我我告诉你。”童鸣菲躲躲闪闪的样子还真让人想笑。

“好啊,那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竟然敢跟我提条件……好吧,你说。”

“别再讨厌欣慧了好吗?”

“……欣慧欣慧,叫得可真够肉麻的,老娘都一身鸡皮疙瘩了。好吧,那就这样,不过要我们做朋友或者什么的,比中五百万彩票的几率都低哦我告诉你。”

“好啦好啦,你尽管放心进去吧……”

从那以后,这童鸣菲和于欣慧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虽然她偶尔还是会在镜川面前发发牢骚,但也总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毕竟,终究不是一路人。

这一日程镜川去疗养院看骆千树时,居然发现她受伤了。女生躺在床上休养,全然没有平时蹦蹦跳跳的热闹,而森巴也乖乖地伏在床边,一副誓死守护着主人的乖巧模样。

还没察觉到镜川的到来,女生正摸着眼前的狗喃喃道:“呐,镜川哥说了,看别人打哈欠后,一半的人随后都会打哈欠。这是脊椎动物共有的行为,而只有人、大猩猩和狗会被同类的哈欠传染。越有同情心的人越容易传染上打哈欠,而婴儿和严重自闭症者则不会。那么,森巴你就打个哈欠给我看看吧,我要入睡、入睡……”

被吓到的程镜川赶紧跨上前去摸着千树受伤的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想爬墙出去找你,磕破的……”女生的声音仿佛一把细沙,一粒粒揉进了心脏,隐隐作痛。

“笨蛋!你又不知道我在哪里,怎么找啊?”程镜川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却看见女生迅速地掀开被子直起腰杆子坐起来伸手解下头上的纱布:“逗你玩的啦!你才是笨蛋,笨蛋一号!”

原来她听院长阿姨说男生今天会过来,于是恶作剧地找了一块纱布缠在头上,找出红彩笔在纱布上涂上颜色。谁知道此刻自己看到男生焦灼的眼神,竟然觉得分辨不出是恶搞还是当真了。

她实在憋不住了,抱着镜川的肩膀掉下眼泪来:“你怎么那么笨啊?我是逗你玩的,你却当真了。谁叫你那么久都不来看我,有一天我真的摔伤了你也不会知道,我死了你也不会知道……”

父母亲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没有哭,在疗养院瞬间恢复记忆的时候她没有哭,看到多日未见形同陌路的母亲时她也没有哭,却在这一刻,内心的孤独和难过全都涌上来,哽咽了喉管,模糊了眼眶。

“别哭呀,我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了……最近的确是很多杂事缠身,我保证以后一星期至少来两次,好不好?”镜川指尖的温度落在女生脸上,交汇处潮湿温润,如雨燕的软羽轻轻掠过脸庞。

“可是,那样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哦?”

“你看我像是那么需要靠死记硬背来拿成绩的书呆子么……”他脸上的得瑟此刻看来倒是有点欠扁啊。森巴跑过来嗅嗅男生的裤腿,然后温顺地摆起毛茸茸的尾巴。

没有人看到镜川藏在床沿的拳头紧了紧。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做说服女生跟他一起回家与母亲团聚的思想工作。

骆千树自然是一副充满抗拒的表情,眼神如不可捉摸的猫头鹰。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个释然的笑:“镜川哥,如果你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个包袱,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但请你不要再和我提起她。你就只管回你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校园去观赏美女吧!”

接着她不由分说地使着蛮劲,将似乎还有话说的少年推到门外。镜川刚硬地站着不肯动,却被她抓起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往后退了几步,脸再朝前探时却撞到了“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

程镜川像只耷拉着长耳朵的沮丧兔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掉头走掉。他知道,她关上的不是房门,而是自己的心门。像沿海岸线居留的蚌,因为受过一次伤,拒绝再次开放。

其实,何必把这个原本就千疮百孔的世界想象得太完美?可是又分明不甘心默默接受命运的摆布。

就算Believe也隐藏着lie,就算Friend也免不了end,就算lover也紧跟着over。

佛家将人生的一切苦痛归为八类,而其中以求不得为最。每个人,都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青春骗我们说自己是风华正茂的生活主宰者。我们是至高无上的国王,金戈铁马挥一挥刀剑就能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我们是独领风骚的魔法士,手举魔法杖表演一场,鲜花和掌声就会如约而至;我们是马尔斯星派来造访地球的使者……可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总有超越,高手之后还有高手,任你花光所有气力下一秒就榜上无名。

