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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画匠王——一九八八(1)

画匠王,一个小小的村。百十户人家,被一段细细颖河绕着。人是很善的,水也很清。秋红柿叶,夏绿芦苇,那沾了水音儿的棒槌响得很遥远。很久很久了,人们像是活在梦里。

这里曾经有过庙,后来庙去了。

这里曾经垒过“请示台”,后来“请示台”也去了。

还有五爷,五爷是村里的神汉,生死祸福,添丁加口亦可问他。

不料,在四月的晴朗的早晨,“吃杯茶”叫着,一向早起的五爷围着村子走了一圈之后,突然向人们宣布说:他要去了。

五爷果然去了……

黑孩儿

村西有个篷布厂,是村人们白手起家建起来的。五年了,生意很好。厂里大多是女工,本村外村的都有。一律的厂装,很有些颜色。厂长呢,也就是村长,大身量的汉子,有棱有角的胡茬子脸,披的自然也是很挺的西装,手甩甩地走,哼得很有气派,只是不要醉。

小小的一个篷布厂,销路是不愁的,原料也不愁,自然日日红火,于是乡里县上常有人来参观指导,顺便讨些致富的经验回去推广。厂里呢,就有了一屋子锦旗鲜亮。人来了,定然是要吃酒的。鸡鸭鱼肉,猴头燕窝,分级别招待。人多时就吃流水席,八个厨师日夜候着。来了体面人物,厂长陪着,负些责任的汉子也陪着。若是规格更高些,便叫一两位有颜色的女工端菜斟酒,来来去去的,柳柳儿一闪,柳柳儿一闪,场面就热闹些。

每逢吃酒,厂长身边总坐着一个五岁的娃儿。这娃儿叫黑孩儿。名儿黑,脸儿却不黑,白白的,一身洋装,两眼儿活鱼儿一般,灵灵动动,看了叫人遥想那做母亲的秀丽。无论怎样的席面,纵是省长来了,这娃子也是要坐的。来了人,便去叫娃子,娃子来了才能开席,像是厂规。在席面上,那当厂长的汉子竟先给这叫黑孩儿的娃子布菜,点了什么便挟什么,挟的很温柔。这黑孩儿长的虽秀,却没教养,吃急了伸手去盘里抓。厂长见了笑笑,也不指责,任他胡来。客人总是要问的,这娃儿是谁家的孩子?便说是村里的外甥。话语淡淡的,那脸先就严肃了三分,分明不容客人多问。于是不再问了,就纷纷夸赞这娃儿长得好,有灵气。越夸,厂长的脸越绿,堂堂的一条汉子,像坐歪了似的,笑也苦苦的,只道:“吃菜,吃菜。”

平日里,厂长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陪酒。他喝酒是极豪爽的,举杯前总是一拍大腿:“宋书记教导我们说:喝酒看工作,喝死去!干!”说罢,便把满满一杯扔进喉咙里去了。客人们不晓得这宋书记是哪位大爷,也不便去问,只被这轰轰烈烈的“语录”念出了豪气,纷纷与厂长碰杯,干得很痛快。但这披西装的厂长只能喝到七成,往下就不敢让他喝了。再喝就眼红了,就恨恨地瞪那娃儿,瞪得眼里喷血!野野的吐一口酒气,接着就骂:“日你祖宗!”那娃儿在席面上昂然地与他对骂:“日你祖宗!”“日你十八代祖宗!”“日你十八代祖宗!”再往下,这大身量的车轴汉子就哭,就扇自己的脸,就砸东西……把一桌好好的席面弄得杯盘狼籍!逢了这时候,劝是劝不下的,劝了便驴扔似的躺在地上打滚哭;或是一双眼锥子样的盯着人日骂,从天上日到地下,日遍全球!最后还得让黑孩儿出面,才解了尴尬。那娃儿只要上去喊声:“舅。”厂长默默……于是,每喝到七成,便有些负责任的汉子抢上去替他喝,生怕他醉了。

也有不醉的时候,叫他介绍经验,自然说些很报纸的话:如何如何的白手起家……开始是说不好的,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浑身的不自在,嘴里吭吭哧哧的寻词儿,人显得很朴实。慢慢就熟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也生动。经验是很好的,可细细品了,却没有经验,似隐了些什么。就有记者下去采访,想日弄出活经验来去宣传,竟也问不出什么,只觉得一张张脸都有些泛绿。

正因为总结不出经验,县乡两级干部也就一趟一趟地来总结。个个都是很认真的,来了就吃酒,脸喝得红红的,说一些鼓励性的话,再松一松裤带,去了。尔后再来总结。日子不是很长么?

