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邮件，看到Aline早上发的关于项目违约的邮件。大致是说街潮时尚服饰公司在上周三私自从公司账上提了30万的现金，但没有走任何的流程，也没登记在财务名目下，属于挪用公款，已经造成严重违约。偶尔也会有创业者融了大笔钱以后，暴发户的心态膨胀，在财务上开始不能严格控制支出，导致最后公司资金链断裂或者被迫出卖。但出事的是街潮时尚让我很惊讶，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张毅看起来老实稳重，不可能明知故犯，再说我当时愿意投资他的公司，更多的是冲着他这个人在行业重情重义的名声。
我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严格按照协议规定执行，意味着他手上30%的期权股将被回收，公司的控制权转由红林创投接管，而他将会被公司净身出户。根据我向B轮投资基金的报价，30%的股份相当于1200万元。为了30万现金，损失了1200万的股值，无异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1200万，我心里掂量着这个数字。一方面为张毅觉得惋惜，同时也在思考着如何从这天上掉下的馅饼里掰一块放进自己腰包。我决定先找张毅了解一下情况，拨通了他的电话。“张总，我是Sean。”“你好，天乔。”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缺乏睡眠的人。“张总，我收到邮件说你的公司财务出了问题，我想你一定愿意解释清楚。”“天乔，我这边出了意外，一时着急，习惯着就从公司账号提钱了。我知道，接受投资了以后公账就不能随便提钱了，确实事发突然我实在没办法了，希望你体谅一下。30万我已经找朋友挪借了，明天一定打回账上，好不好？”从他沉重的语气中，我相信他此举也是迫于无奈。但从商业的利益考虑，协议是不讲人情的。
“张总，我们还是见一面吧，当面说比较清楚，你看可以吗？你在公司的话，我过去找你。”
“那……你过来吧，我在第六人民医院。我爱人……出了严重的车祸。”我想我没看错人，如果不是这样的天灾人祸，他不至于鲁莽到犯这么严重的错误。换作任何人，亲人出事了也会丧失理智的。
我在医院的病房里看到张毅面容憔悴地躺在陪护床上，胡子看起来有好几天没刮过。他看见我进屋，有力无气地下了床。我望向旁边的病床，是空的，一下子搞不清楚状况。他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她在进行第二次手术，脊椎接合，手术要4个小时。”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哀伤。这个平时豪气冲天的大个子男人，此时踡缩着身子像个受伤的小动物。此时和他谈处罚的事情，无异于伤口撒盐。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根烟，示意他到医院草地上抽烟。
我边走心里边快速盘算着。对于他挪用公款的行为，只有我、Crystal和Aline知道，只要我不追究，完全有办法帮他摆平这件事。我可以让他和苏文哲的广告公司签一个广告合同；他挪借的30万只需要打给苏文哲的广告公司，然后补做一份财务支出就行了。有广告公司的发票，这笔钱账面上就当作正常的财务支出。至于为什么当时没有财务记录，只需要开除一名出纳，并在备忘录里把责任归咎于她的操作疏忽即可。这样一来，张毅什么事都没有，而苏文哲的广告公司平白多接了笔30万元的广告单子。
我们站在阳光下抽烟，他眯着眼睛，低着头，一口接着一口地抽。“嫂子具体怎么样，手术费凑齐了吗？”我试探地问。“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医生说要做4次手术，加起来可能需要80万。从公司挪用的30万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说不下去，别过脸去抹眼睛。我看到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觉得很难受，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流出眼泪。
医院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阳光里的哀伤。他稳定了情绪，和我沿着石道慢慢走。我的心里两个数字在碰撞，30万和1200万。我是要帮助他，赚一点广告费，还是给他致命一击，赚数百万的股价？这片草地被医院3栋大楼环绕，每一栋都有8层楼高。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病人带着伤痛前来求治，也会有无数的家属不得不带着哀伤离开。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我不是慈善家，没必要对每个人都投去怜悯的目光。狼只需要保护自己的领地和种群，不会因为一只兔子正在承受丧亲之痛而放弃猎杀。我有狼性，但我不是狼，我是人。我的猎杀也是一种恩赐。我想到了另外一个绝妙的办法。
“张总，我知道有些话现在说可能不合适，但现在说还可能有补救的机会。”
“你说。”
