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度嘛，肯定有！王子皿说，但是律师本来就是个挑战型的职业，我恰恰也是个喜欢挑战的人，你就放心好了，我会为我的当事人和我自己的声誉负责到底的。
那谢谢王律师，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会满足您。黄叶说，多少钱，我都会答应。
我已经说过了，我喜欢挑战，王子皿说，我之所以接这个案子，是因为它不是个小案子，而且会激起很大的社会影响，对我来说也是个机遇。至于钱嘛，他顿了顿说。银飞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分内的事，所以再说钱的话就有点儿见外了，我不会收你一分钱的！还有，你千万要记住我对你的评价，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并且以后说不准我可能会有求于你，那时侯你可不要装做不认识啊！王子皿开着玩笑说。
黄叶震惊地不知该说什么，那些表达谢意的词汇涌到了嗓子眼，可就是出不来，她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离开王子皿的事务所，黄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连日来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突然放松，竟然使她有点无所适从，反而感觉空落落的，有点不习惯。
她悠悠荡荡地走着。
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前，黄叶犹豫了一下就往里走。在门口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她也没在意，继续往里走。在存包处，才发现自己的包已经不翼而飞，只有两根带子还在肩头吊着。黄叶一下子懵了！她的钱、手机、所有证件和电话本都放在了包里。黄叶从不习惯在衣服里放钱，即使是冬天也是如此。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最后只翻出一张名片，上面画着一只小燕子。是赵燕上次给她的那张。可她连拨电话的钱都没有了！
黄叶这才体会到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滋味。
黄叶碰了好几次壁。最后她急得要哭的样子打动了一个老太太，那个老太太答应让她用电话。
黄叶拨通了赵燕的电话，告诉她自己的具体位置，让她过来。十分钟后，赵燕开车来到，给了老太太十元钱。她对黄叶说，到我家去吧。随你吧，黄叶说，我太晕了。她靠在车座上觉得自己虚弱极了。赵燕的家很是富丽堂皇，但又透出一种空旷，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尽管赵燕将空调温度调到了二十五度。但黄叶却仍感觉冷飕飕的。
黄叶问，他不经常回来吗？
你以为他只有我一个女人？赵燕冷笑道，我和他各取所需，他从我这里得到青春和美貌，我从他那里得到金钱和享受，就这样简单明了。
你不觉得……黄叶没再说下去。
空虚，对吗？赵燕说，别的女人有的我可能没有，但我有的别人也不一定有啊。人哪，不能要的太多，鱼和熊掌只能要一样。现在科学发展了，什么都可以自己解决。赵燕说着扔给黄叶一样东西，看看吧，这是国外进口的，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黄叶接过一看，是女性自慰器。她以前只在一些时尚杂志的广告上见过，见真正的实物还是第一次。她不便老拿着端详就顺手放下。科学现在几乎成了万能，连性冲动都能解决！但是不知为什么，黄叶觉得很不适应，也许是自己的观念太落伍了吧。
你是不是看不惯这种——这种时尚？赵燕似乎看透了黄叶的心思。
我觉得它只是解决一些生理本能的冲动，是没有感情可言的。
你觉得我还能奢求感情吗？赵燕反问黄叶，你认为真情还会再顾念到我？她摇摇头说，自从住进这幢别墅，不，自从第一次跟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上床，我就已经对感情不抱任何的幻想了。但是我的虚荣心操纵着我、支配着我走到了今天。当我从别人的眼里看到嫉妒艳羡的神色时，我觉得自己很成功。但是当我读懂人们眼睛里隐隐约约的不屑和轻蔑时，我又极度自卑。可是我已经无法左右自己的虚荣了，它已经长在了我的身上，就象我的器官一样，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不如你深刻，没有你认真，更没有你那么强烈的原则性。你是个守着原则和信念的人；而我根本就没有原则和信念。你活得清醒而痛苦；我活得麻木却轻松。无论你怎样看我，我始终佩服你的执着和勇气。我虽然做不到你那样，但我通过对你的敬佩来实现对现在的自己的自我拯救。