我们不是永远都那么勇敢,每当忆起那些天真的致命伤,恨不得健忘。偶尔给自己制造惊喜或者温情脉脉,于第五季中,酿一手薄凉的甜,让喘不过气的灵魂得以存活。

【天空与海,终年不遇】

让镜头转切到于欣慧这边。她家装饰得华美鲜亮,自己的房间更是宛如爱丽丝仙境,常常被旁系亲戚们的小孩所艳羡不已。他们曾经在私底下讨论过这个姐姐,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家的钱如果捆成一沓一沓端出来数,都足够让她数到深度近视了。”

因为她考取的是本地的大学,所以每个周末都会回家。自从父母亲为她安排了芭蕾辅导班,她练到现在已经是第八个年头,深受老师信任和喜爱,成为班里的领队。

她的母亲,那个过了气的女演员,起初还会接到二三线拍摄小组的试镜通告,可是后来,风貌不再,红颜渐老,便开始把辉煌的梦想移植到她身上。

“你一定要做得比我更出色啊。”在她七八岁的光景时,她的母亲便这样弯着腰,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神里盛满期许地说。

难道一定要沿着你开辟的旧路走吗?难道我就不能寻找新的生存价值?

于欣慧曾经想这样回敬她,可是她不敢。说不定下一秒,矜贵奢华的母亲便会赏来一耳刮子,让她几天无颜见人。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眼里,仿佛连地球都是要跟着她转的。

这一个周末,晚饭后在馆里练舞累了,她打电话给程镜川的时候,他正坐在从疗养院回学校的公车上。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在电话被切了两次之后,怄了一肚子气的男生终于接起电话,语气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冰冷:“你们没事都别来找我,我才懒得管,好人没好报!”

虽然知道他的怒气并非来源于自己,也任凭旁边有许多双充满天真和疑惑的眼睛在不解地凝视着自己,眼眶里溃散的泪水终于还是顺着深棕色的睫毛蜿蜒而下。

年少时最初的一场情动。她记得男生有一双温润潮湿的眼睛,像一只被猎人赦免的小动物。

瘦削的下巴弧度柔和,笑起来时八颗牙齿熠熠生辉,手指带着书卷气,骨节里暗藏着坚韧,手臂上青色血管若隐若现,肤色偏白。这是她后来近距离接触后对他的总体印象。如果不是特别烦躁的事情,他一定不会乱发脾气。

于欣慧揉了揉酸麻的小腿,有些悲观地想,是不是因为白日里的快乐太过于丰盛磅礴,所以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悲伤才会在夜晚肆无忌惮地游走在我的眼前?

于欣慧从小梦想去到的地方,就是巴黎歌剧院。她天生有一副清亮的好嗓子,配上修长完美的腿型,从十岁那年开始便每天在缀满晨雾和凝露的小树林里练声,进行芭蕾的形体训练,翩跹飘逸如一只破茧而出的雪蝶。她是那样羡慕能站在巴黎歌剧院跳芭蕾舞的演员,用自己省下的零花钱租《玫瑰骑士》以及《歌剧魅影》的碟片到家里看。那些美妙的歌喉就如同盘旋在头顶的夜莺,然后在屏幕前面学习她们字正腔圆的声调,随音乐的节拍一起起舞。长到窗边的乔木过滤掉层层阳光,在房间洁白的床单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历史书上说,这座剧院是拿破仑三世下令建筑的,它的用材极为讲究,装饰繁复富丽,连大理石花纹纹理的搭配都十分考究。建筑师曾为此周游欧洲大陆,遍觅石材。所以,整座剧院里里外外都是珠光宝气,雕梁画柱,雍容华贵。若不身临其境、亲眼目睹的话,那将永远无法揭开它那神秘的面纱。

