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遥天更在九天之上,碧蓝碧蓝的纯净一望无际,云彩得了灵性常常连成大片大片的云海,或五颜六色如花绽放,或温驯可人极象在苍天茫野里埋头吃草的羊群。
龙青见这里的小云花规模如此壮观,便把霞儿送的绿调皮放出来透气,谁知道这小东西机灵的很,三两下挣脱了腕子上牵的丝带窜进大片的白里隐了身上的色彩,哪里还找得到它。
跑了绿调皮,龙青又是懊恼又是担心霞儿知道了会不高兴,一回头发现苍离满脸戏谑的笑,结结巴巴说:“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挤出半个字来。
她总不能叫苍离去帮自己捉那么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可就这么让绿调皮跑了实在是不甘心,左右为难,脚下迟疑着迈不开步,只睁着一双肯求般充满怨念的眼睛看着他。
苍离果然得了她的信号,眼色明显柔了柔,又黑又深,缓缓靠近过来,也没见他怎么动就把龙青的手捞在掌心里包住,轻轻一带进了他的臂弯里。
龙青呆呆的任他揽着去了英姣被罚思过的小佛堂,至于小云花绿调皮,早被她浑浑噩噩抛到遥天之外了。
暗哑的金色佛像高坐在莲花台上,几缕烟火从香炉里垂直升起,一个几乎全身都被白布包裹着的人影在佛前吟诵经文,颗颗佛珠斑驳陆离。隔着檀香味的轻烟一袭乌黑如瀑的长发垂得极美,婉转而下散落到腰际,只一个背影竟让人有妩媚到极致的惊叹。
苍离神色凝重,龙青的手被他攥得发疼,周身凝重的如一层不可靠近的无形阻隔,一粒粒烟尘漫漫飘荡撞在上面被弹开去。被弹开去的烟尘宛若薄纱罩住佛前渐渐回转的容颜,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知道那是一张极美的脸。
“来的人可是苍离?”声音低沉而苍老,完全不象是从那张脸里发出来的。
苍离应了声:“姑姑。”
小佛堂很小,里外两进的隔幔撩在横杆上,一目了然,除了念佛的英姣没见到重黎和泰儿。
龙青焦急的拿眼睛搜索佛堂里的第一个角落,除了莲台上的那尊佛像后背再没有哪一处可以用来藏人。她知道泰儿一向调皮,说不定正躲在佛肚子里等着她来,再冷不丁跳出来吓她一跳。重黎是坚决不会参与这些小把戏的,最多隐了踪迹避开一时半刻,龙青知道他是极宠泰儿的。
龙青凝聚神思感知泰儿和重黎的气息,在龙蟠山上时她就是用这个法子知道泰儿躲在屋檐上,故意装出十分受惊的样子逗得她笑逐颜开。眼下她却找不到半分熟悉的感觉,苍离就站在她身侧,手被他掌心的温热包裹着,心里却空荡荡的一片虚茫,不得安宁。
英姣指着龙青问道:“她是谁?”
龙青偿试着在心里把英姣想象成一位对着青灯古佛度过两万年的孤寂老人,老实恭敬的回答她的问题:“我叫龙青,泰儿是我的妹妹,半个月前她来了您这里,我是专门来接她回家的。”
“哦,是这样。”
英姣不轻意的应了声,等龙青反映过来时,一条白绫夹着凌厉的劲道如剑般刺了过来,眼看就要将她击得粉碎,身侧的苍离一把扯过她团在怀里从身后的木板门里倒滚出去,喑哑的撞击声在耳边响成一片。
避过攻势的苍离抱着龙青一跃而起,却见英姣正婷婷玉立在只剩下半扇的木门旁边,灿烂得笑着,仿佛刚才的一瞬间只是想象,那破木门原本就是半扇的。
英姣说话的语气比先前娇柔了许多,多年不见的姑姑和侄儿拉家常:“小小年纪修为就如此了得,难为了你那早死的娘到天上来走这一遭,她也算是死得值得了。哦!对了,你娘可不是现在的龙母,她在龙宫里连个正经的名份都没有,宫女都比她强,谁都可以随便使唤她……”
英姣的声音碎碎念念如苍蝇哼鸣不绝于耳,听起来竟比先前的低沉暗哑更令人讨厌。
龙青往苍离怀里挤了挤,抬头迎上他的脸。根根浓眉清晰的从额角聚拢到眉心,微锁的线条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滑过细致的脸颊停在唇边,向上弯曲的嘴角带出一抹浅淡的笑。只浅浅一笑,龙青脑中却似被火海炙过般灼热到心底,软而轻浮,虚化成灰。什么英姣,什么小佛堂,什么遥天,都消失在成了灰烬的脑海里。
这两人只管彼此浓情蜜意对英姣的恶言恶语充耳不闻,激得英姣怒火横生,素白的绫布一挥,小佛堂生生碎裂成粉末,噼哩叭啦歪倒下去。绫布再挥,她的人也和小佛堂一样消失了,狠绝的嚣叫响彻四方。
