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超出了龙青的想象,重黎和泰儿不仅没成亲很可能还遇到了什么危险。上次重黎提过他母亲是住在遥天之端,泰儿也在那里,极有可能是在他母亲那里出了问题。最令她觉得意外的是重黎的舅父,龙帝也是苍离的父亲。
无论如何以他的凡人之力不可能去得了龙宫,也见不到龙帝。
她近日与苍离的关系甚是微妙,若是以前在龙蟠山时的模样,她定会毫不犹豫的去求他。可眼下却是这样的景况,又事关重黎,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敢轻易向苍离开这个口。
百转千回,龙青心中闪过许多个念头。
龙青差了无穷和碧落从景城各处布庄收集各类上好的绸缎纱罗布料,星夜赶工裁了十来件衣裳,从王府的绣娘里挑了些合心意的帮忙穿针引线,两天两夜终于大功告成。
当她红着脸站在苍离面前央他带自己去龙宫时,他面上虽是一副颇清凉冷淡的神情,眼中的得意却摭也摭不住。二话不说就揽着龙青拎着一大包衣服从东海亭直上九霄,越过东海直奔龙宫而去。
路过七彩虹桥,他特意停了一步,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来,这桥便是你我之间的桥,要由你亲自来走走。”
那美丽绚烂的透明桥面根本就是一股七彩的雾水,哪里有踏脚的地方?龙青生来就是个凡人,迈出左脚必要踏在实实在在的泥土上,这才敢再迈右脚,这个本事是与生俱来根深地固的,除非她不想活了又想去跳崖求死。眼下,她没有求死的心,又见自己脚上还沾着的亲鲜泥垢,实在是迈不开脚步踩在那虚虚空空的虹桥上。
“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苍离与她并肩站了,以手挽她的手,一步一步领着她迈了左脚再迈右脚,一步一步踏了下去。脚下的确有踏实而坚硬的桥面,并不若眼中所见的虚无。
当虹桥被他们甩在身后时,龙青心中的自豪感是无法言喻的,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泰儿和重黎。不管天上还是地下,这是她第一次和他共同走过的路,彼此执手相牵,没有隔阂,没有别扭,心里想着同一个目标。
七彩虹桥的美丽将会永恒在她和他的心里,不忘记。
也仅仅是片刻而已,见到龙母时,她特意避开苍离,借着和龙母讲私房话的机会跪倒在龙母身前。
“我儿,你有何难处竟要如此慎重?我既然认定了你这个媳妇自然要为你做主,若是小十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龙青竹筒倒豆子般将重黎和泰儿之事和盘托出,也略略讲了自己和重黎泰儿在龙蟠山上相伴千年的情谊。
龙母试穿了新衣裳正想到龙帝面前去显摆,却不期然遇上这等严重的事端,急急领了龙青去见龙帝,将那十几件新衣裳抛在脑后。
“……唉!想我一世英名却只能整日与这些阿赌物为武,可悲可叹!”
龙青初见龙帝,他老人家正在仰天长吧,胡须不住的翘上头顶再落下来,翘上又落下,一张威武严肃的脸平添了些童趣可爱、和蔼可亲。
只不过一眼龙青便觉得他一定会帮自己,客气话也不多说,直接拿出竹节递了过去。
龙帝拿着竹节翻来覆去端详仔细,沉默凝重的表情使龙青的一颗心扑哧扑哧忐忑不安。等了好久,直到她的眼睛被金壁辉煌的屋子映的冒出金星来时,龙帝竟然一言不发的拿着竹节走出去了,任龙青怎么高声呼唤都无动于衷。
环顾四周,才发现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只剩了自己一个,或许龙帝需要一些时间来思量权横一下。
龙蟠山上千年相伴有些东西早已深融入血液里,三个人不分彼此的天高海阔,从没想过有一天大家都会走出来发现彼此的陌生。无论如何,重黎因为信任她而相托付,她亦会不负所托。
“为什么不对我说?”