与追求轻柔曼妙的普通舞蹈不同,芭蕾舞是一门残酷的艺术,讲究身体的笔挺与力量。其他的舞蹈往往可以让大家参与进去,共同享受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与愉悦,但是芭蕾更像是一种摆在橱窗内的工艺品,大家只可以透过结实的玻璃,看到作品的优雅与气质,却无法触摸到它身上的脉动,这正是芭蕾的高贵。但是,这种难得的高贵,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像一曲悲壮绝美的史诗。于是那时候的于欣慧就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在巨大的落地镜面前一次次修正自己的动作,不断拉腿。脚有时候会肿得像一株萝卜,连当初没征得她同意就给她偷偷报了名的望女成凤的父母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她却一直在坚持,不愿意中途放弃。

她坚信一直有个观众,一直在黑暗处注视着自己,一直给她写匿名信,给她力量和坚持下去的勇气。那种盲目程度,后来想起来着实可笑,就等同于凤姐紧紧抓住林志玲的手说,原来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啊!

直到与父亲结为世交的世伯家那个叫符羽西的独生子,在三年前拆穿了自己。

那个嘴角有着顽劣邪气笑容的男生,扬着手中信纸上和女生课本上一模一样的字迹嗔笑道:“原来一直给你写信的粉丝就是你自己啊。如果你愿意让我亲一下,我就不告诉他们。”

因为艺术的孤独和寂寞让她幻想出了支撑自己的完美少年,所以每一次咬着牙忍着疼痛像踩在梦想的刀尖上的人鱼公主时,心底也是知足而快乐的。仿佛台下唯一的观众便是那个完美少年,落寞的舞台有他温热如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训练起来便有仙女和精灵轻盈欲飞的感觉。他是黑暗角落里一个虚幻而温柔的意象,为自己的舞姿做着每一次庄严的检阅。

秘密被拆穿的那一刻,盛怒之下的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男生原本饱满而健康如棕色巧克力的额头撞到了桌角。然而跟自己年纪相仿的他却有着不轻易掉泪的本事,捂着流血的伤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让我破了相,以后我找不到老婆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大人们听见声音,只当是小孩们的胡闹,也没细问。反倒是符羽西的父亲板起脸责备儿子的不是,后来……

后来听说他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迁到了别处居住。父辈之间的联络倒是频繁,唯独符羽西的消息,稀稀落落到最后一并失去了。

从符羽西离开之后,她又一个人孤独了这么多年。当一个人生命里只存在回忆的时候,那表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比天桥上的乞丐还穷。

而现在,符合自己所有幻想意象的程镜川像一束光照进她的生命,她伸出手,却摸到了虚空。

命运缠绵缱绻如重播的默片。于欣慧终于停止了训练,洗完头后打开电脑,QQ跳出有人添加好友的请求。

她当然不知道对方就是童鸣菲。

“谁啊?”

“乱世佳人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不过你应该晓得现在在学校有人竟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睡着原本属于别人的床,先来后到什么的都不管不顾。不过这些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麻烦你对镜川好点会死啊!我今天在图书馆无意间撞见了他,眼眶红红的,也不跟我打招呼,‘呼’的一下跟阵清风一样就飘过去了。”

“他怎么了?今天他也对我发了脾气,我都觉得莫名其妙呢。听起来好像你跟他很熟?”

“……于欣慧,今天你在我面前装傻当做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总有一天你要哭着收拾残局。”

拿着正在充电微微发烫的手机正要找到那个电话簿里屹立在第一位的号码时,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就已经浮现在了屏幕上,如同暗夜里璀璨的小小银河。于欣慧感觉胸口像是有千万只鸽子在扑腾着翅膀,按下接听键,男生富有磁性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

“对不起……今天不该那样子迁怒你,是我不对。”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大姨爹来了。”于欣慧握着听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见对方一阵沉默,她转而又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烦心事吧。要不……我们明天一起聊聊。”

“明天我有约会了……还是等下次我主动找你吧。”

虽然“约会”的性质有千千万万种,但在犹如被当头泼了冷水的女生听来,无疑是无数只蚂蚁爬在耳朵里,片刻不得安宁。

当她做出一个奇怪的决定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恍惚听见有一团面目模糊的影子站在自己面前指责自己说,于欣慧,我觉得你变了。

压抑了太久,她好想彻彻底底地找个人发一次疯。

突然想,如果那个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当的混小子符羽西这时候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扫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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