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仙放下茶盏,随即站起身来,冷声道:“秋行,吩咐下去,从今天起,若我鸢栖宫每死一人,我便要杀这所谓正派人士十人!”
江临仙此话一出,顿时跪倒了一片鸢栖宫护卫。红衣女子赤着脚踩上蕴风殿前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迎着寒风,将头上的银冠摘下。霎时一头墨绿近黑的长发倾泻如下,映着这白的雪、红的衣,分外诡谲。
“宫主。”
忽有一道人影飘忽着近了江临仙身前,却在她身前一尺之时停下,沉声道:“碧琅来迟。”
“来得不迟。”江临仙在原地站定片刻,又退后坐回玉座之上,施了淡黛的脸庞因此暴露在众人面前。本来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因了胭脂稍显红润,只是唇色却是不自然的红,好似滴血。
但她的眸子璀璨如九天星辰。
跪伏在她身前碧琅微微抬起头,踌躇道:“属下先前……”
“是,二护法已然战死。”
碧琅心下一惊,却是和周围的侍卫一同俯下身去,冷静道:“请宫主下令。”
江临仙看了一眼面前数量不多,却是当初自己从渐渐腐败下去的鸢栖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护卫,广袖一拂,好似要将天下都纳入囊中一般,“但凡接近锁魂桥半里之内者,杀;杀我一名鸢栖宫中人者,杀;最后,”江临仙垂下眼眸,淡然道:“辱我鸢栖宫者,若不能擒之,杀。”
“是。”
整齐划一的回答之后,江临仙面前的护卫尽皆消失,连带着那些被囚禁起来的青年才俊们。她孤身一人立于这鸢栖之巅上,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动她鬓边碎发。
人在高处,往往会生出豪情壮志,但此刻她站在这鸢栖之巅上,却没来由觉得心底发冷。如外界看来她是鸢栖宫宫主,事实上她用了七年的时间在外韬光养晦,用了三年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将鸢栖宫近乎摧毁而后重建。
回到阔别七年的鸢栖宫并以主人的姿态清洗掉不忠属下看似如此干脆利落,又有谁知道她那些夜里每夜都要梦见前来索命的旧部冤魂。
这双手……
她伸出素白双手,因了今日大婚,她的指甲上贴了花,那些氤氲着的色彩刺目非常。
这双手……
沾满了多少血腥。
洗不净……
洗不净……
此生罪孽……再也洗不净了。
她仰起头来,看着远山如同美人绿丝巾一般延绵在这天地之间。身后便是她花了十年时间终于重建起来的鸢栖宫,那方玉座,江千流曾经坐过;蕴风殿前的那个蒲团,江千流曾经坐过;蕴风殿那方大几上的茶盏,江千流曾经用过。
这里里外外的鸢栖宫,几乎每一处都是江千流的痕迹。
父亲……
那个缔造了传说的人此刻早已不再,留下如此艰苦的重担要她来承受。
那场大火永远刻印在她脑海之中,即便它渐渐地只沦为了一个可有可有的事情在人们之口耳相传,但是那场大火之中所有人的动作语言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当大火不可抑制的时候,那个笑得很温和的男人回头来,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道:“不要报仇,仙儿,不要报仇。切记,万万不可修炼《九玄剑归诀》。”
她记得那个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毅然将她和满红交到已经年迈的执事长老手中,说道:“带两位少宫主走,无论如何不要回头。”
她记得那些人,那些事。
因了这些事,她永不能忘记自身所负罪孽及那些深仇大恨。
有人影从山脚急速飞掠而上,张扬的红影飘扬在空中,随即便落定在江临仙身边,低声道:“江主,二护法他……”
江临仙却只看着前方,冷冷道:“既然来了,为何不敢现身相见。”
连古古把手中的玖然在蕴风殿前一处地方安置好,再走出殿外之时却见一个黑衣人站在了江临仙对面,与她遥遥对视。
连古古一惊,随即脱口而出:“你不是刚才那个……”
那黑衣人见连古古出声问了,便也淡淡笑道:“门主,地下那场雪崩的感觉可好?”
“你……”连古古皱眉,转念一想,也是骇然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是呢。”黑衣人淡淡笑道,随即又补上一句,“二护法自然也是我拖在那里的。总得把羽翼一支支剪掉才好啊。”
连古古尚还来不及出声,便感觉面前白绸一展,心下一惊,江临仙已飞身而出,白绸似活物般猛地掠向黑衣人。那黑衣人见此轻笑一声,竟是无比轻松的模样。
白绸翻滚,道道银光已从江临仙袖间飞掠而出,刺向那人面门,看其走向,竟是要将他的面巾揭下来一般。
那黑衣人自是看清她的打算,避开身来,直直往她的方向前冲而来,还不忘补上一句:“门主不来参战吗?江宫主的伤势似乎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重得多啊。”
江临仙一抿唇,淡淡道:“不用过来。”
连古古却早已提剑飞身来到她身边,微笑道:“这家伙摆了我一道,我总得讨回来才是。”说着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看招!”
