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闻言均睁大眼来。
廖云启以为是她在驱启连古古体内的迷心蛊,而连古古则是知道自己体内根本没什么迷心蛊。现在,是要他杀了廖云启来做戏吗?
“江主……”
“杀了他。”江临仙声线清冷。
决定铸下不过刹那,哪怕万劫不复。
连古古举起手中连枭,眼神空洞。廖云启露出惊骇表情看着连古古的长剑即将当头斩下,却是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长啸一声,拔出身侧佩剑便朝着连古古狠狠削去。
红绸于女子袖间探出,猛地袭向二人交锋之间,大肆扬起的红绸遮挡住双方视线,下一瞬,屠杀开始。
刀剑出鞘的声响整齐一致,待到红绸猛然收回之时,那些已经看傻了的青年才俊们骇然发现对面的人已经猛地冲掠了过来,当下纷纷大惊,拔出武器就欲迎击。
若是在平常切磋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这些个公子哥儿们和世家小姐不会如此狼狈。但,他们唯一输掉的,便是自己身后势力对他们的支持。
鸢栖宫。江千流。
后者的存在十年前就让鸢栖宫成为了当世武林里最难解的机关暗局。
刀剑相交,金铁之声纷纷响起。江临仙后退数步,靠在了蕴风殿的柱子前,目光深意不可言。
一刻钟之后,屠杀场里突然烟雾大起。
待到烟雾散去之时,局势已定。
“呲”。利刃没入身体的声音,连古古看着面前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廖云启,眼神终于恢复清明。
廖云启不可置信道:“你……你竟没中迷心蛊……”
连古古垂眸道:“你千算万算,唯一算错的是,江主并非你想象之中那么绝情。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杀你的,你之前虽然名声在外,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可暗地里那些个垢事却也一件不落。”
濒死之人的力量奇大,廖云启猛地握住插在他心口的连枭道,鲜血从他掌间泊泊而下,他恶狠狠诅咒道:“你会有报应的……哈哈哈哈哈你会有报应的……”
“我自小就开始杀人,不在乎这些了。”连古古猛地把剑从他心口拔出来,血溅开尺,他目光没有看向蕴风殿,却神奇地知道她就在那里,“你之前拿着匕首指向她的时候,我就打算杀你了。”
他裂开嘴角笑了笑,随即探到廖云启耳侧道:“对我媳妇有任何非分之想的人,我都要杀干净。”
说完这句话,连古古把连枭猛地从廖云启胸口拔出,看也不看他临死前那般惊恐的神色,长剑指地,目光冷冽。
靠在蕴风殿前的江临仙似有所觉,抬眼望去,见到青年正于尘世喧嚣中对自己微笑。那样的笑容,她想她只在自己心中无限尊崇的那个男人脸上见到过。
那是……毫不在乎这世界上的腥风血雨,却仍肯共你一世颠簸的坚决。
江临仙突然感觉胸口之中什么东西猛地坠落,扎入无底幽泉之中,漾出一圈圈涟漪。
她垂下眼。
连古古已然偏开眼去,目光朝向因为廖云启的一剑毙命而目瞪口呆的众人,而后微微笑道:“诸位可还要来尝试一下?”
已有人缓缓后退,却还是有人拔出了剑。
连古古看到那个拔剑的男子,眸光微沉。
那是苏恒。流霞门宋柳霞弟子。
他看着他拔出剑来,他听到他质问他道:“连前辈,我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是见了一面比试过了一招而已,连古古却觉得苏恒的这句话比所有人的话语加起来的份量都要重。他的心里也有个声音在质问自己,师父体内的噬心蛊是江千流给的,师父临死前那般痛苦他悉数看在眼里,师父最终死时曾交代自己不要报仇脸上的那种表情……
他应当手刃敌人,枭其首以报恩师之仇。
但,情之一字,又有何人可以说得清。
“我不是什么前辈,”连古古摇摇头,而后看着自己的手心道:“苏恒,你有没有什么自己必须保护的存在?”
苏恒闻言一愣,随即谨慎地摇摇头,轻声道:“没有。”
“那就是了。”连古古盯着他握着剑的右手,忽然道:“你会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剑客,心无旁骛者自成大器。”
苏恒握着剑的手再度一紧。
连古古恍若未见,只淡淡道:“既已堕入滚滚红尘,那又何须挣扎。不过只是抛弃过去十年间的原则罢了。”
“原则一词怎可随意放弃!”苏恒厉声道。
连古古看向他,目光炯炯,“你永远不知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剑光已起。长剑挟风,划破虚空朝着对方刺去。苏恒面色凝重,剑走偏锋,脚步轻点平地掀雪。剑锋所至,薄雪微扬,划起的弧线映在二人相视的瞳孔里。
很多年后,苏恒都无法忘记当年所看到的那双眸子。明明那个人承担了这么多,但是那日的那双眸子却仍明亮得令人心惊。
自然,他也无法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败在那人的剑下的。
武林盛名远扬的红叶剑客苏恒,自从当年锁魂之变后,便再不输人下。
剑光于身侧微敛。连古古丝毫不顾臂上锐痛,大步向前,长剑在手中一转,掌心凝力一推,连枭便朝着苏恒握着剑的手掠去。苏恒见此眸光一冷,手腕一翻,以剑锋绞了急急掠来的连枭长剑。
只是这一绞,他就心惊于其上力道。只是这一愣神的当儿,连古古便已欺身撞入他怀里,十指相错,蓄了力的手肘就朝着苏恒肋下撞去。
后者连忙后退,却冷不丁听见有人惊呼:“苏少侠当心!”
