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侵天际,青黛染苍穹。
连古古等人在坐了好几天马车,终于到达了少林地界。那些个出家的和尚倒也不像玖然想象中的那般难打交道,在叙说了来因之后倒也没想象中的刁难,通报过殊炎方丈之后便安安分分地入了少林厢房里休养。
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个把月的时间,连古古算是前来参加大会的最早的一个门派。然而即便如此,少林之中也没有几个人背后议论他们几个早来吃白食。少林食斋,加上连古古他们有时也随小和尚一起上山去采野菜,倒也落得相安无事。
唯一觉得不便的便是玖然。
少林之中无女眷,自然对于这么一个初涉世事的小丫头有些措手不及。饮食倒不必说,只是起居着实是个大问题,为了这件事,连古古劝了好多次,哪知玖然这丫头似乎吃错了什么药,每晚必潜行而出到北灯的房前,而后被正巧起夜的连古古撞见。
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做的时候,连古古很想说的是,北灯那尊大神一向是不睡在房中的,你这么站在门前瞅着也没用啊。可是小丫头不听。于是连古古只能长吁短叹一声,感叹道,北灯这么冷冰冰的人都有人爱,什么时候来个人来爱我啊。
守夜的大黄狗汪汪两声,险些没惊动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和尚。
连古古拍拍大黄狗脑袋,痛心疾首道:“就算我偷偷喂了你野兔子吃,你也不能这么欲求不满啊。”
身后红袍少女冷恻恻道:“谁让你上山都去打野兔吃了。”
连古古还蹲在地上,闻言转过头去,笑道:“素斋吃多了,打个牙祭也不成?”
玖然似乎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体内九尸针如何?”
“还能如何?”连古古耸肩,无所谓道:“我体内早些年就被江主下过蛊,好吧据说那只是强身健体之良药,但之前一场变故,对毒性还是有一定抵抗力的。”见着少女欲言又止,连古古便又道:“至于你那九尸针,如果让你的师兄来发的话一定会更有成效。入了丹田,却没能随着真气的流动而流动,所以……”他又耸耸肩,“被我逼出来了。”
“你……你不早说!”
“说了你就更会折腾了。”连古古摊手。
在少林寺的这些日子里,连古古的伤势也好了不少,至少没有刚到少林时三天一发虚五天一吐血,加上几乎天天都往山上跑,现在他的体质比起受伤之前,简直就跟长大了的牛犊子一样。
对此,少林寺的小和尚们纷纷表示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这来的食客总算不再装病对他们颐指气使了。
距离武林大会的日子越发近了,连古古依然是过着早起跟着少林弟子练两套拳,而后勤快地跟着小和尚慧弥跑进跑出做杂事,中午吃饭下午山上打牙祭傍晚下山然后挑灯读秘籍的日子。
很正常,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作息。
但是对于一个被全武林视为鸢栖宫爪牙的江湖人士,这便显得多多少少有些不正常了。
殊炎方丈对此不闻不问,近日来也有一些人入了少林暂居等待着武林大会的到来,也有人私下里请殊炎方丈“提点提点”,但往往都是被殊炎方丈微笑得以一句“众人平等”给打发了去。
连古古好似不知道今日是哪个门派入住少林寺,只笑吟吟地蹲在椅子上斗蛐蛐儿。
玖然站在他的身边,“咔嗒”一声上了手中弩箭机关。
北灯第三十六日失去踪影。
连古古好似没有听到弩箭待发的声音,只抖抖手中草茎,随即感叹道:“你说北灯的轻功是要好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吃饭的时候一把捞走饭菜而不见影呢?”
于是少女手中机关歇菜。
北灯自然未曾在吃饭的时候捞走饭菜过。在少林的这些日子里,连古古是过几日才去山上打牙祭,而他去山上就是为了吃饱饭。于是今日的小和尚下了山头后便垂头丧气,“近些日子山上的野味少了许多。”
“啥?”连古古大惊失色。小和尚回过神来,自知失言,一脸惶惶,却不想连古古顿了顿,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声长道:“慧弥啊……荤素搭配,干活不累。”
小和尚慧弥愣住。
连古古笑得特别无辜,嘴角一抹油渍。
这一个多月简直逍遥得无法无天,逍遥到鸢栖宫的人入住了少林寺连古古都未曾反应过来。
于是在他又一次准备上山打牙祭路过西厢房看见熟悉的背影之时,连古古风中凌乱了,悲剧了,一声长叹上青天了。
白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面纱之下的面容看不大清楚,但是听声音,她好似在笑:“连门主,好久不见。”只是声线犹自清冷。
如果他的袖子没有被裁去的话,他一定会想掩面长泣一番。只是江临仙不给他伤春悲秋的当儿,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干脆利落得就像杀人一般:“东西拿到了吧?”