“要找人?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们和那尊金佛一样早就化成了灰……”
尖利的死字如一记重锤猛击在龙青脑后,刹时清明,重黎和泰儿的生死,纠结成一团抽干心头血,面色煞白如霜。她甩开拥着她的苍离想去追赶早已消失无踪的英姣,却哪里挣脱得了。
附近的小云花受了惊吓,纷纷四窜,佛堂倒塌的尘粉亦渐渐消逝,片刻前还热热闹闹的碧蓝遥天此时已清冷得什么都不剩,空荡荡的。
苍离将龙青揉在怀里安慰道:“青儿,别急。重黎和泰儿都没事,我很快就会帮你找到他们。”
龙青毫不理会他的好言劝慰,僵直了身子,慢慢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刚才是故意的?你用了……引得我不去注意你姑姑,把她放跑了?你始终是向着你自己的姑姑的。”
无奈龙青虽气到极点却还是说不出“媚术”这两个字眼,只好略过不提,又觉得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明白自己此时的意思,一时竟觉得两股热泪已经涌到眼眶边缘,只需轻轻一眨就奔腾而出。
她觉得苍离很可恨,恨到心痛。也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到心酸。苍离却没来由的觉着好笑,又不敢笑,怕惊了正敏感着的龙青。
他的确是故意激怒英姣故意放走她,可如果不这样做,他们永远也没法子找到那两个人。他也是故意引龙青在英姣面前做出那般情动的姿态,可若心里不是真的有情,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龙青不知道的是,英姣最见不得情人之间的亲昵甜蜜,见到必然会勃然大怒。而这样的几万年前的隐秘除了日宫的精卫谁又知道呢?
苍离被玉帝派到人间查探炎帝,查出的结果却令他匪夷所思。那人只是天景皇朝皇宫里的一名微末宦臣,懒惰如猪又贪得无厌,传说中炎帝的智慧神勇争强好胜一分也无。苍离亲眼看见那人随手甩出一枚鲜红的炎火令,拿去当铺里当得一二两银钱换吃换喝,或在小赌坊里胡闹一场,累时就随便找个狗窝似的地方睡一觉。
苍离怕他是为了避开天界的追查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模样,跟踪了多日,却天天如此。
苍离找来天界的算机天神看了那人的平生轶事,发现他竟然就是一千年前躲在龙家村炎窟里的孽障,骗龙青取龙鳞不成后不知所踪,原来是躲到皇城里享福来了。
这中间的千余年时间,他不停的重复着各色最懒和最贪之人的行径,不知浪费了多少支炎火令换钱换物,维持生计。曾经在天宫里极其珍贵的炎火令如今在人间的当铺里四处流传,甚至被人收集起来打造成容器物件,或被民间人家当成拨火坑的棍子。
此人不仅贪懒还胆小怕事,最善逃跑和推脱责任,只要身边有第二个人在,他就有本事让别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他藏在天景皇朝皇宫里几十年之久,居然从没有被派过大小差事,是只光吃饭不干活的米虫。
有算机天神的断言,苍离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炎帝附体的身份,却万万没想到龙青居然也和此事牵扯上关系。当初不是不知道龙蟠山上的那两只小妖,怜惜她的寂寞故意装做不知道,却不曾想过两只下界小妖会成了气候,也不曾想过那竹妖竟然是炎帝之子重生。
事情一步步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而这一切根本不象是那只米虫铺陈出来的阵式,附体近三千年,他并没有过任何有志气的举动,连偶尔望向天际的眼神都是浑浊不堪的。苍离唯一肯定的结论是,他的背后有别的人在谋划一切,那个人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英姣就是在他查到毫无头绪时冒出来的头绪,他怎么可以轻易放过这条关键的线索。这些事他独自来做就够了,不必再将龙青牵扯进来,他也不想把她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