其实,那隐了的也极简单。画匠王原是个很穷的小村,没有什么门路。后来省里一位很负些责任的人物(多年前,他在村里驻过队)需要一位保姆,村里就派了模样好的勤快的妞去给人家当保姆。后来那当保姆的半道里跑回来不干了,村长就动员她再去,那边是给一份工资的,村里再给一份,给了也不去。那时,办篷布厂正白手起家呢,村长就给妞下跪了,村长流着泪说:“妞,去吧。”妞就又去了。此后又换了一个,又换了一个……这都是看得见的,别的也没什么。再后,慢慢,慢慢,凡是在篷布厂做事的村人都有了些钱,大瓦房一所一所地盖起来了,红红的一片,像血。

……就有了黑孩儿。

这是个只有姨没有娘的孩子,也是个只有舅没有爹的孩子,没有籍贯没有户口没有身份,就在厂里养着。

平时,黑孩儿由一名女工领着,村里村外的跑着玩。他在前边跑,女工在后边跟,寸步不离。饿了,走到哪家吃哪家。见了男人统统喊舅,见了女人便喊姨,没有分别。篷布厂那“咔咔咔……”的机器声就像是他生命的钟点,机器一响,他就现了,小精灵一样的。厂里的女工们既护他又怕他,不知为什么,想溜号的女工一看见他就退回去了,尔后拼命地做。上夜班也是一样的,门口总有他的影子在晃。

看护黑孩儿是很要紧的。有时,看见别的娃儿都有娘,黑孩儿也哭着要娘,闹得女工没办法了,就去找厂长。那当厂长的汉子即刻放下别的事出来哄黑孩儿,常常趴在厂门口的地上让他当马骑,说:“上来吧,小祖宗!”“小祖宗”就上去了,骑一圈骑两圈,也就不闹了。还有一次,那照看黑孩儿的女工匆忙间办了点私事,回来突然发现黑孩儿不见了,便慌慌地告知厂长。厂长的脸立时变了,抖手给了那女工一巴掌!马上吩咐全厂停工,派人四下去找。整整找了一晌,却发现黑孩儿在二里外的碾满车辙的大路上站着,很忧郁很惆怅地站着,荡了满身的黄尘……厂长听到信儿,亲自跑去把他背了回来。于是又增派一名照看黑孩儿的女工,两人日夜监护。

偶尔,原料愁销路也愁的时候,厂长就带着黑孩儿到省城里去一趟,回来就不愁了。便有一辆辆卡车运了原料来,便有一辆辆卡车拉了篷布去。厂长就扯了黑孩儿站在厂门口看着,听轰鸣声在窄窄的村街里震动,喧嚣。这时候厂长的脸相很木,两眼像狼一样的狠着。黑孩儿呢,每去省城一趟,回来便高兴一阵子。逢人便说,他上大高楼了。一坎台一坎台一坎台,好高好高!又说舅领他逛商店了,见啥买啥。衣服全换了新的……过后,又是被两个女工带着,村里村外的走,晃着小小的忧郁……

篷布厂生意好,就常常出钱给村人们放电影,一放两片子。四乡的人都来沾光,放电影时,最好的位置总给黑孩儿留着,自然由两个女工带他去看。乡村里演电影像是赶庙会,趁着天黑人杂,外村的青皮后生常结伙在场子里耍流氓,滋事打架。这么一闹腾,挤挤搡搡的,场子就乱了……可只要听见黑孩儿一哭,女工们就纷纷围上来,在黑孩儿周围圈一个圈儿,用身子把他护住。这功夫,要是哪个有颜色的女工被无赖们抓了奶子,摸了屁股,也不吭,忍住。紧护黑孩儿,厂长呢,就给女工们奖励,叫“爱厂如家”,送上红封包一百元。

