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上李德裕书送入中书省,德裕一口气读完,却听几案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
李德裕回到中书省,即草诏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铺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刚收笔,门军来报说:“沙州张议潮派人前来下书。”李德裕大是愕然,心想:西川与议潮一别数年,音讯全无,我心中疑惑其是否因文宗不接受维州之降,致使悉怛谋等合族被残杀而怨怒朝廷。今突有书信来,得无要事?想着忙吩咐:“请!”等到门军又来报时,却呈上一封信,报道:“下书人已不知去向,留下书信一封。”李德裕打开来看,只见写道:
端公讳德裕台鉴:
仆自西川一别,日夜望复河、湟大计,不敢稍有懈怠。然得人和、地理,尚待天时。今天时已成,将蓄势待发,恳请端公上奏朝廷,届时发兵相助,复河、湟有望。今吐蕃已衰,且遇内乱,禀端公得知,何者?
初,吐蕃达磨赞普有佞幸之臣,以为相。达磨卒,无子,佞相立其妃氏尚延力之子乞离胡为赞普,才三岁,佞相与妃共制国事,吐蕃老臣数十人皆不得预政事。首相结都那见乞离胡不拜,曰:‘赞普宗族甚多,而立氏子,国人谁服其令,鬼神谁飨其祀?国必亡矣!比年灾异之多,乃为此也。老夫无权,不得正其乱以报先赞普之德,有死而已!’拔刀面,恸哭而出。佞相杀之,灭其族,国人愤怒。又不遣使诣唐求册立。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悍忍,多祚谋,乃嘱其徒告之曰:“贼舍国族立氏,专害忠良以胁众臣,且无大唐册命,何名赞普?吾当与汝属举义兵,入诛妃及用事者以正国家。天道助顺,功无不成。”遂说三部落,得万骑。去岁(842),与青海节度使盟举兵,自称国相。至渭州,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恐热击之,思罗弃辎重西奔松州。恐热遂屠渭州。思罗发苏毗、吐谷浑、羊同等兵,合八万,保洮水,焚桥拒之。恐热至,隔水谏苏毗等曰:“贼臣乱国,天遣我来诛之,汝曹奈何助逆?我今已为宰相,国内兵我皆得制之,汝不从,将灭汝部落!”苏毗等疑不战,恐热引骁骑涉水,苏毗等皆降。思罗西走,追获,杀之。恐热尽并其众,合十余万,自渭州至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藉。今闻恐热将乘胜往击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吐蕃上层大略如此。至于其奴众尚不待说,民变将起,我将拭目以待,将势乘之。恳请端公谕灵武、西川,密注吐蕃之变。惟端公谅察,幸甚。议潮白。
看完张议潮的来信,李德裕自思:议潮不愧为义士,他一直在为朝廷收复河、湟而奔波,然世上事,不可意常十七八,可意不过十二三,其并不为维州事所怨,能以大义为重,心志不移。这封信所言吐蕃上层贵族间的内乱之情,果很重要,可区区短信难尽言吐蕃之详细内情,当得合适人选,细细打探,再定行止。他又想到,泽潞之事已迫在眉睫,与其大战已不可避免。灵武正当泽潞、河湟间之要镇,东防泽潞,西援议潮,都得灵武军之力。每当北方有警,朝廷都派重臣巡边。今泽潞、鄯州(今青海乐都)都正有战事,须一朝廷能臣赴灵武巡视边防。且回鹘一支已南徙至贺兰山一带,人称贺兰回鹘,其中杂居党项诸部,也正可由朝廷重臣抚慰,使其安定,但派谁去最为合适?他想来想去,忽又想到,刘前不久已经灵武去往天德,对沿途关隘形胜已熟烂在心,得其为巡边使,再合适不过。