赵燕的这番话使黄叶颇感意外。她没有想到表面很俗气的赵燕会如此透彻的剖析她们俩。但她仍然高估了黄叶！她说黄叶坚守原则，她太高看黄叶了。一丝冰凉的苦涩从皮肤直渗到黄叶的心里。黄叶的原则已经被世态的风雨冲蚀得面目全非，连她自己都不忍目睹。在她被迫丢弃原则时，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她怕从中看到自己虚弱的灵魂，她没有勇气面对。赵燕的话让黄叶感到一阵阵地不安，这种不安使她不敢再坐下去，她必须离开。她没有勇气面对赵燕眼中的自己，那是一个抬高了夸大了的自己。如同大多数人心目中的伟人一样，有着太多的理想化和美化的成分。她必须逃遁，因为她觉得不堪重荷。是的，那就是一种负担！别人对一个人夸张失实的美化评价，对那个人来说确实是一种负担。就象一件好事本来不是你做的，别人却坚持认为是你做的，白白领受人们的赞誉，总觉得象偷了东西一样不安。这种不安折磨着黄叶，她根本听不清赵燕后来还说了些什么，她想找个空挡插一句话准备告辞，再待下去，她就忍不住告诉赵燕自己其实和她没什么两样，骨子也是虚荣的，也希望别人嫉妒艳羡的目光追随着，而且比她更甚，为了让那些目光充满敬服，自己还带上了傲然超俗的面具做修饰！
我得走了。黄叶从沙发里站起身说，我得去见一个朋友。
赵燕的脸色有些暗淡，说，我就那么让你厌烦？连听我说说话都不肯了？
你说哪儿去了？黄叶只好又坐下，但更觉得不安。我真的要去兰若公司找个朋友，她突然想起兰若公司，想起了张同。
你呀！赵燕说，编谎话得有根据，兰若公司一周前就被收购了。
怎么可能，那个公司不是很好吗？黄叶说，上次我来时还挺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会弄成这个样子？
中国都入世了，天下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赵燕说，一个月前，兰若公司的老总因突发性心脏病不治而亡，他还不到三十岁呢！这个世界天天上演着令你瞠目结舌的故事。所以还是应该尽情享受眼前的这些快乐。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不是有这样一句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人生实在太短暂了，也无非就象花开花落一样，弹指一挥间啊！
张同也死了！这个消息也太突然了，黄叶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你怎么啦？赵燕问，那兰若的老总不会是你的旧情人吧？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象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似的。
他是我朋友的情人，黄叶老老实实地说。她确实想起了英若兰。她想这下他们团聚了，也实现了爱的永恒——他们的永恒。
能够做你的朋友真幸福！赵燕说，黄叶，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唯一的好朋友，但我却不配做你的朋友了，因为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黄叶说，赵燕你错了，我从来没认为我比你高出什么。朋友可以有好多种。过去我也许会对你有些看法。但现在不会了，尤其是从今天开始不会了。因为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无论你怎样选择——只要不侵害别人的利益——我都认为是正常的。我也始终会把你当成朋友——无论你做什么，选择什么。黄叶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她对那些傍款的人颇有微词，但具体到赵燕，她又表示理解。有些事本就不是人所能够左右的，既然这一切都发生着，存在着，那就自有它发生的理由，又何必跟这些客观的存在过不去呢？
这个世界的丰富多彩也许就是因了人们选择的道路各不相同而异彩纷呈。谁高尚，谁低俗又有什么标准？即使有标准，这个标准也是人为界定的，本身就有很大的主观性。谁都会为自己的选择找一个很堂皇的理由。各色人等既构成了这个多彩的世界，同时这个世界又制约着人们的选择，不同的选择是人们对世界的不同反应。吴涤清、英若兰、赵燕、苏扬和自己以及众多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做着选择，都在对这个世界做着反应。黄叶此刻感觉平静了许多，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急于向赵燕告辞。自己同赵燕，同吴涤清有什么区别，仅仅是目的的不同吗？自己的目的又比她们高尚多少？其实，人们的相同是由活着走向死亡，不同的是走向的状态。谁又能说自己的状态就是最佳状态？一切皆因存在而精彩。这是一个即互相拒斥又互相关联的世界。其实，何必想的太多，醉醒参半地活着就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火车站，黄叶微笑着向赵燕挥手致意。生活太贫乏了，连微笑都成了稀世珍品。她又叹了口气，拂了拂垂下来的一绺头发。这样的动作她每天不知要做多少次，但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只是今天，每个动作，每句话，都象一股涓涓细流淌过她的掌心，她有一种温热而清爽的感觉，很亲切，因为所有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还活着。活着就好！她还有希望，有爱，有可以爱的人。想到了黎平章，她的心有些激动。但愿王子皿办案顺利，好为他早日洗清冤情，黄叶心里默默地祈祷。