私下里,厂长跟黑孩儿默默相望,眼里都有些异样的东西。久久,厂长说:“孬种!”黑孩儿问:“谁?”厂长说:“我,我孬种!”往下无话。不过,厂长还是醉酒。醉了就哭,就骂,就砸东西。可来了人还是喝,还是介绍经验,还是参加农民企业家的啥子会,领回更多的奖状和锦旗。也就更豪爽地背那“喝死去!”的语录。

一天,邻村的一位村长来厂里吃酒,吃到兴处,笑嘻嘻地说:“老哥,你一个厂办得凭红火,有啥绝招?”厂长喝酒未到七成,没醉。听了这话,脸很黑,鼻头很亮,就说:“叨菜,叨菜。”那人不识趣,又催道:“说说,说说。”话是没有的,只把满满一蛊酒灌进肚里去了,喝了。厂长那酒熏的鼻子像血染一般,鲜艳得叫人不敢看。那人不知深浅,趁着酒热,指着黑孩儿胡吣道:“老哥,咱知哩,这娃子就是经验!”

立时,一个大酒瓶砸了过去,砸了他满脸血!

此后,再没人敢说这话。

狗剩

六叔家的狗死了。

六叔一向是德高望重的。他当了二十多年支书,一直活得很体面,很有威仪,也很有滋味。他叫王殿臣,却没人叫王殿臣,都叫六叔。活人不就活个分量么,这就够了。六叔很自信。六叔的自信是有根据的,多少年来,他召集开会从来不敲钟。早些年,他拿着手电筒在村街里晃晃,人们就知道六叔出来了,慌忙往会场里跑。再后,不论什么事,只要把六叔的皮袄往哪儿一放,人们就如同见了六叔一样规矩。这会儿,眼看着年纪大了,上头叫下,也就下了。人有了威望,还要什么呢?

然而,他刚刚下台没几天,院子里拴的狼狗便被药死了一对。

这是天亮时才发现的。狗死得很惨,七窍出血瘫卧在地上,长伸着很优秀的黑舌头……

叹人情太薄,一家人都很气愤。六叔的女人气盛惯了,脱脱脱跑出门去,站在门街里跳脚大骂!把个肉屁股都拍红了,细喉咙也敲成了破锣,却没人理,没人应。看看天,还是有日头的,恍惚间竟不信有人敢药死他家的狗?跑回去再看看,真的,竟然是真的!

只六叔一个人黑着脸不吃。那脑子轮盘一样转着,思谋是谁下的毒手。当干部这多年了,得罪人是不会少的,究竟是哪一个呢?慢慢就想起狗剩前天来帮忙的事。这所新屋落成,就狗剩来了。狗剩来帮忙搬家,招呼着抬了抬东西,别的没人来。于是就疑心狗剩。十多年前,为一个南瓜,他当众扇了狗剩一个耳光……狗剩平日里点头哈腰,身子抖抖的,可狗日的记着呢。

人下台了,管事的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就请了乡派出所的朋友来吃酒。酒喝到脸上飘红,便说了狗剩。乡派出所的人有警服穿着,本就心躁,听了六叔的话,嘴里日骂着站起来,当下去把狗剩捆了。尔后,用手铐把他铐在槐树上,叫他交待毒死狼狗的事。

狗剩是个鳖货,见了干公事的人身子就抖,就想尿。绑的时候,人已哆嗦成小偷样儿,也不敢问是犯了啥罪,叫去就去了。一直到上了铐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只巴望着孙子头四下去哀求:“哎,爷儿们,同、同志……”同志说:“老实点儿!”他就弓弓腰,很听话。等听清了他的罪过,这才苦着窝瓜脸喊冤枉。那喊声仍是小小怯怯,很不理直气壮。待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再不敢吭了。继而,又试试巴巴地去送那巴结讨饶的目光,到了送不出去的时候,终于看清黑风风的六叔也在旁边坐着。

看见六叔,狗剩打了个尿颤儿,目光一点一点地短了回去,有泪慢慢地流出来。那身子栖惶地软在了槐树上,闭了眼去,任泪水小溪样的在脸上流。平素,他本是该咧着大嘴哭的,这次没有,只是无声地流,泪水流湿了裤腿,流湿了那本来是很宽阔的胸膛。上边流了,下边也流,已是没什么指望了,流得很净。

