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产品市场设在小街的尽头,说是个市场,实际是块大空场子,远远的就看场子里堆得像小山似的一堆一堆的土豆、萝卜、白菜,每堆前都有一个用塑料、破麻袋搭成的小帐蓬,帐篷门前还燃着一堆堆的柴火,火堆里还暴露着一两个烧焦了的萝卜、土豆。田七知道,帐篷是为了那些守货的人晚上睡觉临时搭的,柴火是他们晚上驱寒点燃的。
他们正准备进去看看,猛听到身后的汽车喇叭声,扭头一看是几辆大卡车要进市场,忙给汽车让开了路,汽车进了场子还没有停稳,货主就都涌上了来,七嘴八舌地问司机要啥?什么价?田七有意识地走近听了一会,然后又在几堆土豆面前转着看了一会,捡了几个土豆,掂了掂,这时一个农民忙凑了过来问:“师傅,你要土豆,要多少?”
田七看了看对方问:“你啥价?”
“零买一角,整买八分。”
“噢?”田七应了一声,又转了一圈,向紧跟在他身边的小秘书问:“这里的土豆怎么这么便宜?”
小秘书苦笑了一下回答:“今年雨水好,丰收了,卖不动。”
“卖不动咋办?”田七又问。
“卖不动拉回去喂羊,喂猪,有条件的做粉条子,没条件的就晒成土豆干,备个荒年。”
“家家都种?”田七问。
小秘书点点头:“咱们这几个县的土地就适合种这个东西,再种别的不好好长。”
“能种草吗?”田七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种草?”
小秘书惊奇地问,“种草干啥?”
“喂牛,喂羊。”
“牛羊还用种草喂。”小秘书嘟嚷了一句,“赶到山上自己啃就行了。”说罢他又解释地说:“咱们这里都是早晨把牛羊赶上山,晚上牛羊吃饱了就自己跑回来了,咱这里山上没有狼。”
两人说着走出了市场,看着小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田七问小秘书:“这附近你有熟悉的庄子吗?”
小秘书不解地望望他问:“田总,你的意思?”
“我想找户人家坐一坐,吃顿山里人的饭。”
小秘书一听喜出望外,拉住田七的袖口说:“田总,我爸、我妈就住在这个乡上,离镇子不远,你要是不嫌弃,就到咱家去。”
“行!”田七答应了,“那就到你家去坐坐。”
他们回到乡政府,一进大门就看见院子里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围着他们的小车议论着什么,这帮人见他们进来,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胖胖墩墩的汉子忙迎了上来冲小秘书一笑:“周秘书,你来了,王书记呢?”
小秘书跟他握了握手说:“王书记今天到海河县去了,我陪王书记的客人来看看乡上的赶集。”他说罢转身对田七说:“田总,这是王乡长。”
田七跟站在面前的王乡长握了握手,王乡长激动地说:“田总,不知你来,你看咱们啥都没有准备。”说罢他又冲从伙房里出来的那个老汉说,“快、快、快,赶紧到街上买只鸡,买个羊羔子。”
小秘书忙阻止地说:“不了,不了,王乡长,咱们马上要到别处去,不麻烦你了。”
小秘书的心思,田七当然明白,他对乡长说:“王乡长,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今后我还会来,麻烦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王乡长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田总,你第一次来咱这,连顿饭都不吃……叫我咋给王书记交代。”
“没啥,没啥,”田七打了个圆场,“王乡长,你们这里的土豆怎么这么便宜?”
听田七问起土豆,王乡长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这里的土,种啥都不好好长,就这家伙长得疯。有的田一亩能收一万斤,人吃不了就喂牲口,城里人拿它当菜吃,又买不了多少。”
田七跟王乡长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出了乡政府,上了公路,走了不到半小时,小秘书让张伟下了公路上了一条小道,向他指的一个村子驶去。进了村子,在小秘书的引导下,小车停到了一家四合院门前,田七随小秘书进了院子。
好大的一座四合院,一色的青砖红瓦大房,院子里栽了几棵树。一只大黄狗见有人进来,先是叫了一声,然后扑到小秘书的脚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它的了窝里。
听到狗叫声,从正堂屋里出来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冲小秘书一笑说:“噢,回来了。”见他身后的人她不认识,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两眼盯着小秘书。小秘书见状忙介绍说:“妈,这是田总,王书记的表弟,从天津来的客人。”
“天津,噢?那可是个大地方,屋里请,屋里请。老太太为田七掀起了门帘。
田七知道山里人实在,冲老太太点了点头,进了屋。青砖漫地的三间大通屋干净、明亮,蹲箱、立柜、沙发、木凳、茶几、老式方桌、席梦思,应有尽有。田七来到炕前,大大咧咧地脱鞋上了炕,盘腿坐了下来,准备把他往沙发上让的小秘书一见,露出了一股笑容问:“田总,你到过山区?”