上朝日,李德裕就将赐成德、魏博二镇之草诏,呈唐武宗御览。唐武宗览罢说道:“其语要切,甚好,正当如此直告之是也!然当再赐张仲武诏,以‘回鹘余尽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诏之,着卿诏毕,与赐成德、魏博二道之诏,分别遣使发出。”李德裕口称:“臣遵旨。然泽潞之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臣又得要息,吐蕃内乱,多有纷争,鄯州一带将有战事。灵武处泽潞、鄯州之间要地,刘稹西窜,吐蕃东突,均不得不防。且回鹘一支已南迁贺兰山,与党项熟部杂处,也须朝廷遣重臣予以抚慰以安边。臣以为请陛下以刘为灵武巡边使,可不负圣命。”唐武宗道:“前刘出使天德赐回鹘马价绢,就不辱使命。此次一如卿言,就以刘为巡边使兼灵、夏以北党项安抚使,且抚慰贺兰回鹘诸部,规划收复河、湟大计。”李德裕大喜,没想到规划复河湟四镇十八州,唐武宗所想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就领旨出朝,将四道诏书分头遣使发出。
且说朝使解朝政奉旨赴泽潞到达上党,刘稹出面迎接朝使,他对解朝政说:“相公(刘从谏)危困,不能亲出拜诏。”解朝政说:“圣上此诏得先宣谕相公,示抚慰圣意,待相公移就东都就医病愈后,当有重任,世子也必厚加官爵。”刘稹怒道:“相公危困,不能亲来接旨,就由末将代之。”解朝政说:“接旨历有定规,相公在岂可由他人代接?若相公卧床不起,在下可临榻前宣谕。”说完就要由前庭揭帘而进入后堂,却见昭义兵马使刘武德、董可武二人按剑于帘前左右当面而立,阻住解朝政去路。他惊诧回顾,见刘稹怒目而视。解朝政心想:此事必有蹊跷,我若硬闯入堂,必有他变。罢,罢,罢!就且将诏书留在刘稹处,由他代宣,以观后效。于是就说:“就劳世子代接诏书,在下回朝交旨。”却见刘稹坐着不动,也不吭声。解朝政只好把诏书放在书案上,急忙走出大庭。
解朝政出去后,刘稹见自己掩饰的目的已达到,即不让解朝政进入后堂,不使他知道刘从谏已死。于是刘稹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派左右留住解朝政,将他安置在宾馆住下。然后派人给解朝政送去财物,价值达四千缗;又派牙将梁叔文到宾馆向解朝政道歉,说刘从谏病重,刘稹心绪不宁,今有失礼处,还请朝使多多原谅,且回朝多多美言。解朝政来时,先到潞州,见到监军崔士康。崔士康怕惹火烧身,并不敢对解朝政说实话,只说刘稹等已移居上党,让他到上党去宣诏。解朝政心甚诧异,知道上党易守难攻,刘稹等移居上党必有异图,但也只得改道上党。今在上党又所见所感都说明刘从谏已死,刘稹明明是在抗旨,却又送财物收买自己。所以对于梁叔文的嘱咐佯装答应,心想等回到朝廷再说。
却说,唐武宗派解朝政出朝后,也知道刘从谏、刘稹必不会奉诏赴洛阳。为更进一步取得他父子二人有不臣之心的证据,就又派出薛士干为使,去催促刘从谏就道。薛士干奉旨出京不日进入泽潞境,逢州过县他昂然而入,一路扬言奉旨宣诏,却从不过问刘从谏病情如何,其目的要对刘稹造成一种威势,似乎自己知道刘从谏已死,看刘稹如何应对。刘稹星夜赶回潞州,一面派都押牙郭谊等率一万大军到龙泉驿去迎候朝使,一面装病在床。面对昭义大军,薛士干目不斜视,从刀枪丛中缓辔前往,和郭谊等见面,也只问一些昭义军的日常事物,绝不提起刘从谏。郭谊等心内惴惴不安,只得跟随薛士干进入潞州。到达潞州府衙,监军崔士康和薛士干见礼,却对刘从谏之死丝毫不敢提起,薛士干也不过问,只催促:“快请泽潞主政者出来接旨!”这时只见将吏们扶着刘稹身穿重孝出来,略一拱手说:“本官重孝在身,朝使莫怪。”薛士干说:“诏书须得昭义节度使亲接。”刘稹说:“家父刚刚过世,本官正要发丧。”薛士干说:“军使乃朝廷重臣,不幸已薨,本使当于灵前亲祭。”刘稹忙阻拦说:“朝使未奉天子命致祭,只奉命传诏,可将诏书留下,代本官谢天子恩典。”薛士干终不得进入内衙,回朝后将实情上奏。唐武宗大怒道:“刘从谏早死,刘稹逆子竟敢抗诏,朕连发两使,竖子已隐瞒不过,才要发丧。”