天不似往常了,人也不似往常了。就听见村西篷布厂那“咔咔咔……”的机器声,就听见九香家的带字锯那刺耳的尖叫,就听见六指开着小拖“嗵嗵嗵嗵”从村街里过,就听见小片家的榨油机那“嗡嗡”响声,就听见“卖豆腐-哟!”大嗓的吆喝……

慢慢,他睁了眼,目光一点一点地探出去。先是瞅着六叔的脚,接着惶然地升到了六叔那曾经拴过公章的腰窝处,尔后躲躲闪闪地移到六叔的制服兜兜上,终还是不敢看六叔的脸……

片刻,狗剩转口说:“六叔,我错了。”

这一声叫六叔轻松了许多。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这狗日的终还是认了。

派出所的人厉声喝道:“老实交待!”

狗剩便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就叫他交待怎样的不是人。狗剩叹一声,晃晃头,眨巴着眼里的泪,望着六叔说:

“六叔下台了,没人来巴结六叔了,就我还想着巴结六叔,贱叽叽的跑来给六叔搬家。我不是人,我是个狗!我不是人,我是个狗……”说着,人已痛到了极处,就抱着树往地上发溜,挣着身子往下跪。手在树上铐着,跪也很艰难,可他居然跪下了。跪在地上“汪汪”地学狗叫!一边叫一边爬,爬着叫着,叫着爬着,就那么围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

六叔默然。心里竟酸酸的,那话他听出来了;平日里多少人巴结,一下台就没人来了。狗剩还来,这就不易?怎能再疑心人家呢?

定然不是狗剩。

不是狗剩,又是谁呢?六叔的方寸乱了,脑海里成了一团乱麻。想想,撑了几十年的架子内里竟空空的,不觉中少了自信。六叔拍拍头,又拍拍头,终于叹口气说:“狗剩侄子,委屈你了。”就叫人放了狗剩。

狗剩连声说:“不亏,不亏。”说着,就打自己的脸,手脖儿已经铐肿了,巴掌打在脸上木辣辣的!

六叔很是无趣。又赶忙拉狗剩上屋吃酒,狗剩弓着腰说:“不敢,不敢。”竟挣着身子去了。

狗剩回到家,躺在床上,两眼瞪瞪地望着房顶,人就像傻了一样。心说:咋就不是人呢?咋就不是人呢?脑筋憋在“不是人”上死钻。他钻了整整一天,把一生一世都钻了,仍觉得不是人!就往人上想,想想,流流泪。想想,流流泪。渐渐,一颗鳖缩的心就泡大了……

二天,风很臭,村街里更臭。忽听见六叔家炸了营一般,大人小孩齐哭乱叫。村人们纷纷跑出来看,才晓得六叔家那新漆的大门上被人摔了一罐子屎尿!

村街里人来人往,自然都看见了。看了,咂咂舌,目光各有些讲究……

六叔没想到他已是这么平凡,平凡到竟有人敢往他门上摔屎的地步!当下就气晕了,吐了一口浓浓的血,被人急急地送进了城里的医院。六叔的女人也没了着落,只是哭。这下子,六叔一家再也出不得门,抬不起头了。

村街里臭了三天……

狗剩就坐在家等了三天。

他等人再来铐他。按说,捆也捆过了,铐也铐过了,还趴在地上学了狗叫,人已贱到了底,就不该怕了。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怕。怕了,就想尿。他说:别尿。别尿。憋急了,就打自己的脸,嘴里喊着:我叫你不是人,我叫你不是人!终于没尿,干了一回裤子。

却没人来。

狗剩呢,就撑大胆子在六叔门前过了两趟。知道那红漆大门是摔过屎的,便看得低了。就觉得六叔也是人,也有湿裤子的时候。于是,凭添了一些豪气。

此后,狗剩挺挺地在村街里走,说话不看人的脸了。想好了就说,说了也不看人的脸。做事呢,也有了些板眼。也有怯的时候,怯一回,他就打一回脸,嘴里喊着:我叫你贱,我叫你贱!渐渐就不怯了。常常跟匠人搭帮去做泥水活,做得很认真。钱是花力气挣的,就往宽处使。不怵,又专门去城里剃了头,人显得出亮了,就不觉得比哪个矮。

六叔病好回村。狗剩见六叔病殃殃的,人瘦了,脸色很黄。不觉就生出些怜悯,那眼光竟也是怜悯的。就款款地走上去,拉住六叔的手说:

“六叔,病好了?”