田七点了点头:“那还是以前的事了。”小秘书一听,也凑在了他的面前,围着炕桌和他坐了对面。主动地给他介绍起他们家的情况,正唠叨着,老太太用一个非常古老而又十分精致的木盘给田七端上了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放在田七面前的小炕桌上。
小秘书向老太太:“妈,咱爹呢?”
“你大哥从城里捎来了个话,说他家晶晶养成了一窝兔子,要你爹给他晒点首楷,他带着三娃子拔首楷去了。”老太太口齿清楚回了一句,又向田七问,“田总,你不是回民吧?”
“不是,不是。”田七说。
“噢,那就方便,那就方便。”老太太说罢转身要走,小秘书说:“妈,中午给咱们弄点好吃的。”
“妈知道。”老太太出去了。
听说小秘书的父亲去拔苜蓿,田七听了心里一动冲小秘书说:“小周,咱们外面走走。”说着就下了炕。
出了院门,走了一段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山路,转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大亮,真没有想到在这荒凉的黄土高原上还会有如此一番风景:一片片平平整整的黄土地,一幢幢一砖到顶的红砖瓦房,高处看下去家家户户的庭院里种满各种果树,院子里一群群觅食的鸡、懒洋洋的老黄狗,阳坡上三三两两手里拿着各种不同颜色针线活的女人,加上那蓝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以及媳妇姑娘们的窃窃私语,顽童们互相追逐的嬉弄声,使得这片土地显得那么的和谐。
小秘书很自豪地告诉田七,这个庄子无论天时地利在这个县占头一份,主要是有水。说着指了指源下一条弯弯曲曲很不起眼的小河:是那条小河养活了这一方父老。
小秘书指的那条小河,实际上是一条从对面源根下流出的一条小溪,源根处有一股清澈见底常年不断的泉水。泉边,拉水的手扶、毛驴车、架子车络绎不绝,沿着泉眼向下,一群群妇女正在溪水旁洗着堆在自己身后像小山似的白菜、萝卜,看来他们是在准备全家人过冬的冬菜。
看到这,田七问小秘书:“小周,你父亲在哪拔首楷?”
“在那。”小秘书用手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山坡。
“咱们去看看。”田七说着就向小秘书指的那个山坡走去。
还没走近山坡,田七就闻到了一股青草的清香味,走势缓缓的小山坡上,长满了一片一片的首蓓。小秘书的父亲见儿子领着一个城里人过来了,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迎了上来,小秘书气喘吁吁地给田七介绍:“田总,这是我父亲。”
“老人家,好身体呀!”田七往前一步拉住老汉的手问,“老人家,高龄?”
“不大、不大,我还小呢,今年才六十五。”老汉用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朗朗地说。
田七弯腰抓起一把老汉割下的首楷问:“这首蓓是种的,还是野生的?”
“野生的。”小秘书没等父亲回答,先抢着说了一句。
“瞎说。”老汉反驳儿子一句,“你知道个啥。”
“噢?”田七一听这话里有话,递给了老汉一支香烟,给老汉点着,“种的?谁种的?”
“种的?”叫老汉反呛了一句的小秘书疑惑地望望父亲问,“我咋不知道?”
“当时,你在城里上大学。”老汉瞪了儿子一眼又冲田七笑了笑说,“那时刚刚包产到户,那年我还正当队长呢。城里派人到咱这蹲点,我家住了两个工作组的同志,这两人是城里农学院的。当时,家里养了一窝兔子,那兔子吃了白菜就拉稀,他们说,“喂兔子最好的饲料就是首稽。当时我也没在意,后来他进城回家,回来时给我带了一包种子,那两人就把这种子撒在这个山坡坡上。谁知这家伙疯得很,不几年就漫了这么一坡。”
老汉得意地说罢,吸了一口田七为他点着的烟。
田七看看手中的首楷,冲小秘书说:“小周,你给我办两件事。”
“啥事,你说。”小秘书迎合地问。
“买拾斤你们这儿产的土豆粉面子,再把这首蓓给我包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