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古古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淡然问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故事。”
“当然,”北灯从窗台之上跃下去,惊起早春晨鸟,“在你还不知道这七年来师兄一人打理鸢栖宫,苦侯宫主归来之前。”说着话音渐渐散去,人已经再也看不见了。
连古古手指收紧,握住窗棂。
玖然惊讶地看着他手下的窗棂瞬息间出现一个凹陷。
但很快连古古就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模样,回身朝着玖然一笑道:“你看,我成功套出他的年岁了吧。没想到北灯居然也二十二了啊,突然觉得自己好年轻。”
玖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回了句:“……啊?”
连古古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也出了门,扬长而去。
他感觉心中憋闷仍未散去,于是在临安城内寻觅了一匹白马便出了城。本该暖人的春风此刻刮到脸上竟有些刺痛,也不知自己手中的马鞭挥下了多少次,只是等到胯下骏马突然长嘶一声之后才恍然惊觉,周围的环境熟悉得简直有令人落泪的冲动。
绝影峰。
他抬头望去,悬崖似是隐没在云雾之中。自从自己从落神涧里出来之后,似乎便再没有回过这里了。
青年仰头看着这座山峰良久,突然下马来,寻了块地儿深深跪伏,好似在进行某种圣祷的虔诚教徒。
这般跪伏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连古古毅然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回到了客栈,睡了一天一夜。
于是第二日中午因为饥肠辘辘而起身找吃的而被红袍少女给鄙视了好一番。
青年盯着一脸的惺忪,忍着腹中正不断传出的翻滚声,只耐心问道:“玖然大小姐还有何见教?”
正忙着和连古古说教的玖然眨眨眼,却是突然道:“我只是想知道别人面对二师兄的说教的时候是什么反应而已。”
“您满意了么?”连古古的眼皮又耷拉了下来,去了客栈厨房。然后又回到房内,静静睡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天幕又一次降临,连古古终于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北灯和玖然面前,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接下去要去做什么?”
北灯阖着眼,目光焦点似乎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又好像落在身侧的佩刀之上,“你是门主,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连古古于是大笑一声,“那我们就去肆艳楼寻个乐子吧?”
北灯闻言抬眼看向他,意味不明。而玖然却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出口道:“……啊?”
肆艳楼乃是临安城第一大青楼,要去肆艳楼寻乐子自然就是指的那个方面的乐子。这样明目张胆地以公务的名义去逛窑子,即便是玖然这样深居深山不问世事的少女也在不过多久就察觉到连古古话里的真正含义,当下小脸是越发红起来。
连古古在街上大步流星地直接到了靠近肆艳楼的街道上时突然回过身来,对玖然笑道:“玖然姑娘,这肆艳楼你最好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玖然本来就满心纠结,现下被他这么一说倒是要强起来,愤愤道:“怎么?你们能去我就不能去了?我偏要去!”
连古古:“……”带着姑娘家去逛窑子这件事情虽然并不怎么光彩,但是从古至今这样做的人也有不少。所以,连古古十分心安理得地带着甚至都未乔装打扮的玖然便入了肆艳楼。
北灯一向不喜人多热闹之处,因为就自行潜伏在暗处,准备随时接应连古古两人。于是乎,正在肆艳楼里逍遥快活的“常客”们见到一红袍少女入内来时,心中就各自惊了一惊,第一反应是来砸场子的。
但是很快,前方走着的那名青年就出声打消了他们的疑惑。
“给来一间上房。”随后带着身后俏脸红得好似滴血的少女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于是众人恍然大悟。
肆艳楼虽然是青楼,但是却也开放得很,若是常客在外看中了哪个女子,也可以带到肆艳楼里要一间房。只是这样做的后果无疑是十分严重的,以前肆艳楼也出过几个例子,只不过后来那些常客拉来的女子之后便都无故失踪,很多年以后,才有人发现那些女子被卖到了最低廉的青楼之中,受尽****。
而现在,居然还有人如此大胆,敢来点肆艳楼的花灯不成?
人们看着连古古和玖然的目光顿时玩味起来。
在他们进入安排好的一间上房后,肆艳楼的楼顶悬着的花灯被人点亮。
楼内平白落下数声惊呼。
“他们在惊讶什么?”