李德裕忙出奏道:“陛下可按常礼为刘从谏辍朝吊祭,诏刘稹护丧归葬东都。他若奉诏,另当别论;他若抗旨,朝廷可问罪讨伐,以顺代逆儆示有不贰之心者。虽如此,刘稹若逆命不可不备。”唐武宗准奏,就辍朝三日,为刘从谏致祭,赠刘从谏为太傅。同时召见刘从谏之弟、在京供职的刘从素,命他到泽潞去宣诏:“诏刘稹护葬归东都。”刘从素领旨出京回潞州去了。三天后,唐武宗立即以忠武节度使王茂元为河阳节度使,以防一旦刘稹率大军奉诏护丧归东都而乘势为乱;又以宁节度使王宰为忠武节度使,就近威迫潞州,令刘稹不敢发大军远出。
话说李德裕自扬州入朝后,杜牧的堂兄杜为淮南节度使。其时杜的眼疾又犯,杜牧多方求医为之医治,却总是时好时坏。杜秋娘见杜牧与其堂兄不甚来往,无意仍在扬州居住,想到东都去陪伴苗夫人,却又顾虑杜眼病仍需人照顾,而杜牧既要养家,又要延医为弟治病,手头日渐拮据。杜秋娘就劝杜牧出仕,以解经济之困,杜牧也只得答应。秋娘就写信给李德裕,请他表奏杜牧为黄州刺史。杜牧赴任日,杜秋娘也动身带着翠娘到洛阳去,金娘主动提出愿留在扬州照顾杜,后两人结为夫妇。
杜牧乃文武全才,对用兵之略无不精通。唐文宗大中八年(834),就因河北三镇桀骜不驯,他十分愤慨而作《罪言》,因当时君懦臣庸,得不到反映。转眼到了会昌三年(843)四月,刘从谏死,以其侄刘稹为子,刘稹自称留后,抗拒朝命,杜牧又一次感愤而上书李德裕,自言兵法说:“尝问淮西将董重质以三州之众四岁不破之由,重质以为由朝廷征兵太杂,客军数少,既不能自成一军,事须贴付地主。势力弱,心志不一,多致败亡。故初战二年以来,战则不必胜,是多杀客军。及二年以后,客军殚少,止于陈许、河阳全军相搏、纵使唐州兵不能因雪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时朝廷若使鄂州、寿州、唐州只保境,不用进战,但用陈许、郑滑两道全军,贴以宣、润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岁,无蔡州矣。今者上党之叛,复与淮西不同。淮西为寇仅五十岁,其人味为寇之腴,见为寇之利,风俗益固,气焰已成,自以为天下之兵莫与我敌,根深源阔,取之固难。夫上党则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隶。建中之后,每奋忠义。是以公抱真能窘田悦、走朱滔,常以孤穷寒苦之军,横斩河朔强梁之众。以此证验,人心忠赤,习尚专一,可以尽见。刘悟卒,从谏求继,与扶同者,只郓州随来中军二千耳。值宝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余岁,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虽尽节效顺,亦为过围一城、攻一堡,系累稚老而已。若使河阳万人为垒,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堑,勿与之战。只以忠武、武宁两军,贴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径捣上党,不过数月,必覆其巢穴矣!”
杜牧上李德裕书送入中书省,德裕一口气读完,却听几案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