六叔很虚弱地应一声,说:“好了。”

“六叔,多养养吧,多养养。”

“唉,老了……”这一声长叹,叫人觉出日月的悠长。六叔呢,也不禁落了两滴老泪。

“六叔,自己爷儿们,缺啥少啥言一声……”

二目相望,六叔无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天光冉冉,话语淡淡的,心仿佛都很宽,似没了计较。但不知不觉中,都觉得流去了很多时光。

时光哇……

捉奸

已是四更天了,夜依旧很躁。九香家那尖厉的带子锯的嘶叫像刺在人心上的一片瓦碴;村西篷布厂久碎着嗒嗒嗒嗒;大路上常有“嗵嗵嗵”的小拖从人心上轧过;狗也颠狂地叫;而月光总像偷了人家似的,模模糊糊地在云层里躲闪;连猪圈里也睡了人(村里又丢了两头猪),稍有动静,便有黑黑的一条从铺了干草的猪窝里爬出来,惊慌地问:“谁?!”

铜锤铁锤两兄弟缩缩地蹲在明堂的窗下,谛听着一片黑暗。夜很凉,心里却很热。有些日子了,铜锤家女人说是夜里去圈里看猪,就不在屋里睡了,有天半夜,铜锤想干那事儿,就摸到圈里,却没摸到女人,只有猪。想想治一个女人不容易,又掖了裤腰出去找,找来找去,却又见女人在自家的猪圈里睡着。很纳闷,自然是不敢问女人。女人很白,洋种马一样的高大。铜锤却很矮,很黑,狗样的瘦。要不是早早定了娃娃儿媒,女人不会嫁他。此后这种事儿时有发生,铜锤咽不下这口气,夜里就悄悄盯着女人。女人猫样的精灵,跟着跟着就不见了。也听过几家的墙根儿,始终摸不着头绪。渐渐,疑心是睡到明堂铺上去了,只是没有见证。就约了兄弟来捉。

两人是后半夜伏下来的,似听着屋里有些动静,贸然又不敢下手。舔了窗纸独眼看,只觉黑洞洞一片,分不清鼻眼儿。虽然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也只能明了究竟再说。

估摸有两个时辰了,就听见黑洞洞里有了柔柔的一声:“嗯?”另一声却十分的浊重:“嗯。”接着是一阵索索的穿衣声。“啪儿”,灯终于亮了,铜锤家女人果然坐在明堂的铺上,脸儿红红的,扭着腰儿说:“俺走了。”床上躺着一条野野的汉子,亮一身肉,那自然是明堂。明堂伸伸懒腰,说:“尿哩,慌啥?”说着,翻个身儿,从枕头下摸出一捆钱来,随手一扔,说:“拿去吧。”铜锤家女人愣了,手高高地扬起,脸上怒嗔嗔的,像是要打人,却慢慢松了下来,只说:“你看你,你看你,这多年了……”明堂打了个呵欠,依旧懒懒的:“这是一千块,拿去吧。”铜锤家女人看了看扔在床边的钱,又瞅瞅明堂,没了别的话说,又喃喃道:“你看你,这多年了……”明堂不吭,眼斜斜地瞅着她。铜锤家女人突然羞羞地低了头,在床边摸摸索索地找鞋穿,心慌,忙了好一阵还没穿上,穿上了,又磨磨蹭蹭地坐在床边夹卡子,竭力不去看那钱。女人的眼神儿是很游移的,既飘动着多年的纯情,又漫散着日子的宽余,一时竟有了很多的遐想。终于,她的手抖抖地碰到了钱,便慌慌地说:“那俺走了。”

屋外,窗台上探着两颗黑黑的人头,眼里都窜动着腾腾的绿火。铁锤猫了猫身上,瞪着眼小声说:“哥,下手吧?!”铜锤咬咬牙,喘一口粗气,说:“别、别慌……”

屋里,当铜锤家女人走到门口时,明堂折了折身子,说:“琴……”铜锤家女人转过脸儿,心跳跳地望着明堂,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拿在手里的钱,忽然觉得失了什么。明堂把目光放到屋顶上,淡淡地说:“琴,明儿,你别来了……”