一路被肆艳楼内的独有熏香弄得有些头晕的玖然在进入房间之后感觉到了一丝清凉,心神也渐渐稳下来,第一反应便是问话。
连古古看她一眼,随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只端在手里并未去喝,只淡淡道:“点花灯,肆艳楼中特有的一种习俗。点花灯的人可以从外边带女子进来过夜,并且可以享受肆艳楼的待遇,但是在第二日夜晚之前必须逃出肆艳楼,不然女子就会被卖入临安城里价钱最低廉的青楼里受尽****。”
“那男子呢?”玖然问道,脸上红晕依然不退。
“去当太监呗。”连古古笑得一脸不在意,只把玩着手中杯盏,“不过你不需在意,以前的那些例子都是些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肆艳楼虽说卧虎藏龙,却也不敢对我做些什么。”
“你。”玖然后知后觉自己入了狼圈,忿忿跺脚道:“那我怎么办?”
“有北灯在,你担心什么。”连古古看她一眼,倒是叹道:“该担心的人是我吧?”
这话好似说到了少女心坎里,于是玖然点点头,也坐下来,好奇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把风。”连古古眼眸骤然深邃下去,而后探身附耳到玖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于是少女的脸颊便又如火烧云般烧起来,瞪了连古古一眼。
他反身开窗,四下望了望,随即回头也轻声笑道:“当然,如果你能让北灯入这房间来的话,我是不介意的。”说着便趁四下无人注意便纵身一跃,潜入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他深深吸气,而后捂住口鼻,便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夜色里。
玖然一人站在房内,看着连古古迅速离开的身影,微微张大樱唇小嘴。
而后,门前悬挂了一盏小花灯的房内突然传出重重的跺脚声,“你你可恶!”
在楼下的众人一听,心下便也了然不少。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中午,那看似很年轻的少女便已经……
没有再去想,众人摇头的摇头,轻叹的轻叹,倒是自顾自地继续玩乐。
那盏画着鸳鸯戏水的灯笼悬在那间房前。
从花灯房里落下,连古古依照着当年的记忆一路寻到了清雪苑前,一个翻身上了屋檐死角,气息平复。
四下幽静,有身着妖艳的姑娘家互相打趣地从清雪苑前经过。
调笑声渐消,连古古警觉地四下探了探,却并未跳下,而是看向了门槛落了半寸尘埃的清雪苑。三年前,江临仙还作为梅红花时就住在这里,想来是在这里落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件,此时特意在信中提及,意图虽隐晦但终究还是被连古古给看出来了。
只是现下他十分不应景地想了想,这清雪苑倒是极符合梅红花那冷冷淡淡的性子。只是……
电光火石间,他却还是想起了那封信上一笔带过的内容。只是一行字而已,却一直沉入脑海之中,愈发深刻却不知为何。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却冷不防听到一声娇笑声。
连古古立即警觉,屏息静气,却不敢妄动。
这笑声他听过,是君菊的。
半个多月前,拾仙代表着肆艳楼去玉霞庄时,他并未见着君菊的身影,现下看来却是将君菊留在肆艳楼里镇场了。
麻烦,真麻烦。即便这麻烦是个美若天仙的女子。
连古古脑内快速转动,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见君菊的声音响起来:“既来之则安之。少侠既然已入了这清雪苑,何苦不出来相见一番?”
她发现他了?
连古古的呼吸愈加缓和,这君菊本就不是易与之辈,现下若是被发现,那么先机尽失的他定然是一番苦战,若是因此引动了临安城内的禁卫军,那可是得不偿失得很了。
君菊出声之后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连古古已想了许多。正当他准备一跃而下干脆直接面对面对峙时,却听见另一道笑声响起来:“君菊姑娘果然不愧为肆艳楼第二把手,李玦自认为身形隐匿得已是神鬼难闻,没想到还是被姑娘给听了出来。”
原来竟是皇子殿下。连古古心头略定,也仔细听起来。
这时只听君菊笑道:“殿下的武功境界远胜于君菊,君菊听到的异动不过是殿下身边的这位姑娘的罢了。”
哦?何时李玦还在外收了个姑娘家?果然是帝王薄情却多情,李玦这作为未来的皇帝倒也没能破了这个例外。
梁上君子正喟叹着是哪家姑娘竟能让李玦这看起来情义重于天实则狼心狗肺的薄情汉皇子殿下看上眼,却又有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呀?看样子我学艺不精,日后可得多加练习才是。”
连古古脚一软,差点没从梁上摔下来。
这声音他没听过几次,但是绝对称得上是次次惊心。不管是三年前她唤那个斓光给自己服下所谓毒药时的那种天真浪漫的声调,还是三年之后在折剑大会上与自己对话时的无辜,更或者是客栈里说自己看上一个人时那样少女怀春的音色无一不是在说明,这跟在李玦身边的姑娘,就是鸢栖宫的二宫主,江满红。
再前前后后仔细联想了一番,却骇然发觉江满红所言的那个比自己还有趣的那个人,该不是现下的李玦,皇帝最为看中的皇子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