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议潮于灵武行市发散货物，并非难事。行市经刘整顿，更加有序，黄河岸边分市成行列，同类的货物陈列在同一行列内称为一肆。一肆立一肆长，又称为行头。肆长是由司市指派的服徭役的商人，并非官吏。肆是由各个店铺组成的，行是若干同业店铺的总称，行有行头，又有牙人，牙人也称牙子、牙郎、牙侩，专从事招揽买卖，协议物价。其时灵武的行市中已有铁行、绢行、珠宝行、药行、肉行、鱼行、秤行、粮行等，各行之南另设马牛行，多有南来北往的商人经营，但其肆长都由灵武人担任。张议潮发散货物，只要通过牙人和有关行肆接洽，谈好价钱，将货物分发给他们，再通过牙人购进所要运回沙州的盐、铁器、茶、丝绸等，再运回沙州发散就可以了。
因行市中，大多为南来北往的商人，消息极为灵通。在交易中，张议潮听说回鹘又将东徙，李德裕上奏招回刘和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专事经营北边；又听到论恐热已出兵攻鄯州尚婢婢等消息，张议潮心中暗暗吃惊，心想：回鹘之事若不得彻底解决，朝廷恐一时无暇顾及河、湟。今论恐热专意出大军攻尚婢婢，鄯州一旦军事失利，必祸及沙州。若此，河湟倘落入论恐热之手，归唐将难上加难。于是张议潮决定，尽快发散、购置货物，返回沙州，根据鄯州战事进展，再做打算。张议潮在灵武期间，见到了刘于朔方军制造的木牛流马，很是神奇，十分想购得几件回沙州，依样打造，为日后所用。但木牛流马既为神奇之物，李德裕又下令严加保密，其法不可能外传，张议潮不无遗憾地将驮货驼马卖掉，改买车辆装载货物，和张议潭、悉怛悉告别青萍等，带着从人、货物返回沙州。
却说李德裕上奏唐武宗，调刘回京，确为回鹘事。原来乌介特勒率残兵投奔黑车子，黑车子远在漠北，气候寒冷，地土荒凉，人口稀少，要靠黑车子再发展壮大行伍，却也不现实。乌介就与其弟遏捻和国相逸隐啜商议，另选立足之地。遏捻的意思是应舍弃黑车子往东迁徙，别投奚部或室韦部，乌介既不愿待在黑车子，又怕东徙遭唐军追击，但何去何从终拿不定主意，遏捻虽多次劝他东去，逸隐啜也劝他听从遏捻之见，乌介特勒犹豫不定。日子一久，遏捻对乌介也口出怨言，乌介的部下都生愿从遏捻之意。乌介部下有年轻健将叫忽列拉，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弓马超群，一直暗恋太和公主近身侍女春梅。他本打算待乌介与唐和好后，将恋情禀告太和公主，求公主赐婚，成其姻好，却不意乌介只想劫持太和公主等为人质，胁迫唐武宗将天德城分给乌介。唐武宗岂能允其割地之求？因双方关系破裂，石雄打地道救太和公主及春梅等南归。忽列拉因怨恨乌介，等到遏捻劝乌介弃黑车子东投奚、室韦时，他就劝乌介说：“可汗若舍西而东，唐天子必以为可汗有犯边之意，徒招唐军讨伐。然而我回鹘与唐和亲多年，久结甥舅之戚，今不如遣使投书于唐，重修甥舅之好，移居原地，安我余众，岂不为上策？”不意乌介闻言大怒道：“此为王庭重事，尔为何人，却来绕口！”忽列拉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就冲声反驳道：“此关乎回鹘部众性命之举，人人有权与言，我何得不可言？”乌介更怒道：“竖子胆敢犯上作乱，左右与我拿下，重责二十皮鞭！”乌介的亲兵虽认为忽列拉言之有理，但又不敢违乌介之令，只得把忽列拉架出帐外行刑，却不用力打。乌介见状，亲从亲兵手中夺过皮鞭发狠地打，刚打了几下，左右上前劝阻道：“行刑鞭数已满，不可再打！”乌介只气得将鞭子往地上一甩，恨恨进帐去了。亲兵们上前扶起忽列拉，他将亲兵之手推开说：“不妨事，谢谢弟兄们！”说完转身离去回帐。
