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子是自己用集了一千年的茧果缫丝抽绪、纺线织布,一针一线缝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做这些的,只记得每每拿起针线时便会在心里浮现出这个人的影子。
她很少有机会见他,却能听见他来了或走了,常常盼着响在风里的隐隐啸呤。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天开始存了这心思,只记得年年立秋的那几天他肯定会来一趟。那几天,她避开龙蟠潭温泉池和酒窖两个地方不去,怕扰了他,也怕看见他每见到自己时就皱起的眉。
他不来的日子,她每天都很忙,种米粮,侍弄花草,采野果子酿酒……
她把酿好的果酒一坛一坛打扮的漂漂亮亮摆在酒窖里,等着他来取。看见五彩的果酒一排排的减少,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欣喜和满足,她知道他喜欢喝。
袍子做好后,她很犹豫应该放在哪里交给他才合适,她从没想过要亲手交给他,却想过把衣服交给他时要说的话:弄坏了你的袍子,这件是赔给你的。
丝很滑,抚上去微微冰凉,和他的性子很象。
有时候在梦里看见他穿了这件袍子,墨绿的袍子衬着银灰色的发丝,冷若冰霜的脸,宽阔的影子,她觉得很好看,便希望他快点来山庄,快点发现这袍子,快点穿在身上。
有时候又不舍得,便把袍子叠得平平整整压在枕头底下,整夜抱着入睡。恍惚着到后来,竟然糊涂了,不记得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袍子。
她猜测着,是他趁她不在的时候拿了去。
“夜里凉……”
“那……”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去别的房间睡,或者我去……”龙青觉得自己有些词不达意,可有些话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听不到任何回应,静悄悄地。她好奇的睁开盈了一汪秋水的眼,看见苍离就在自己的身侧。
他躺在自己床前三尺远的半空,一片薄薄的银灰色光束轻轻的托着他欣长的身子,似已经睡着了。
那薄薄的光一样的床板其实是悬空的,或许那只是一层什么气映着月光才能看见,而苍离却象睡在柔软的床上一样,那么安详舒适,睡着的姿势和站着的时候一样好看,侧过去一半的脸刚好绽放出三条完美的弧度。唇角,眼角,眉梢。
“看够了吗?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讲?”
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得龙青赶紧闭上眼睛,又忍不住想睁开再看看,迟疑着说:“嗯,是的,是有事。”
“什么?”
“哦,好象有个什么大人家里的牛生了小牛,请你去参加赏牛宴会,我替你答应了。”
“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哦!”
接下来的日子,龙青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她可以天天见到想见的人,近到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暗自揣测着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时时流露出来的温柔,心情没来由的好。随着这幸福的无限侵略,她心里的愧疚也越来越深,她可以不在乎王府里越来越明显的风言风语,却没办法继续坦然面对应霞儿。
离王府规矩再严,离王爷再冷面如霜,总有那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机会。有说管家姑娘和王妃同一天进门本就不是寻常的事,有说离王爷冷落正牌王妃夜夜与管家姑娘同宿同眠是鹊巢鸠占,杂七杂八的风言风语偶尔飘进龙青的耳根子,颠得她一颗心上上下下,整日里寝食难安。
她想找个机会和霞儿谈谈,却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是自己心虚,偷偷在心里思慕那人千余年,从没考虑过他已是个有家室的人。心也不是没酸过,可比起这些日子里盈在心底满满当当的感觉也不算什么了。
霞儿给自己住的屋子取名叫云霞阁,她说这名字好听又好记,一看就知道谁是主人。
这一日,龙青抽了个空去找霞儿,见房门是开着的,一股甜香果味渗杂着淡淡酸涩苦扑面而来。文椒和霞儿正一人捧一个着鲜红的石榴果啃得象两只快乐的老鼠,唏唏嗦嗦吮汁水的声音和着轻松惬意的赞叹从屋子里传出来。
“真甜,没想到石榴皮这么酸这么涩,籽儿却这么好吃!”
“嘿嘿,这可是人间极品,象这样的东西人间多的是以后我慢慢带你见识。”
二人啃得专心,都没有没有现龙青进来了。
一粒粒鲜红透明的石榴果籽被快速的喂进嘴里,能听见甜蜜蜜的果汁迸裂而出汇聚融化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美妙滋味醉了吃的人和正在看着的人。
如此香甜的吃相引得龙青口里生津,忍不住道:“真好吃。”脚下一步步移过去,指尖朝着那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小豆子伸过去。
“不行,这个可不能让给你!”应霞儿反映敏捷,袖摆轻拂拢了桌上的石榴果子,龙青的手抓了个空,呆愣在那儿,满脑子里回旋着的都是这句,“不能让给你!”