剑光再起,合着之前的那几道银光一起袭向黑衣人。
黑衣人面色不变,只是轻笑道:“倒让我遇见了两个修炼《九玄剑归诀》的娃子们,也好,这就让我来见识见识江千流之后是否还有人能够修炼成这本功法。”
闻言,连古古和江临仙都眉头一皱,觉得这黑衣人甚是古怪。
但是当下也不容二人质疑,那黑衣人一顿,直直一刀劈了下来。黑衣人的招式走的是干脆利落,不待丝毫拖泥带水之势便呼啸着朝着二人猛地掠来。
连古古脚步一错,横身便挡在了江临仙身前,手中连枭舞得人眼花缭乱,好似凭空而成一道玄奥图样,剑气大起的同时江临仙的白绸已然从旁猛地掠了过去。
气浪排空,白绸翻滚,千道剑光合着莫名的光芒全部袭向黑衣人。黑衣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一缩,身形一矮,长刀横划,正和之前的那道成了个十字。
剑气相撞,地上薄雪被猛地刮飞了去,露出一大片青石路面。江临仙轻轻落定,****的脚触及冰冷的砖石时也不免微颤了颤。连古古余光所及便知晓如何,那黑衣人的当头一劈便再一次来到,霎时四周狂风骤起,连古古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来。
“小心。”红衣女子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随即他感觉自己肩头一重,白绸再度击出的声响于耳边响起。连古古心下一震,一力抬肩,江临仙便跃至了半空之中,另一条白绸从前打去。
连古古也再度挥剑,剑势压得青石砖缝了的小草俱伏。
“好凌厉的剑势。”黑衣人赞赏道。
连古古于是和江临仙对视一眼,随即似有所感微收了收招式。连古古当先问道:“不知前辈何妨神圣?”
那黑衣人只笑了笑,随即却突然加重了刀风,冷声道:“战斗之中突然收势会死得很惨的喔。”
宛若龙腾九天,突然迎面而来一道尖锐刀式。防御骤然被破,连古古只觉胸内猛地阻滞,后退数步捂胸,强自咽下本已到了嘴边的鲜血。
但他身边的江临仙却没有如此能力,她玉脚轻点缓住了被冲得不断后退的伤势,脚踝却猛地撞到了玉座之上,同时胸中气血翻涌,却再也抑制不住,“哇”得一声,一口黑血猛地喷出,溅红了那条九尺灵绡。
“江主!”连古古连忙冲近,在她几欲站不稳的情况下扶住了她。连古古心惊地看着江临仙的面色由红转青转紫最后恢复苍白之色,又感受到握着的冰凉手臂突然如火烧一般滚烫,当下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拾仙所说的话,也是低声问道:“蛊毒?”
江临仙抬眼看他,随即轻轻推开,淡淡道:“没事,不用担心。”
师父生前那般痛苦神色历历在目,连古古心下一横,将她猛地拉到身后,只一字一顿道:“你不必管,我来战。”
“你……”江临仙挣扎,却被连古古下一句话给止了念头。
“你若乱动,休怪我劈晕你。”连古古头也不回地交代了一句,随后便握紧连枭,朝向黑衣人冷声道:“不知阁下究竟为何而来,即便是打算将我二人置之死地也该让我们得个明白。”
那黑衣人笑了,“这却万万不可。多少少年英雄得了真相往往都不会死,最后还要去报个仇血洗个什么势力,我可担负不了这个损失。”
连古古眼中精光越发盛起来,却沉声道:“看样子阁下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非也。”黑衣人笑了笑,“只要你们死就好了,我嘛,还是活着比较自在。”
“呵,”却是在连古古身后的江临仙出声道:“我若死了,你也不能活着出去。……阳夫人。”
那黑衣人莫名不动了。
连古古看向他,眸子之中光芒骤盛。
随即江临仙轻咳了一声,又道:“或者是,拾仙姑娘?”
黑衣人顿了顿,随即轻笑出声,之前一直压抑着的声响也恢复了往日的那般妩媚,“红花倒是火眼金睛,这么快就瞧出是我了吗?”
江临仙淡淡道:“你使的是刀,刀式大开大合,本来也不相信。因了你往日所使的均是钢针,我便一时没有想起来。而刚才你回答连古古问题之时我却突然想起,我刚入肆艳楼时做第一个任务,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而你的回答与今天的十分相似。”
拾仙闻言轻轻笑了笑,“那是我要你去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杀。”
“是,”江临仙回答地一丝不苟,“而后你便这么告诉我,‘有时候,你做一件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
拾仙笑得越发温和,随即也道:“你今日所为也没有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