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龙青按重黎所说找到竹王，心里不由得赞叹，竹王果然是竹王，王者之气十足。茂盛的叶纵情铺撒，片片青绿片片润泽，莹莹柔美纤纤坚硬，随风碰撞间脆响呤呤，似玉似金，如同王者的冕冠威风凛凛，伟岸挺拔的竹干高耸入云，浓郁翠绿间点缀的金黄云团龙纹象极竹王的王袍。
龙青的手刚刚碰到竹王的第三十六节竹干，一阵风摇山啸，竹干竟然自动脱体而出，断口处的竹干两端迅速自动合拢。等龙青反映过来时，那竹王竟似纹丝未动一般，看不出半点断裂痕迹，手中却分明是一节润泽如绿玉的竹节。
隐隐竹香萦绕鼻端，满身的清凉爽快都来自于手中的竹干，龙青只是觉得这过于粗大的一节不太好藏，正当她心中如此想时，那竹干竟然自动缩小，缩小成细细如小手指般大小，静静躺在她手掌心里。
回到王府，龙青将那竹节贴身藏好，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今天发生的事情。
苍离近日似乎很悠闲，每天早早回府拉着龙青陪他赏荷。离王府西侧是景城的护城河，这护城河水从地下水道支流引到王府积成一塘湖水，精心种植的荷花正是盛放的时候，走过曲折的小桥，可以在湖心的东海亭里赏荷。
很少有人喜欢在艳阳普照下赏荷，幸好刚入夏，阳光并不猛烈，池里的翠绿圆盘和洁白粉嫩的荷花苞却有些没精打采的。苍离斜斜的靠在亭边的凉靠上，和夜里的那个他截然不同，微眯着眼眸，银白衫子的下摆搭在凉靠的横栏上偶尔摆上两摆。
龙青专门购买了各色布匹，亲手替他缝制了好些新衣裳，他却专挑银白和墨绿两种颜色的穿，款式稍花哨一点的也不要。龙青偷偷在每件衣裳的衣角包边里绣了个小小的“青”字，却没告诉他。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竟让她生出些喜不自禁的欢乐来，做着梦也会笑醒。
从春入夏也不过两三个月，王府上下几乎已经淡忘了霞儿是离王妃的事，这与文椒暗里明里的使劲关照有关，也与苍离对龙青的态度有关。就冲他与她夜夜同屋而眠寸步不离的亲密，谁都不敢不把龙青当女主人，更何况她是离王府名正言顺的管家。
“在想什么？”
“没有，没想什么。”
龙青嗫嗫的摭掩自己的胡思乱想，红着脸看一眼苍离，一双浓黑的眼不知是看着池里的荷还是在看自己，自然流露的清冷将满池的荷花映得失色不少，顿时想找个什么来掩饰一下自己火烧般的脸。
龙青抑了微微的慌乱，四处瞟了瞟，没话找话：“这亭子为什么要叫东海亭？难道从这亭子能看到东海？”
苍离因龙青无心的一句话被勾起了兴致，微浅的一笑，清冷瞬间化成光华，兴致勃勃的答道：“的确能看到东海。”
龙青有些茫茫然，东海是哪里？她虽没见过真的海，却也没办法把眼前的荷花荷叶和一池僻静的水看成海。
海不是应该宽阔的见不到头，海水不应该是蓝的么？
再一茫然，苍离已经腾空而起，乱风中荷叶飘扬翻飞，荷花乱擅洁白粉红的花瓣被卷得全部倒向一边，啸声从遥远的天际尽头传来，似有着魔力的召唤，引得人世间的一切如狂风浪蝶般涌向天空。
渐远的树，渐远的山峰，渐远的景城，不断变得广阔的视野使龙青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已经离开了地面。苍离的手臂紧紧箍在她的腰间，两人紧贴成一团正以将要刺破天幕的势头快速向上升。
他的或她的衣角偶尔挂到一两丝云絮也很快被疾风吹散，迎面而来的巨大风力使龙青不敢开口询问。她睁大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已经快要消失的地面，渐渐变远变大，广博得象要包纳整块的天幕。再升高时，又觉得是逼近的天幕将要包纳脚下的大地。
龙青一颗心惊魂未定仍在搜索着远离的地面，苍离却迫不及待的轻轻拨过她的脸颊，笑道：“你别光顾着看下面，看看眼前，这里就是东海。”
苍离松开手，龙青的脚就踩在一片水域之上，一圈圈小波纹如同被雕刻成永恒的图案，是水面上唯一的装饰。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片完整的无边无际的水面就是东海，那么安静，浓浓的蓝色仿佛积累了所有的染料浆养而成，美的不可思意。
龙青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自己心底的震憾，她试着挪动脚步发现自己可以在水面上轻松走动却沾不到水渍，快乐象酒，只饮一口便弥漫在心头。