苏恒一惊,连古古身形一矮,已从他的臂下迅速掠了过去,就地打了滚儿便甩起手中连枭,扬起薄雪漫空。
“第二重,穿风破云。”好似鸢栖山上的万年云雾都被破开,苏恒只觉胸口顿时通畅无比,迎面好似袭来滚滚飓风,他几乎要被吹得睁不开眼来。
苏恒果然看不清身前连古古动作,但身为一个出色的年轻剑客,听音辩位还是很出色的。当下索性闭了眼,蓦然一声低喝,身形不退反进,手臂一捞稳稳钳住连古古左手。
众人皆是惋惜一叹气,连古古却蓦然心惊。
他的左肋下三年前受过伤,若是此刻强行挣脱,必然会引动肋下伤势,苏恒竟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只是当下他却更觉有趣,而后猛地察觉身后动静,他一把反抓了苏恒就地打了个滚,避开蓦然掠出的白绸,也是轻声道:“小心别乱动。”
白绸唰地带起风声,直直掠过二人身侧。江临仙忽地展袖飞出,落至众人面前。就在众人纷纷拔剑相迎时,红衣女子身侧已掠过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一刀一剑铿然数声响。
众人已倒一片。
余下人等纷纷心惊,这鸢栖宫竟已强大如斯!
李玦抱胸,抬眉冷淡道:“你先前说鸢栖宫元气大伤,不值一提。”
这话明显是针对性的。被点到名的江满红身体一震,随即嘻嘻笑道:“我是说没有姐姐和四大护法的情况下。”
“哦?”李玦闻言英眉一挑,却是忽然拔剑而出,高声道:“那便让我来领教领教!”
“哎?”
不及江满红反应,李玦已然先行朝着泽清攻了过去。后者当即察觉,反手一绞,却是未曾丝毫后退。
江临仙眼眸一瞥,“别伤了阿满。”言下之意便是,随便你如何出招。
李玦洒然笑道:“多谢江宫主成全。”
江满红迅速赶制,却在距离二人两尺时犹豫停下步子,咬唇踌躇。
泽清长身而立,英眉微拧,沉声道:“二宫主,此次您做的实在是有些过火。”
江满红假装咳嗽几声,略有些不安道:“阿玦玦是自己人嘛。”
李玦眉头越发高起来,泽清便又道:“您当知道,宫主近日身体并不大好,不可多加劳累。”
听着这话,李玦却是淡淡道:“我怎么倒听闻,这江宫主可是医术圣手。”
“医人者难自医。”泽清便是淡淡一句,随即也道:“得罪。”
剑光骤起,江满红只觉胸口好似压下一块巨石,呼吸困难。
江临仙目光瞥向正敌视着自己严阵以待的几人,手中白绸微扬便引起那几人的下意识反应,却是淡淡问道:“几成?”
“惊弓之鸟,”一旁的北灯淡淡道,“九成九。”
“好,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秋行便推着那方玉座来到江临仙身边。红衣女子后退数步,安然坐定。未着寸缕的玉脚露出裙裳之下,衬着那玉座,越发耀眼。
但是,那双玉脚的脚趾里,却渗出微微的浊液,随即渗入地面再无动静。
这方动静已了,连古古和苏恒的较量还在继续。只见二人从白绸之间抽身而出,却是一人拽着一人左臂,一人架着一人右腿的姿态,险险稳住不至于落入深约万尺的山涧之中。
二人对视,随后迅速放开了对方。
苏恒背对着山涧,握着剑的手微松。连古古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却见那方烟尘突起,似有震天呼喊传来,而后他压低声音道:“从这里到落神涧不过半日路程。但穿过落神涧到达鸢栖山,却要一日。”
苏恒性子耿直,并不明白连古古如此说来是何用意。
连古古却笑而不语。而后他长剑斜指,突然振臂一划,漫天风雪好似瞬息停止。
“第五重,斩风裂雪。”
如同风雪般的剑气袭身时,苏恒便知道,这场对决,他输了。
他的嘴里溢出鲜血,连古古微笑看着,少年剑客抹去自己唇角殷红,努力站直身体来,鞠了个躬,“多谢前辈指点。是苏恒力不能及。”
连古古只道:“苏恒,你将来会是这天下的第一人。”
苏恒讶道:“前辈?”
连古古顿了顿,目光微散,“自认逃不过这红尘劫。师父教导我,若是避之不开……那就勇敢点,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