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真要想歇气,只有等长眠的时候。
——锦欢专栏《女子说》
工作调动的事情,锦欢一直没有太上心,马溯明间或问过流程进度,锦欢不置可否。对她而言,许小蕙的案子一天不结,心里的石头就一天不会落地。偶尔,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刚愎自用,她到底能救人吗?这事,连姐姐锦承都被蒙在鼓里。但每次看到郑青,就像黑暗隧道尽头的那一丝亮光,让她内心充满了希望。
锦欢照例坐在郑青办公桌前,看着对方熟练地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个档案夹,打开,手指不停拨弄,在里面找着什么,头发还是挽在脑后,只是埋头时,额前会垂下弧形的刘海。她回想起朋友的话:“郑青上一个案子帮一个富二代公子哥洗脱强奸罪,酬劳是这个数!“对方手掌全开,伸出五个指头。锦欢以为是五万,被对方笑话没见识——是五十万!当时她吃惊得合不拢嘴,一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疑云重新升腾起来:郑青为什么要免费帮许小蕙打这场官司?
“看,这些东西!”正想着怎么开口问,郑青突然抬头,把档案夹横推到锦欢面前,手指着翻开的一堆照片让她看。
是现场勘查时的照片,但没见尸体,只是屋内的一些情况。
“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郑青眼睛里闪着亮光。
锦欢仔细看了半天,照片里,桌椅板凳都在该呆的地方,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墙上有一些血迹。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啊!她满脸疑惑地抬起头。
“这哪里像个凶杀现场?!”郑青睁大一双杏眼。
真是一语惊醒,锦欢这才反应过来,照许小蕙和她老公的身形差距,凶杀现场应该有搏斗的痕迹,不应该如此井井有条,至少除了墙上,柜子桌子凳子上也应该有点儿血迹,而照片中,墙上的血迹明显应该在柜子上和凳子一边还有连着的一片,事实上都没看见。
锦欢若有所思:“杀死丈夫后,她认真打扫过现场,收拾得妥妥当当,然后——”
“然后坐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等着警察来抓她!”郑青接了她的话。
“是谁报的警?”
“隔壁邻居听到他们家电视连续几个小时,声音开到最大,觉得不对劲,敲开门一看,她丈夫浑身是伤口躺在地上。”
应该是那个老太太。锦欢回想起老人家听到许小蕙三个字时的那种反应,像大白天见了鬼。一般人遇到这事,都会吓得半死,这老太太没进医院已是万幸。
“那么,我们来回顾一下事情的经过。”郑青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深色西服套装让她整个人显得干练熨帖。
那天女儿不在家,晚饭过后,许小蕙的老公因为不满菜里的盐又放多了,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她。于是他照往常一样,把电视开到最大声,用以掩盖自己拳头砸在许小蕙身上而引发的惨叫和哭喊声。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许小蕙挨了几拳,身子扶住桌角没有倒下去,手正好摸到了报纸下面盖住的水果刀。于是,当他再次挥拳的时候,她本能地拿起刀,刺向了对方。当她看到男人倒地,所有的积怨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迅速的涌上去,像是山洪暴发,她竟然一口气刺了男人三十刀,直到他像一块木头,再也没有了生气。看到丈夫死了,她又陷入精神恍惚状态,竟然照着平时挨打后的反应,老老实实把房间打扫了一遍,除了墙上的血迹没办法除掉,其他几乎是一尘不染。只是,平时都是男人去关的电视机,所以那天晚上就一直开着,开了很久,直到邻居忍无可忍,上门找他们算账。现场照片上,依稀可见桌上的报纸正是《都市快报》,周六版,有锦欢的专栏,真是天意!
“她甚至在杀人后,还洗了碗,把洗碗巾规规整整地晾在置物架上,叠成一个正方形。”郑青还在踱着步子,说到紧要的地方,眉头深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显示出一种紧张的威严,她转身看着锦欢,“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显示她心理已经完全不正常了吗?”
锦欢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长期遭受虐待,导致许小蕙产生心理疾病,所以这是个重大突破口!”
郑青点点头,仍然没有放松的表情:“所以我们现在一是收集家暴的证据,二是申请找专业的精神科医生给许小蕙做鉴定。你那边走访邻居有进展吗?”
锦欢不自觉地瘪了一下嘴,把她上次吃了闭门羹的事道来。
“谁遇到这种事,都会避之不及,更何况她还第一个发现命案的人,要取证,简直是让她噩梦重现,往伤口上撒盐。”
“那怎么办?总还是要他们站出来说话才行。”
“改天我们一道去,我给你帮场!”郑青到现在精神才稍微松弛了一些,她重新回到座位上,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现在还得尽快去见许小蕙,看看她的状况,为心理鉴定做准备。”
锦欢听到她要去探监,一下把身子往前倾:“我也想去看看她!”
郑青面露难色:“这可不行,法律规定只能辩护律师去见,其他人只可以通过律师捎话。”
“这也太残忍了,亲属都不行?”
“上诉期间,万一串供怎么办?!”
“我只是想看看她状态好不好,你知道,她最信任我。”锦欢感叹着,所谓法不容情,关键时刻,总是一副冷面冷心。
半晌,郑青终于松了口:“嗯——我可以想想办法,此事千万不要外传。”
锦欢心情像坐过山车,脸上由阴转晴:“就知道你最神通广大。”
一句话说得郑青忍不住笑了,她松了松衬衫领口,神神秘秘的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酒瓶和两个水晶玻璃杯。定睛一看,那结实厚重的玻璃酒瓶上,贴着英文标签:苏格兰威士忌!
“不知道冰块还够不够。”她淡定地说着,一边走向角落里的小冰箱,“今天早上有客户带着孩子过来,非要在汽水里加许多冰。”
锦欢一副惊呆了的模样:“我以为——你这样的大律师,心思缜密,从不沾酒。”
“哈哈,你是不是还以为我这样的大律师根本连饭都不吃?”郑青放声笑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出声,看来今天的重大突破,让她心情十分愉快。
锦欢端着酒杯净饮前,望了一眼窗外,夕阳已经快要落到高楼大厦的另一面去了,那红彤彤的圆脸庞,好像在委婉跟她说再见:再见,宝贝儿,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