龙青回转身,看见站在金色霞辉里的苍离,俊逸的脸上阴霾如风吹乱根根银发。
为什么不去求他,却要绕着龙母的弯弯来求龙帝?龙青自己也回答不出。
早在千余年前,龙青还只是个为了爹爹寻药的山野村姑,虽偶尔也羡慕过来妮的细白红润,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身泥垢和茅草乱发生出什么悲春伤秋的情绪来。
这样的心思却从她看见那一抹纤尘不染的银白时改变了。
对于龙青来说,酿酒裁衣打理龙蟠山庄心甘情愿做许多事都不算什么,她生来就很习惯这些。可她却握不紧揣在怀里的一颗心,常常无端端多出些痴心妄想来。
果酒酿得越来越合苍离的口味,凭得也只是酒坛子减少的数量,问一句“喜欢不喜欢”的话都没有过。不是她没胆量,而是怕一开口就会泄露了满心满眼的妄念徒惹得他眉头皱得更紧而已。
龙青害怕看见苍离皱眉的样子,重黎就不会。
重黎说,我是竹妖。说完便真的在她面前变成一棵竹,迎风摇曳着朝她笑。
泰儿更不会。泰儿走着走着不小心摔一跤都有可能化回原形,赖在地上爬不起来,等着她来好言劝慰再抱着她回去。
龙青做了新的糕点,兴致勃勃叫他们来品偿。重黎必是一脸温和的笑着说,好吃。泰儿却不管那么多,好吃就多吃吃完还要,不好吃绝不会再动第二口。
那个时候,龙青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重黎和泰儿都是知道的。同品偿糕点一样,一个贴心的什么都不说,一个直率得要帮她打抱不平。
龙青想到泰儿每见自己情绪低落时便对苍离咒骂不止,印象最为深刻的那句说他是个乌七八糟的大臭蛋,那个时候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没怎么在意。
此时却突然兴起在心里偷偷的把大臭蛋与眼前的苍离相比,觉得这两样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块去的。
苍离是来质问龙青的,却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神思远游不知何处,忽而凝神微笑,忽而怀念皱眉,到最后竟然拿着一双看怪物般的眼色瞪着自己瞧得仔细,接着便开怀大笑。
这一翻变故推翻了他原本的打算,敛了责备,随即心情大好。
踩在虚无缥缈的云头上随着龙帝出了东海,很快就看到巍峨高耸的云霄天柱和霞光环绕的天宫仙境。
龙帝领着龙青直接进了天宫的四方书阁,这是平日玉帝用来单独召见近臣散仙的地方。书墙画壁,玉梁镜台,玉帝端坐其中,没有想象中的高不可攀,金冠玉冕下长髯飘飘却自有人间帝玉所没有的仙风神姿。
龙青其实也没见过凡间的皇帝什么样,只不过在心里空想着比较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凡女居然被领来见玉帝,赶紧伏身跪拜,惶恐不已。
龙帝把竹节呈给玉帝大略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了顿迟疑了两下又讲了些龙青不知道的话。
他说,之所以把凡女龙青领到玉帝跟前来是因为她有可能是三千年被打入轮回道的青鸟,究竟是不是还要请玉帝亲眼看了才说得准。
龙青跪在一旁将龙帝的这番话一字不漏听在耳里,万分惊讶,最后一次见重黎时,他讲给自己听的故事里就有个叫青鸟的。
玉帝也很惊讶,青鸟被打入轮回道也不是很久,他当初就觉得王母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有些苛责过份罪名还没坐实就下了重手,现在乍听人再旧事重提竟有些不胜唏嘘的感概。玉帝抬眼仔细把龙青看了个透发现龙帝所言不虚,再一看,发现龙青满头乌黑的发上凝着好几万年的仙灵之气,正是青鸟所有。
玉帝和龙帝盯着龙青瞧个不停,瞧得龙青心里更惶惶不安,更担心重黎的事没引起他们的重视,便又将头朝着硬邦邦的地面重重嗑了三下,壮着胆子问道:“我的朋友虽然是不起眼的小妖却都是很好很善良的妖,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玉帝陛下您法力无边,这天下也没什么事是您办不到的,恳求您帮忙寻寻我的两位朋友。”
说完又嗑了三个响头,咚咚的响声一下又一下的在小小的书阁里回荡。
玉帝呵呵一笑,命龙帝扶起跪在地上的龙青,说:“这事不是你想象的简单,其间牵扯甚广,容我们思量思量再下定论。”
随即又转向龙帝,道:“即然来了就叫他进来,这事与炎帝牵扯在一起少不得还是要派给他去办的。”
龙帝颔首出去领了人进来,龙青才明白玉帝口中所指的人是苍离。站中玉帝面前的他与往日又有些不同,严肃里透着桀骜,远不如龙帝的谦恭谨慎。那一双眼睛从走进来就目不斜视,龙青却觉得自己身上有风刮过般的异样灼热,没来由的心慌。
龙青还觉得玉帝似乎很羡慕龙帝有这么个气宇轩昂的儿子,满心的赞叹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