怪不得她一见到那个小伙子就觉得眼熟。她心想原来是他的儿子。听他提起过还有个儿子，只是从未见过面。没想到刚回到虞州就碰上了他的儿子，这难道真是命运。不，她不能再见这个小伙子了。她必须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谢谢你每天来看我。以后你就别来了。老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她硬着心肠对他说。
那哪儿行呢？这里你连个亲人都没有，多孤单呀，你就把我当成弟弟一样吧。弟弟照顾姐姐很天经地义的呀！
不行！你必须走，她几乎是在喊。
好好，我走，你千万不要生气。那个纯真的一尘不染的小伙子一脸惊愕的退出了病房。
她喘息着，靠在床头，心跳成了一团。
她想起两年前，她离开这里时，火车刚出虞州，她的心就是这样突然一阵绞痛，那种痛来得太突然，她几乎要晕过去。她虚弱地靠在座位上，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一样。火车到了省城，她只好下车。她取消了去西藏的计划。脸色苍白得她在人群里摇摇晃晃地走着，最后她晕倒在省城的大街上。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省城的一家医院里。一个男人正站在她床前。
“你醒了，”他微笑着说，“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男人见她露出狐疑的神态又说道，“你上火车以后我就给你打过电话。”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刚上火车时接到了王子皿的一个电话。“您是王律师？”她惊讶的问。
“很奇怪，是吗？”王子皿笑道，“你从虞州上火车，我也从虞州上火车，我就坐在离你不远的座位上，你下车，我也下车。你晕倒了，我就顺便把你救了。是不是很富有传奇色彩，或者说是不是很有缘分？”王子皿含笑望着她。
她没有去迎接她的目光，她垂下了眼睛。她明白那双眼睛里的期待与渴望，但她却无法回报同样的期待和渴望。她辜负了那双眼睛和其中蕴含的期待。
她只有辜负。
她别无选择。
因为她的所有爱恨，所有泪水，所有渴望都消耗殆尽。在离开虞州时已经是那样了！
我不能只给你一个空壳，她说，所以你不要对我抱希望。
我不要求你给我什么，我只要你知道我的心里有什么，我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就足够了。我等你。
她沉默。
她整整沉默了两年。他也整整等待了两年。
两年，他和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涯。她已经记不清了，他曾经多少次把自己送到医院。每到她被这种痛楚折磨得晕死过去时都是他及时赶到，把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从死神那里逃出性命的她依旧沉默。她惭愧，但又毫无办法。她说，这一生我最愧对的人就是你了。
他摇摇头，说，你不要自责，我无怨无悔。这也是宿命——我的宿命！
坐在回虞州的火车里，她就默默地说着对不起，回虞州之前也没跟他说一声，他肯定急坏了。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记忆。
雪还没有停的意思，不过已经很小了，断断续续地，已经三天了。这是十年未遇的一场大雪，市里出动了大量铲雪车清除路上的积雪。所以，外面并不是一片银装素裹，马路上班驳的青黄映衬着周围的亮白，反而显得脏兮兮的，像一个失宠的女人，衣衫不整，无精打采。因为雪小得几乎感觉不到，几只麻雀在冷瑟的树枝上弹跳着，银屑似的雪末在他们的叫声中飞舞着。那惊怯冷涩的叫声划刺着沉静了许久的冬日的天空。
尽管只是一场雪，但却可能引起一个家庭的解体。
黄叶刚才接到亦可的电话，说她打算离婚，黄叶问她是早就有这个想法，还是刚刚产生的。她说，原来只是对婚姻不满意，从没想过要打破它。但下了这场雪之后，这个想法就突然产生了。
说说理由。
很简单！就是这场十年未遇的全国范围的降雪。看到那么多跟我同龄的人在雪地里拍照、玩耍，而我却忍受着婚姻的困扰。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生的幸福就这样被埋葬了。
那你还打算结婚吗？
不！但肯定会寻找爱情。黄叶，我告诉你！如果你要结婚，绝对不要和自己爱的人结婚。那样还能保留一分美好。这是我的经验，也是教训。你一定要吸取！
黄叶说，谢谢你的提醒！黄叶说的是真心话。
不用谢！亦可继续说，你要多保重。
放下电话，黄叶的心仍然无法平静。她想，爱情与婚姻的关系应该是越走越近，但是婚姻应该为爱情服务，还是爱情应该为婚姻保驾护航？这二者应该重合成一个整体，但现实中恐怕很难实现，然而这似乎可以成为一种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