“真美！”
她赞叹着随心所欲的伸展开手臂，在这纯净的平面上飘扬舞动，仿佛一朵濯濯而立的清莲，仿佛一只展翅飞旋的青鸟。
眼前的情景令苍离神思恍惚，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在他心底被唤醒，再沉醉。银色发丝在他身后随着龙青的轻盈舞姿律动，似乎忆起了更多过往。
“真美。”他低声叹息，不知是眼前亦或是更久远以前。
戏水的波浪、纯净的蓝色、无边的海水依然美不胜收，回忆凝固只是一瞬间而已，抓不住就溜走了。
“苍离，你的头发怎么又变回了银色？”问毕，龙青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从没有响亮的叫过这两个字。
苍离拢手扯着一缕银发在手心里摊开，语声淡淡：“我的发原本也是和你一样的黑色，可惜我自己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样的黑，三千年以前的事，我大多都记不得了。”
龙青觉出了他的黯然，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劝慰他，故意爽朗的笑笑，岔开话题道：“你的家是在这附近吗？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
顺着龙青的话，苍离一板一眼的回答：“穿越过东海再往东走就是我家，我有父亲母亲和九个哥哥，文椒就是我九哥，等办完这趟差事应该就可以回家了。”
龙青竟觉得这样一板一眼回话的苍离与平日的他也是不同的，但究竟哪里不同却说不上来。她这样问，他就这样答，就象她是个大人他却是个年纪小小的孩子，她居高临下他却又远又小。她要独自面对世事沧桑，他却可以在觉得累时回家依靠父母家人。
“苍离，你真幸福，有父母家人。而我什么都没有。”说这话时，龙青是黯然的，为了自己。
黯然也可以是燎原的火种，星火的燎原之势快如闪电。沉浸在恍惚梦境里的苍离，被龙青的黯然一触即发。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反正他不喜欢她说出那样的话。
苍离话里带着怒意：“我用龙鳞买下你，你就是我的。你的整个人都是我的，又何谈什么都没有？”
龙青有些难堪，苍离的怒意来的莫名其妙。那个几个月来夜夜守在身旁的人，那个虽常常冷着脸却会默默关注她的人，那个说只穿她缝纫的衣裳的人，还是会用买这个字眼来形容她，还是会用买来判断她的一整颗心。
泪水将要溢出，龙青更是黯然，低声叹了叹：“是，我是你买了的。”
苍离一把捏住龙青纤细的手腕，将她拖进怀里，龙青用力挣扎，苍离的手象一把铁钳似要狠狠掐进她的皮肉里，很疼。更多的疼痛却是来自心里，委屈的泪奔涌而出滴落在无边无际的东海里。
眼下的境况是龙青和苍离都不能预料的，明明是她话里提了提东海，他兴之所至带她来观海。观东海原本是一件很美的事，两个傻瓜样的人却迷迷糊糊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龙青从怀中取出她视若珍宝的浅粉荷包，指尖轻颤，清淅的触碰到里面坚硬的鳞片，一片一片都是她抚摸过千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松开，这些都会消失。
她的泪惊醒了苍离，意识到自己的不可理喻，却来不及阻止龙青轻轻松开的掌心。一抹浅粉落入了水中瞬间被吞没，湛蓝的水面只微微荡漾了两圈水波，掠过两张泛着白的脸。
东海恢复了平静，却短暂。
狂风夹着怒啸卷起滔天巨浪，苍离幻化成一条银灰巨龙飞腾而起跃入水中，飞溅起的万丈水花冲向更高的空间，纤弱的龙青在这吹枯拉朽的爆发中如同一片羽毛般被淹没，被吞噬。
苍离想去捞那个掉进东海的荷包却在隐没水底的一刻惊见龙青落水，恐惧和慌张象刀剑袭向心脏，跳动骤然停止，身躯里的温度仿佛被抽离。他明知她不会有任何危险，还是会害怕失去她。
东海的水虽然不若表面看起来的温柔平静，却还难不倒他龙十子苍离，返身冲向龙青落水的所在，环抱起已晕死过去的柔软身体，触手湿凉让他皱了皱眉。
暗道，她怎么如此不济，完全不是以前在龙蟠山跳崖和跳潭时的顽强固执，随即又责怪自己只顾着去捞掉下东海里的荷包和龙鳞，却忘记了龙青身上没了龙鳞便会沉入水中。
“青儿，青儿，……”唤了几声，怀里的人没半点反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