铜锤家女人眼巴巴地望着明堂,身子瑟瑟地抖着,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手心湿湿的,心里却很凉。一时,那很多个夜晚的美好就变得很低贱……她默默地流着泪问:“你……有了人了?”明堂不吭。她又说:“你真狠,你有了人了……”明堂还是不吭,那意思是很明了的。在篷布厂做业务员的明堂这两年有钱了,再也不是穷光蛋了……铜锤家女人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钱,狠狠心,像是要砸过去,砸在那负心人的脸上!那一定是很解气的。可她的手慢慢、慢慢又缓了下来,失了片刻的辉煌,留住了日子的宽余。是了,在一个个偷情的夜晚,她说过蜜样的甜话:“俺甚也不求哩,求个像样的男人,求个心儿……”野汉子也说过很多疼人的话,一次又一次,恨不得把她暖化了……铜锤家女人幽幽地站着,似很想挽住那昔日的美好,却又无话可说,只重复说:“你真狠!”

屋外,铁锤急辣辣地说:“哥,还等啥?下手吧!”铜锤两眼窜动着绿火,呼吸声越来越短粗,人却慢慢地蹲下去了。他的头抵蹭在砖墙上,很泄气地哑声说:“算、算啦。”

“屌哩,这……就算啦?!”

“狗日的说,不……不来往了。”铜锤满脸淌汗,头在砖墙上狠狠地碰着。

“咣”一声,铜锤家女人风一样地跑出来了……

夜浓浓的,风很腥。鸡子全在树上卧着,墨一团绿一团。月儿在云中游移,一时明了,一时又暗了,更显得夜花。两兄弟蔫蔫地勾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那粗粗的喘声就像伏天里的狗。夜虽遮了脸儿,那羞还是随着心跳。铜锤知道这事儿太屈辱了,死勾着头,不敢看兄弟的脸。他知道他是想要那一千块钱,那一千块钱对他太重要了。他早就想和人搭伙儿买辆小拖,可钱差一些,有了这一千块,就差不多少了……可他也想要女人的清白。女人虽然已经不清白了,他还要脸面,脸面是活人的招牌呀!他心里是很矛盾的。一时看见白花花的票子在眼前飘……一时又看见女人那白白的长腿伸在人家的铺上,一晃一晃地扎人眼……他恨哪!恨天,恨地,恨女人,恨野汉子明堂,也恨自己!

走着,走着,铁锤一跺脚,粗粗地喘口气说:“哥……”

铜锤身子晃了一下,就势矮下来,很小的身量缩缩地蹲在了地上,亮着一脸汗:“兄弟,你骂吧,骂吧,恁哥不是人,是畜生!”

铁锤的两眼像着了火似的,身子瑟瑟地抖着,牙关也“咯答答”地响。他干干地咽了口唾沫,就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他跺跺脚,站着愣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就突兀地说:“叫我也日一回!”

铜锤忽一下弹了起来,狠狠地揪住铁锤的脖领子:“你说啥?狗日的,你说啥……”

铁锤勾下头,嗫嗫了半晌,才说:“人家,人家都日了,咱……”

铜锤一下子像垮了,脸上的汗像雨一样淌下来,他慢慢地转过脸来,闷闷地往家走。

铁锤赶上去求道:“哥,反正、反正是破罐子了。我、我也给……咱亲兄弟明算帐,说多少就多少。”

两股绿火相撞了,亲兄弟一下子变得很陌生。铁锤浑身像着了火一样,他三十了还没说下熄妇,太馋女人了!如果没这回事,他还能忍住。可他看见了,都看见了……他“扑咚”往地上一跪,说:“哥,人家……咱就不能么?!”铜锤恨不得上去把兄弟捏死,却又无话可说,只后悔不该带他来。他慢慢地勾下头,说:“她……不依。”

“你别管,你别管……”铁锤慌慌地说。

铜锤的目光游移了一下,就又往前走,慢吞吞的,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铁锤赶忙追着屁股说:“哥,自家人,就五十吧?”

铜锤走了几步,“咝咝”也从牙缝儿里迸出两个字来。

“六十。”

“五十吧?”

“六十!”