于是连古古一腔伤情顿时烟消云散,正色道:“拿到了。”
“嗯。”江临仙点点头,随即转过身不再说些什么,在秋行的陪伴下正准备入她的那间厢房。连古古不知为何,往前踏出一步,道:“江主且慢。”
“何事?”江临仙回过头来。
“江主为何出现在武林大会上,若没有记错,下月初三便是江主大婚之日。”说到最后,连古古的眼眸虚了虚,只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江临仙道,随即也道:“你体内伤势恢复了?”
“咳……”没有那个男人会习惯在姑娘家前被提起自己曾经受伤,而且还是很重的那种,当下也是咳了一声而后道:“大约八成。”
江临仙不置可否,只淡然道:“本座布置的机关,可不是你受了伤一个多月就可以恢复八成的。”
连古古被她那句突如其来的“本座”给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但很快便知晓其中原因,抱拳正色道:“那我也不好再多加隐瞒了,只堪堪恢复了四成左右。”
“好生休养,免得那日又被梁上君子偷听了去。”
“多谢江主提醒。”
一片黑影从梁上应声坠落在地,高大的男子落定到白衣女子身前,单膝跪地,“宫主。”
“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江临仙淡淡道:“那位玖然姑娘,也不妨一起出来吧。”
红袍少女别别扭扭走出来。
连古古睁大眼来,出口问道:“江主?”
“你那么担心作甚?本座要是想让她死,那蛊就不会沉寂到现在了。”江临仙淡淡道,轻描淡写,“秋行,将解药给玖然姑娘服下,想必这些日子经常的呕吐之感也不好受吧。”
玖然闻言大惊,“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
顿了顿,片刻后江临仙才答道:“那日在玉霞庄你我交锋之时。”
连古古看着玖然的表情,连忙打圆场道:“咳咳,江主武功高强,会不知觉被她下了蛊也是经常的事情。”
没想到玖然倒是没有丝毫沮丧,只握起拳来认真道:“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强。”
连古古不禁望天,这句台词好像不应该出自玖然之口才对。
江临仙闻言倒是轻笑道:“玖然姑娘倒是好志向,比起连门主而言确算是好许多了。”
连古古闻言骇然,只觉得今日的江临仙有些不寻常。往日她会笑得如此自然如此频繁?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直安静未曾开口的秋行少年,连古古眨眨眼,随即问道:“江主你……”
“我怎么了?”江临仙问道。
“不,并未。”连古古笑道,而后随便说了几句话,寻了个借口便退了开去。
关北之巅。
瑶雪池前,一个白色身影正矮着身体蹲在池边,看着池内的那条锦冰鲤自手边游走才对身后的男子道:“此行的武林大会,斓光该是能够处理好事宜的吧。”
这是个女子,一头青丝散落至腰,有不少发尾落到了地面上。
瑶雪池旁仍落着雪,中原已是四月底光景,将要入夏。而这里,却还是白雪皑皑。
天与山与雪,连成一色。白衣女子收回被冻得有些发青的手指,缓缓站起身来。
“泽清。”
“属下在。”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泽清犹疑片刻,而后也妥帖答道:“是。”
待到男子也退下后,江临仙重新蹲下身来,仔细看着那条锦冰鲤在瑶雪池内悠悠哉哉地来回游动。鸢栖宫上天气极寒,这锦冰鲤是唯一能在这寒境之中存活下来的鱼类便是这锦冰鲤。
只是她对这锦冰鲤,该是又爱又恨的罢。
这是霏烟最爱的鱼,而霏烟,却是她最恨的人。
她站起身来,青丝如瀑。指尖残余水珠顺着葱白玉指落至瑶雪池内,荡起阵阵涟漪。
与此同时,连古古看着外面的天际,轻叹一声道:“果然不是啊。”随即他想了想那声轻笑声,也道:“也是。都说回眸一笑百媚生,这美人儿,自然是不能随便笑的啊。”
窗外又栽落一道黑影。
众人瞩目的武林大会在一场毫无征兆的大暴雨之后准时到来。连古古顶着一叶荷叶看了看刚才还瓢泼大雨此刻已恢复朗朗日明的乾坤,没来由得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因为渐趋闷热而略生出的烦躁减去不少。
周围已有文人骚客不禁吟起诗来,“空山新雨后,”结果连古古就在那个大诗人还没接下去之时就接了句,“自挂东南枝。”
那大诗人顿了顿,好歹捏紧手中扇骨,没有把它直接抡到连古古的脑门上。
玖然在他身后凉恻恻道:“刚才那人脸都绿了。”
“没紫了就好。”连古古浑然不在意地点点头。平地骤起汪汪声,连古古看着大黄狗从密密麻麻的人群外一溜烟习惯地挤了进来,拱着连古古的手直伸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