忽列拉回到帐中，越想越气，总咽不下这口气。转而春梅那甜甜的音容声貌不住在他脑中闪现。入夜，这种爱恨交替之情，挥之不去。忽列拉心想：我原想有朝一日可劝得乌介回头，如今看来此为画饼。有乌介在，要想归唐无望。若一味跟着他，必使我部众家破身亡。遏捻之策也不可取，东投奚、室韦，势必引起唐军讨伐，空耗我部众性命，究以何策救我万千之众？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除掉乌介，阻止遏捻东徙，才是唯一选择。他把如何行动反复想了又想，最后才定下决心。于是他悄悄出帐，见各帐灯光均已熄灭，万籁俱寂，夜空群星闪烁，虽是农历七月末，可金山初秋的夜晚，已是寒意袭人。忽列拉观察多时，见帐外寂静无人，就回身返回帐中，提了他那把锐利的铁矛，躬身潜入乌介大帐，听得乌介在行军床上鼾声大振。他手端长矛，蹑手蹑脚走近乌介身边，对准乌介的心窍，狠命地一矛刺出，就听乌介一声大叫，跌下床来。忽列拉急忙拔出长矛，急步跑出大帐，到槽头解开自己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跃出大营，向南急驰，远远听到乌介营内一片混乱。忽列拉在马上想，遏捻要投奚或室韦，卢龙军正当其要冲，不如去投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可发兵阻遏捻等东徙。可金山到卢龙并非千儿八百里，忽列拉一路乞食东行，风餐露宿，其辛苦可想而知。
再说，遏捻和国相逸隐啜闻报乌介遇刺，急举火进帐来看，见血染黄沙，乌介早已断气。两人商议后，急召集各部族首领连夜开会商议，大家一致拥推遏捻为回鹘可汗，遏捻也便毫不推辞，他当即宣布说：“黑车子为苦寒之地，筹兵不足，粮饷不充，国空如洗，非久留之地。诸位既推我为可汗，我和国相所见相同，决计去黑车子，东投奚部，以便东山再起。”逸隐啜也说：“我部南下时尚有十五万众，乌介特勒失智，不听从大唐天子命我等立牙于旧地之令，终致兵败若此。一路往黑车子而来，我部众冻馁而死及逃散者不计其数，今部众不足三千人。以区区不足三千之数，再谋立国已不可行，不如舍西而东，以企后图。”逸隐啜说话留有余地，他有归附大唐之意，但处于眼下遏捻一心要东投奚、室韦的形势下，他不便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想等条件成熟时，再劝遏捻归唐。但他没有尽大相尽言决策之职，曲从于遏捻的这一失误，终断送了回鹘和他的终生。
天亮了，遏捻即命部众拔帐东行，一路晓行夜宿，逶迤往奚部而去。却说忽列拉日夜兼程赶到了卢龙，急忙去见张仲武，详细禀报了他刺杀乌介，遏捻准备率众东投奚或室韦等情。张仲武听后，一方面安排忽列拉休息，一方面将回鹘的情况写成奏章，派快马报进京。唐武宗阅张仲武奏章，见中有“回鹘欲东投奚、室韦，以期卷土重来”之语，就急召李德裕商议。李德裕看完奏章，沉思后说道：“乌介已死，遏捻仅凭三千之众，要想卷土重来，似近于痴人说梦。然他若投奚或室韦，纠两部犯边倒不能不防。今奉陛下圣命，刘刚回，臣正与其规划复河湟大计。然北边不宁，我必不得专意西向，不如仍以刘为北边巡边大使，和张仲武共图安边之策，如遏捻东去可阻其去路，乘势招抚，不知吾皇意下如何？”唐武宗道：“就依卿言颁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