“六十就六十。”

“不管她愿不愿……”

铁锤急猴似地喘着气说:“哥,你去村头转会儿吧,多转会儿。”说着,野野地赶走了。

无边的夜色把铜锤腌了。铜锤对自己说,去菜地看看吧,别让人偷了菜。就去了菜地。可他感觉不到自己在走,只觉得有一副躯壳在游动,那仿佛与自己是不相干的。当他的头撞在树上的时候,才猛然地醒了过来,就火烧火燎地往家赶,嘴里念着:“杀!杀!杀……”

第二天早上,铜锤家女人不见了。

捏蛋儿

桌上放着一只碗,碗里滚着三个小纸蛋儿。

碗很大,蛋儿很小,但蛋儿裹着一个漫长的用碾棍推出来的岁月。

大黑蹲着,二黑蹲着,三黑也蹲着。大黑在篷布厂做事,负一点小小的责任,因此上穿得很体面,也郑重。在厂里有了一些陪上边人喝酒的机会,就觉得晓了很多事,脸上不免带些矜持的傲气。二黑在窑上做事,终于不再下死力脱泥坯了,负了一点责任,就吸上了很好的烟。脸上呢,很自觉地带出了监工人应有的表情。三黑显得躁一些。出门做了几趟生意,并没有挣什么钱,只穿得花哨了,也仿佛见识很广。手里摆弄着一只很名贵的空烟盒,就有了一副离土地很遥远的样子,女人们却紧张得实惠,三房媳妇或坐或站,眉眼儿像枪口一样瞄在蛋儿上。

椅上坐着公人,公人是特意请来的,是位很有人缘又很公平的主儿,决不会徇私,那蛋儿自然也是公人监制的,各道程序都很齐备。

那么,按着规矩,下一步就该是捏蛋儿了。

“蛋儿”斜靠在门坎上,头勾着,眼闭着,像一只沉睡中的老狗。日影儿慢慢地爬到了门口处,斜照着他那半边浑浊的脸。人已是很老了,脸自然很木,枯枯地老皱网着一条条岁月的沟壑。沟壑的底部是土黑色的,端沿儿却是灰黄,杂染着庄稼的汁液和泥土的微尘。天光在这张脸上爬出了一片混沌,混沌里透着迟滞的宁静。仅有的生意是挂在嘴边的那滴口水,那口水极缓极缓地在枯干的嘴边上流着,流出了一片极小的湿润。那湿润爬出了嘴角,似要滴下去而未滴下去,仿佛很沉重的悬着,于是老人的嘴边就有了一片光亮,那光亮书写着他那漫长而悠远的一生。书写着一个小小的生养了三个孩子的世界。那世界是用一根碾棍推出来的……

公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暗示是很明显的。该说的都说了,时光已是不早,还等什么呢?

沉默中,大黑郑重地说:“捏吧。”

二黑说:“捏吧。”

三黑也说:“捏吧。”

于是,三房媳妇都盯着碗里的小纸蛋儿。这纸蛋儿实在是已不陌生。往日里,他们曾用这纸蛋儿分过粮食,分过牲口,分过土地……

阳光慢慢地爬到了门里,送来了一片晃眼的暖意,把裹在破棉絮里的“蛋儿”映得很陈旧。老人的眼依旧闭着,头勾着,蜷着一把老骨头。渐渐有牛粪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出来,随爬行的阳光游动。继而有一队庄严的虱子从破袄的污垢处探出来,缓慢地顺着衣褶蠕动。于是,在臭烘烘的阳光里,立时就有了甜甜的泥土的腥味,虱队像犁样的分散开去,亮亮的虱头像犁铧一样地扎进了一沟一沟的袄缝,重又播种去了……

大黑看着“蛋儿”,二黑看着“蛋儿”,三黑也看着“蛋儿”,看那摇摇下坠的口水。那滴口涎慢慢地从干瘪的嘴角处扯下来,扯出一条长长的线。那线垂在七彩的阳光里,悬得让人发急,却依然不坠。这沉重似乎越过了时光的限制,把人生高高地吊着……

三黑皱皱眉,似有些不耐烦了,说:“大哥,你先捏。”

大黑很沉稳地说:“老二,你捏。”

二黑摆摆手,说:“老三,你捏。”

