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宇发现房间里还少了一个人，就是那个美女法官，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郭天宇跳下台子向周建打听：“顾法官呢？”周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说：“在这里玩，只能叫哥、姐或者总，千万不要叫什么法官，什么领导，千万不要！”
郭天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周建悄悄附在他耳边说：“今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很尽兴。来，我们继续喝，不醉不归。”
他们就这样一直闹腾着、放浪着。郭天宇悄悄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放眼望去，留下来的男人都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女人们当中有两个小姐也已经横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空酒瓶子。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包厢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小玉带着美女们和周建一起到楼下送客人离开，包厢里只剩下郭天宇和四五个女孩子。角落里有一个女孩不知为何在低声啜泣，刚刚陪郭天宇的两个女孩儿在安慰她。他赶紧叫公主过来结账，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今天晚上在这么高档的地方一通狂欢，比上次的天价饭局恐怕要多花好多钱。
当公主报给他的账单花费只有九万七千多块钱时，郭天宇感到十分意外。他以为自己喝多了，再三确认，确实只有这么多。郭天宇不禁由意外转为惊奇。第一次来这里的郭天宇当然不会知道，唱个歌就花掉近十万，像这样大的生意，即使在这么高档的夜场也是很少见的。被天价饭局坑惨了的他，心里居然有几分喜悦，甚至颇为急切地示意公主马上刷卡。
“可是，郭总，这里有五万八是要付现金的，如果刷卡要加收20%的手续费。请问可以吗？”
“可以。”郭天宇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结账的数字跟郭天宇原来预想的差太多了，郭天宇原以为这里又会是乡下小酒馆的那种弄法，所以早早地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会儿，听到所有费用不到十万，不觉松了一口气。
刷完卡，公主坚持要口述一次报账单，说是公司规定必须明码实价，一定要跟客人确认清楚，不然就算违规，要扣她们钱的。谁知就是这份报账单，一下就报出了郭天宇的火气。
“……小费一共五万八，一共二十个美女——含小玉姐、公主，每人八百，三倍小费，就是四万八；两个出台，每人五千……”
“出台五千是什么意思？”郭天宇大声质问。
公主正要解释，小玉和周建带着送客的美女们回来了。
“郭哥，不会啦，不着急，先喝杯水。”小玉连忙赶过来接过话茬，并递了一杯水给郭天宇。
“什么不会？怎么不急？单我都已经全买了，可你们这里的账别说算，我听都听不懂。你听听她们跟我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建心里有数，小玉也是一样。他们俩相互看了一眼，坐到了郭天宇的两旁。
小玉贴上来对郭天宇说：“郭哥，你第一次来，可以不相信我们这个地方，但请你相信我，好吗？我已经看过了，账单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来看一下怎么处理，好吗？”说着，小玉把公主拉到一边，一五一十地问明了情况。
不到一分钟，小玉回到郭天宇的身旁说：“郭总，公主确实没有报错账，听我给你说明一下这里面的情况。今晚我们这里一共有16个小妹，加上我和三个公主，总共20个人，每人的小费是800块。刚才李哥都说了，今晚上每个人的小费都发三倍，也就是四万八。为什么还多出了一万呢？是因为那个胖哥带走了两个小妹，所以每个人还要加付五千块。”
郭天宇这时候要是再不明白这五千块究竟是什么钱，就不是郭天宇了。他呆了一呆，感觉今天一晚所有的冲击还不如现在这一万块钱。
陪吃陪喝陪玩，还要为嫖资买单？
周建看出他是钻牛角尖了，就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郭总，不要这么死心眼。你就当李哥带那两个小妹吃宵夜去了，懂吗？他们是去吃宵夜去了！”
郭天宇摇摇头。他真的后悔今天来了这里，要是事先知道是这种情况，哪怕得罪这些人他也不会来买单。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刚刚买单时的那点沾沾自喜，此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觉得，哪怕这个单比天价饭局还多，只要不扯上这种恶心的事，他反而更能接受！
郭天宇的脸涨得通红，一晚上的愤怒在此刻终于爆发了：“周大律师，你都请的些什么人？他们真的都是法院的？法官就可以这么流氓吗？为了办事拉关系，你让我买单，没问题，我郭天宇不是小气的人。可是你看我今天买的是什么单？我以为唱唱歌，有小姐陪陪，大家开心就算了，这个单多大我都认了。怎么他妈的连睡女人的钱都让我出？你究竟把我郭天宇当成什么人了？”
“郭总，话不能怎么说啊！这是我希望的吗？我应酬得不辛苦吗？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替你办事？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岔子啊。告诉你，我尽力了。你这么沉不住气，以后是要吃大亏的！想想看，如果对方公关，我们不公关，官司还能赢吗？官司输了，你的损失又何止十万？”周建朝着郭天宇大吼。
郭天宇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周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郭天宇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看到茶几上还有一瓶剩下三分之一的洋酒，一把抄起来拧开了盖子。他推开想要劝阻他的小玉和她的姐妹，一口灌了下去，辛辣的酒精混合着满脸泪水，和着满腹的屈辱喷涌而出。他扔掉酒瓶，一个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哪怕小玉在他的身后高呼着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郭天宇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夜总会里走出来的。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曲猎奇的夜晚狂想曲。
要是这一切真的是一场梦多好啊！
此时，街灯亮着，夜风吹着，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了。整个夜场经过了一夜的喧嚣，终于平静下来。郭天宇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孤儿，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包围了他。他的内心被击溃了，充满了沮丧和懊悔。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坚强的郭天宇，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停车的地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却无处容身。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郭天宇机械地按下了接听键，小玉的声音传来：
“郭总，不好意思，你这里还少付了一笔账，方便的话请回来再刷一下卡，或者我先帮你垫付一下，你回头再把钱转给我。”
郭天宇麻木地回应：“什么单？”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小玉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说：“郭总……我们当中有个小姐妹，就是在角落哭的那个，被你们中的一个客人……怎么说呢……就在我们的包厢角落里……用手指把她那个了！那客人对她说，让她到时候跟你讲，你会另外再给她五千块钱……喂？喂！”
砰！郭天宇使出全身力气，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好像它就是那个混账的客人。
世界静止了，就像电影突然定格在了某个画面。郭天宇久久呆立在街边，像被雷击后的树桩，路过的汽车、行人、灯光都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反应。
他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知觉。
与此同时，之前所有的画面又都在他的脑海里复活了。
郭天宇看见自己在灯红酒绿的夜场里加入了群魔乱舞，看见自己跟妖娆妩媚的女人暧昧地抱在一起，看见自己在唱歌、喝酒……那浓重的烟味、香水味混杂着汗味，猛烈地冲击着他的鼻腔。巨大的霓虹灯，宫殿式的入口，走廊上成排裸露着大腿的女人和总统包房，妈咪、助理、小姐、裸着上身抛撒钞票的男人、疯狂抢钱的女人，还有，还有一个蹲在墙角低声哭泣的女人……
所有的情景倒带似的闪过他的脑海，越闪越快，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在这群所谓的律师、法官们堕落的社交方式里，郭天宇觉得自己也是堕落的一员。
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他摇摇晃晃地想要上车，却猛然看见一个娇弱的身影，正蜷缩在他的汽车旁边瑟瑟发抖。
怎么可能是她？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