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青醒来时,苍离正在前院回廊的红瓦檐下赏雪。穿着最初那件不问自取的墨绿袍子,银白的发丝随意散开着,斜倚靠在紫滕木椅的靠背上。旁边的横廊木几上,歪倒着两只空酒坛,他手里还捧着一只。微微醉人的酒意随着冰凉的风飘过来。
院子里的落雪白的发光,映在他脸颊上,因半醉而有些迷离的双眼越发显得乌黑如墨染一般。那头发,竟如雪一般,龙青第一次为那雪一般的发丝而心疼。
她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的额头,掌心顺着发丝一下一下的抚摸,触手冰凉。
“我曾听文椒说过,你的头发并不是生来就是白的,原来也很黑。以前在离王府时你经常用法术变出黑色来,霞儿私下里说你黑发的样子比白发的样子好看,我反倒觉得黑色没有白色好看。以后,我来给你梳头,好吗?”她很想问他这发为什么会变白,可就是问不出口。
苍离抬头略一回身手臂轻带,龙青整个人跌扯进他怀里,因惊讶而微启的唇已被酒的醇香侵占。想起昨夜,心如鹿撞一般,她挣扎着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再也不想抬起来。耳边的声音暖而暧昧:“青儿,昨夜累坏了吧?”
龙青的头越埋越深,恨不能一直扎到里面去。
感受着她的鼻尖一直往怀里顶,若隐若现的气息如一枝牵牛花,滕绕绕叶缠缠绽放在胸怀里。顿觉心头痒痒,不由收紧双臂,在她耳旁笑道:“青儿,你这样,叫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想把你变成个小包袱藏进怀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想亲你抱你时随时就可以拿出来……”
龙青终于抬头:“你要出门?”
苍离眸色一暗,看向远处山壁上的白雪,也不回她的话。一把捞过搁在木廊上的酒壶,就着壶嘴大口咽下一口酒。
龙青顺着苍离的目光看向山壁和积雪,白茫茫一片只觉得耀眼异常。她垂下头轻声说道:“我知道,玉帝叫你去捉重黎的爹娘,可你在四蛮山上时根本没有和他们动手。你怕我为难。你心里还是记挂着重黎的,他是你的表兄。你放了那两个人,玉帝肯定会追究……”
苍离摇头道:“不,我不怕他追究什么。他丢了东西,怀疑东西是英姣偷的,却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丢了这样东西,只好逼着我们龙宫,逼着我们去逼那两个人。”
龙青惊道:“在四蛮的时候泰儿告诉过我,她爹娘拿回来的那个东西是残碎的,根本就没用。所以,她们才整日烧着炎炎烈火,不敢出来。”
苍离替她理了理颊边的发丝,轻叹道:“他想找的根本就是另外一样东西,因为整个天宫里只有那个东西可以约束他手里的金诏玺。他以为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龙青下意识地问:“那是什么?”
“银诏玺。唯一能制衡金诏玺的银诏玺。”苍离道。
龙青顿觉百无聊奈,无意再探听那些求权求利者的是是非非。摇了摇手腕,指尖轻轻爬上苍离的前襟,一只手指一只手指慢慢地钻进他的袍子里,笑起来。“瞧,我也想变成个包袱钻进你怀里呢!怎么办?用什么法术才能把我变成个包袱?千万不要太大了,你带起来不方便。”
苍离释然一笑,将那灵巧纤细的指尖攥在手心里,扯到唇边轻轻吮着,手臂将她搂的更紧。良久,唇里的气息渐热,顺着指尖手腕移到肩膀耳垂,辗转到嫣红如火的颊,终于落在她的唇上。
她沉溺在他的温柔缱绻里,他亦沉溺。
断断续续,他只听见她在急促而沉溺的气息里呼唤他:“离,离,我不许你出门,我舍不得,会想你。”
苍离还是走了,该做的事他不会推辞。
临走,他说:“青儿,这事也只有我去你才放心。我其实也没有把握会发生些什么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伤害他们。他们在你心里……”他低头从高高的崖壁往下看,白雪的白色仿佛一直没有尽头,目光再转回来时,眼中似多了些什么,可龙青只顾着离别的伤心,忽略掉了。他接着说道:“我宁可让他们伤了我,再让你来心疼我,也不愿意我伤了他们让你有理由怪我恨我,从此再不理我。”
龙青只觉得心酸,拼命忍着泪,不想放开他的手。她原本想求他不要伤了重黎泰儿,他却先说了这番话,听在耳里却比她自己开口求他更加叫她难过。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事,却最不想他有什么事。她想叫他别去,却根本开不了口。眼睁睁的看着他踩着云朵飘走了。
龙蟠山的冬天一直都很寂寞,除了一望无际的白什么都没有。拨开厚厚的白雪,下面却有星星点点青嫩嫩的细绒芽,那是等着雪化的春草。
只不过几天,龙青就开始不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苍离要她每天临睡前服一颗葫芦里的小药丸,她照着做。
天天眼巴的盼着夜幕降临的一刻,就着温水吞一颗香喷喷的丹丸,再爬上床抱着被子美美的睡觉。
天亮时,她醒来,先转头看看身后,拍拍身后空荡荡冰凉凉的床铺,再掀被起来满屋子转一圈,然后再回来穿衣梳妆。对着镜子,她试着梳各种不同的发型,不同的发型要配不同的发钗,试来试去一个上午就过了。下午她就去收集干净的白雪,在炉火里烧化了存在坛子里,留着来年泡茶喝。
她的衣服首饰不多,试来试去就那几样。山庄里所有的能用来装水的容器都被她装了有梅香的雪水,整整齐齐码在地窖里。外面的冬雪才开始融化,山庄里的雪已经全部被她扫净,北风刮了一夜,原本湿润润的泥巴就冻成了硬块。
终于,她觉得有些心烦,把手心里的小药丸子扔到桌子底下,不想吃。可那天晚上她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子里的热气都搅干净了。她觉得挂在房间四角的珠子也很讨厌,从床上跳起来,举着鞋底装它们也拍到桌子底下。重新再躺好时,还是无法入睡。再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她又起来,爬到桌子底下,小心翼翼找到那颗红彤彤的药丸子和四颗麒麟珠。重新倒水把药丸吞了,再把四颗麒麟珠挂回原来的地方。
这一夜,她能入睡了。
接下来,这样的举动越来越多。譬如她会挑出所有的坛子里最小的一个,倒掉里面的水,走很远的路到足够远的地方重新采雪,重新回来烧水,再重新封起来。她学着用彩色的丝打穗络子,挽一个如意结在里面包上一颗麒麟珠,三四个串成一条,下面飘几根丝带。打好了就挂在帐子上,窗台边,门背后,帘子上。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又会把以前编好挂好的穗络子取下来,一点点拆开,再一点点重新结上。
这天,龙青打算把后院浣洗常用的水台拆了。动手时,突然停住了。她想:“一千年都这么过来了,这才几天,再疯下去难不成要把山庄的房子一间间拆掉再重新搭起来。”
于是,她心里平白添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气苍离走时不带着她,气他走这么多天还不回来。
她决定下山去走走。她找的理由是:给自己买一些漂亮的布料和首饰,再添置一些合用的器具,比如装酒和装水的坛坛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