三兄弟都是明事理的人,自然都很客气。在这一刻,往日那些小小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了。你歉让了,我也歉让,互送着一片和解的诚挚。媳妇们即刻做出很懂规矩的样子,松了那紧着的目光,身子拧出了一片温柔。

公人笑笑说:“自家兄弟,都一样的,谁先捏都一样。”

大黑叹口气,说:“唉,要不是厂里事太多,我又经常出差……”

三黑马上接口说:“跑生意,一天一个样儿,说走就得走……”

二黑鼻子哼了哼:“话不能这么说……”说着,看了看媳妇的脸,手一摆:“算了。”

“蛋儿”臭不可闻地蜷缩在阳光里。在阳光的引逗下,屋里的气味越加的杂乱无序。“蛋儿”身上的血汗味经过了七十六年的酝酿,成功地与虱子屎臭虫尿蚊子的口液勾兑在一起,经过了四时的大化,风霜雨雪的侵染,就有了干浓烈横的风格。媳妇们抹的那点劣质雪花膏是不堪一击的。于是各自掩着鼻子,不停地往地上吐唾沫。“蛋儿”依然不觉,就把身子更舒服地往阳光里蜷。那滴长长的口涎垂垂地落在了曲着的干柴腿上,跨越了蛇盘样痉挛的黑色血管,摇摇地悬在离地有一寸高的地方……

公人催促道:“捏吧,捏吧。”

大黑似乎还想说一点什么,很理论的什么,以示他在篷布厂是负一点责任的。可他仅仅是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很皱的西装,就站起来说:“捏吧。”说罢,很从容地从碗里捏出一个蛋儿亲。大媳妇立即凑上去,战兢兢地看了,不吭,又把身子扭了过去,缓身坐了。

二黑手一伸,也从碗里捏出一个来。二媳妇很神秘地探头去看,那蛋儿就在男人手里摊着,女人慌忙抢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在手里……

三黑刚要去捏,手被媳妇重重地打了一下,就慌忙抬头,诧异地望着女人。片刻,倏尔明了,去读老大老二的脸……

一刻,都不说话了。众人默默地瞧着公人。碗里还有一个蛋儿,那自然是老三的。

三黑在老大老二的脸上没“读”出什么,按捺不住,终于把碗里最后一个蛋儿捏了,紧攥在手里,像抓住心似的,脸上沁出了一层汗……

倏尔,女人们“呀”地叫了一声!众人的目光全移到了“蛋儿”的身上,奇了,只见那老袄的破处,七彩的阳光下,渐渐长出一棵小小的绿芽儿来,一个芽头儿,两个芽瓣儿……

大媳妇说:“麦芽!”

二媳妇说:“麦芽!”

三媳妇说:“麦芽!”

这当儿,“蛋儿”那悬在嘴边的一线口水终于落在了地上,湿出了一个小小的圆。于此同时,“蛋儿”像刚从梦中醒来一般,“吞儿”声笑了。

大黑愣了。

二黑愣了。

三黑也愣了。

国家教师李明玉

村东头有所学校,二亩半大,错错落落十几座旧房子。院墙是土夯的,被孩子们的屁股磨得豁豁牙牙,若是放假的日子,很像是断了香火的破落庙院。

学校原是三个村联办的,常常为摊份儿不公闹气,你出钱多了,我出钱少了,这村派了一名民办教师,那村也得派一名,弄得很伤和气,后来那两个村干脆不管了。摊子撂给了画匠王。所以,学生多是本村的娃子。老师呢,自然有公办和民办的分别。“公办”是国家教师,端的是铁饭碗;“民办”是代课教师,端的是泥饭碗,也就凑合着教。学校里原有两名国家教师,一名是本村的,一名是外村的。那外村的年龄大些,五七年犯了错误才回来教书的,很有些怨言。他平反后艰苦卓绝地奋斗了七年,终于在胡子白了的时候杀回城里,带着一家老小吃商品粮去了。另一位原也是代课教师,字是识一些的,人很聪明,会一手好木匠活儿。于是每逢假期便到县教育局去给人家免费奉献手艺,从局长家做到股长家,就这么做着做着转成“公办”了,就这么做着做着走了,很让人羡慕。现在,学校里挂国家教师牌子的就剩下李明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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