“你应该知道挪用公款在投资协议里面是不允许的，处罚将会非常严厉，你可能会一无所有。”我尽可能让声音柔和些。“我知道。”他出乎意料的平静，不知道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思考过了后果。“但嫂子还得继续做手术，接下来你该怎么办？这对你很不公平，但商业规则是无情的。”他还是一声不吭。“公司接受投资以后，你的原始股就变成了期权股，违背投资协议就会被剥夺。现在财务已经知道这件事，估计下周就会下通知书。到那时就无可挽回了。”我停下脚步，抓住他的肩膀。他双眼无神地望着我，显得茫然无措。“张总，对你的事情我很难过，我就算违规操作，也要帮你尽可能地挽回损失。”我顿了一下，提高声音：“我能够帮你再拿到50万现金来支付手术费用。”他愣了一下，看着我的双眼渐渐焕发出光彩，整张脸变得舒展了。“真的吗，有什么办法？”他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臂，迫切地想看见我嘴里再说出些什么。
“张总，这个事情非常难，但我既然说出口一定会帮你做到。我也希望看到嫂子恢复健康。但你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当然，天乔，你真是好兄弟，谢谢你！我以为走到绝路了，谢谢你，你说什么我做什么。谢谢……谢谢……”他一把抱住我，不停地说“谢谢”。我心里在兴奋地叫唤。但不是因为他的感谢，而是我将从他的期权股中赚到数百万元。我将使用三十六计中的移花接木，用50万接收他的股份。我叫他明天带上财务章、公章和私人章，到文哲的公司碰面。
我回到公司，看到Crystal和Aline从茶水间走出来。我上前叫住Aline，示意她到露台去。“Sean，看你神采飞扬的，做了什么大生意，准备卖武器到战区去？”Aline扭着腰肢向我使了个眼色。“是吗？那一定是看见你了所以心情好吧。”我揶揄了她一把，正色说：“街潮服饰的事情，我今天去弄清楚了，是出纳的问题，明天支出的30万元就会转回来。”“Sean一出手，哪有摆不平的事情，可怜的出纳哟，躺着中导弹呢。”她拖着嗓门说。听得出来她一定知道其中有问题，只是和我搭档习惯了，知道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我也会在适合的时候，对她的沉默给予回报。“Aline，别调皮了，下周五找你。”我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明白是什么意思，笑着回办公室了。
我坐回办公室，给文哲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大概，让他做一些准备。然后叫Crystal进来，跟她交代对付王曼的事情。“你去找地产公司问一下这五间铺面，现在的商户什么时候到期，租金是多少，我要全部租下。”我递给她地址。上次看到理性之声办公室两边的商户生意冷清，有两家挂出了转让的字样，我想出了一个让王曼心甘情愿同意投资的计划。“这不是理性之声的办公地址吗？王小姐同意接受投资了？这么快就要扩张办公场地？”她惊讶地问出一连串问题。“Crystal，一个聪明的人不会提问题的，你按我的要求去做就可以了。”我不想透露太多信息给她。
“我以前以为自己算聪明人呢，但到了你这里，我成灰姑娘了。”她嬉皮笑脸地走出去，怎么看都不像个有心机的人。
我正和文哲交代如何在街潮时尚服饰公司身上使用移花接木计策，张毅如约准时出现。他看起来精神好很多，如果昨天是一棵枯萎的大树，今天则一夜焕发了生机。他人还没跨进门，就高兴地朝我们说：“好消息，我爱人手术非常成功，不需要再进一次手术室了。”他激动得双眼大睁，嘴巴乐得合不上。人如果已经本来陷入绝望，一个相对的好消息都是额外的恩赐，反而忘记了这一切本不应该承受，不再计较得与失。
“张总，你违约协议的事情已经是不可挽回的，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红林创投通知书下来之前，帮助你把你的股权变现。这样能减少一些损失。”我冷冷地盯着他，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他使劲地点头，对我完全没有戒备。他已经从内心里认为我的帮助也是一种额外的恩赐。理论上来说，也确实如此。“天乔，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说怎么做，我照办就行了。”“如果在违约通知书下来前，你把股权作为债券抵押给鑫网广告公司，那么他就可以替代你拥有这些股权。作为代价呢，鑫网广告公司会支付你50万元的现金，同时垫回被你挪走的30万元款项。”
“50万？”他有点疑惑。我心一沉，瞟了一眼文哲，担心张毅觉得这个价格太低而拒绝合作。一年前我投资街潮时尚服饰的时候，张毅的股权价值大概是200万元，现在相当于缩水一大半，作价80万元出售。股权在变现之前只是账面数字，而80万元是现金，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所以这样的交易，对于双方是合情合理的。当然，如果我已经接洽的B轮投资成功入股，那时价值200万的股权就将升值为1200万，现在80万元出手等同于贱卖。“我知道苏总是你的朋友，你们都好心帮我，天乔，你们不用出那么大血本，毕竟80万现金不是小数目。现在我爱人后续的手术费也不需要那么多了，你们可以稍微把价格压低一点，这样我心里也过意得去。”他很真诚地望着我和文哲，话语里满是感激。
我心里有点堵，想不到他在困境中反倒为我们着想，心中升起一丝愧疚感。我转向文哲咳嗽了一声，暗示他说话。文哲清了一下嗓子，说：“张总，我接你的盘子确实一方面是因为天乔的关系，但最主要我还是把它当作一笔生意来做。既然是生意，我自然不会让自己太亏。你放心，80万会一分不少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