“王妃,我……”
“你别叫她王妃了,我听着别扭。”一旁的文椒嘴里含着石榴口齿不清的打抱不平。
龙青突然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纵有千般理由在霞儿面前都只能烧成灰,泯不灭的酸涩悲苦,辩解的话说再多也是个空,收起痴心妄想才是正经。
“嗯,我都明白,我走了,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应霞儿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龙青,发现龙青的脸色苍白,单薄的双肩甚至在轻轻的擅动着。她扯了扯文椒的衣袖示意他看不对劲的龙青,洁白的衣袖上立时留下两个湿红的指印,象印了两颗小石榴籽儿。
“啊!龙……”
文椒是何等样心思透亮的人物,马上对这中间天大的误会恍然大悟,他刚要出声唤住龙青,却被猛然爆发的笑意呛住,情急下撩起衣袖来挡,“扑哧”喷了半口的石榴果子夹着鲜红的汁水,弄得满脸满身湿湿红红,咳嗽个不停。
霞儿愣了愣,随即笑得朗朗:“哈……,文椒,我只轻轻捏了下小指头你就中了我的仙人掌?还吐血了!……管家婆,你先别走,快来把这里打扫打扫,咦,真脏!”
龙青满心的悲戚遇上这两位活宝似的人物,也算是个劫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默不做声走过去细心的收拾干净甜腻腻的狼藉,又叫人打来热水给这二人洗脸净手。
收拾干净了,文椒和霞儿也吃饱了石榴,又叫人泡了热茶歪在桌前慢慢品。
“龙管家,这王府里有了你我们住着舒服多了。”
文椒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应霞儿也连连点头,生怕动作慢了显得她态度不够诚恳惹的龙青一不高兴离家出走。
“管家婆,实话告诉你吧,我和文椒已经在城东置了大院子,准备搬过去的,可既然你住在这里,我们也就图便宜轻省勉强留下来。” 应霞儿这一声管家婆叫得是自然又顺口,龙青却惊诧不已,他们两个这是想私奔么?
她觉得头皮发麻,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意料太远,太乱。这种事明说又不太恰当,犹豫不决:“这,这恐怕……不太好……”
“哎,你别听霞儿乱说,没有的事。不过,你现在心里想的也是事实,你可不能说出来,千万要替我们保密!”
文椒说这话时口吻很神秘,龙青听得是胆战心惊。她活了一千多年,在这男女感情一事上尚很稚嫩,神仙和神仙,神仙和妖精,关系错综复杂的离普了。再转头看一眼霞儿,一脸纯纯的笑,顿觉霞儿必竟和自己不同,真真是深藏不露的海底针。
“你们……”龙青又犹豫了。
霞儿不由分说就把她往门外推:“行了行了,管家婆,你快走吧,别打扰我们逍遥快活!我难得才下来一回。”
龙青一团乱麻的出了霞儿的房,她确不知,这里面真真使坏的只有文椒一个,霞儿也不知不觉也上了文椒的当。
窗前,一丛丛灿烂嫣红的叶子梅绽放的正艳,更远的地方是一大片俊秀挺拔的翠竹,随风轻摇。春天的盎然总是不经意的触动着她的心,偶尔会让她想起那个有着温雅笑容的人。
龙青喜欢正对着窗外的一片小亭院,花花或草草,她总觉得它们都是有生命的,能听到自己的述说。
往年这个季节泰儿出了她的妖精洞府正满山遍野的撒欢,今年少了自己的陪伴,或许会觉得寂寞,或是更欢喜可以和重黎朝夕相处?
静谧的午后,捧一杯热茶,看着轻而薄的水雾一直上升,仿佛伸展着腰肢姿态优美的邀约着远方的翩翩竹君前来共饮,竹君纤纤细长的青叶轻轻摇曳,仿佛眨动的眼睛。然后,龙青就看到那片漂亮的青绿色眼睛朝着自己飘过来,盘旋、舞蹈,甚至轻薄了她的脸。
茶杯里的水象镜子一样映出了龙青眼中看到的一切,有一瞬间她好象听到耳边有笑声,精灵的笑。镜子里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竹叶精灵飘浮在上面晃动,悠闲的戏水。
“呵呵,可爱的小东西!”龙青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它,太可爱了。
轻掸上去,它却幻化成一张小小的书谏:渔村渔山,竹乐相约。
原来真的是他。
“重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