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柳仲郢与牛僧孺为同榜进士,二人关系历来很好。后来李德裕为政,柳仲郢总以为李德裕以为自己为牛党之人而心怀嫌隙。他知道白敏中与李德裕交好,便有意识地在白敏中面前微露其意,说什么朝中颇有微词,议论“牛李之党”,已非牛党之人,缘何有人把自己划入牛党之列?白敏中就把柳仲郢之言告诉李德裕,且言道:“端公向来光明磊落,然遭小人之,近有人议论朝中有‘牛李党之争’,以端公为李党魁首,端公不可不防。”李德裕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以浊污清,岂不更显自浊?”遂不以为意。本在会昌三年(843),李德裕认为穆宗朝以来,各州县的佐官(即副职)名额有增无减,形成冗官,他很想进行改革,便上奏唐武宗令吏部郎中柳仲郢,主持裁减州县冗官之工作。而冗官职数增加,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和背景,在被裁之列的官员急忙寻找靠山,出面说情,在李德裕的支持下,柳仲郢或闭门不见,或说明原委,凡送礼者一律拒之门外。因他深知,如此门一开,裁减冗官之事将难以为继,因得罪了朝内外不少人,终上奏裁减人员名单,按原职数共裁减了一千二百一十四员。自此,李德裕认为柳仲郢是一位干吏。柳仲郢虽与牛僧孺个人关系交好,但柳仲郢之处事,颇以公为重,尚不畏权贵,较适合为京兆尹,因推荐了他。而柳仲郢今天的一番表白,却令他失望。真是有意栽花花不成,等闲插柳柳成荫,李德裕荐柳仲郢为京兆尹,可无意中在臣工中享有了为公至忠,不计私嫌的美名,此表过不提。
却说李德裕出到宫门,还请在外等候的张议潮入中书省一叙,张议潮却说:“听说论恐热要纠集二十万大军,扬言一举踏平鄯州,尚婢婢虽一面准备迎敌,一面又为军中乏粮忧心。鄯州军民依门悬望,盼在下带回福音。今得圣上恩准,发粮解鄯州之饥,在下恨不得插翅飞回鄯州,广布圣恩,后会有期,届时再报答端公恩德。”李德裕连忙制止说:“维州之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悉怛谋等之死,我一直问心有愧,非但对不起悉怛谋等,且对不住义士,哪还有恩德可言?”张议潮叹息道:“往事已不可追,此全系庸相误国,端公已竭尽其力,切不可再自责。只是这次发粮,关乎鄯州存亡及鄯州军民生存,还望端公尽心,早日起解。”李德裕道:“这不需义士担心,我即刻就办。只是义士嘱尚婢婢,务要派军巡行,确保粮道畅通,切不可有失,切记,切记!灵武节度使李彦佐处,我自有公文宣达圣意,令他亲领兵护送粮运出境。”张议潮一听大喜,立即告辞李德裕,到客栈取了行李,上马星月赶赴鄯州去了。
张议潮一走,李德裕也怕鄯州战事再起,粮道不通,再往鄯州运粮,几成画饼。他又想道,北边已安,刘巡边使命已完成,便派使驿传,飞马调刘星夜回京,以他为运粮使,亲自押解皇粮去往鄯州。同时,又传达敕意给度支部,命其于五日内备齐两万斛发往鄯州之粮。刘在河东接到中书省的羽书,知道事情紧急,连忙起身随使者按驿换马,顾不得劳累赶回长安。这时,度支粮运已备,李德裕代唐武宗慰劳刘,且嘱他休息两日起行,刘哪里肯听,说道:“救兵如救火,鄯州大战一起,其军无粮自乱,这时运粮如同救兵,刻不容缓。且从长安去往鄯州,几近三千里,非一日可到,如何还敢停留?”于是不听李德裕之劝,即刻整顿好木牛流马,装载好两万斛粮食,浩浩荡荡出了长安延秋门,向北进发。
此时正值会昌五年(845)农历八月,天高气爽,沿途高粱红,糜谷黄。前朝此时,正是朝廷派大军防秋的时节,即防止吐蕃等于秋收时犯境抢粮。武宗朝在李德裕等有才略的文武治理下,回鹘行国灭,北边边境安,边镇又加强了边防。吐蕃已衰,大权在握的论恐热内外交困,自顾不暇,久已无力东进,西面边境获安,唐境内到处呈现出自唐宪宗以来少有的升平景象。北方雁阵掠空,队队南行,声鸣天外,百姓们安居乐业,正忙于收获自己一年的辛劳成果。八月的有月之夜,清辉格外明亮。刘王命在身,也无心赏景。去往灵武的这条路,他不只一次走过,已很熟识,且他对自己创制的木牛流马之性能又十分熟悉,他并不按旧俗行进,全根据天气及运粮士兵的体力等情况,可宿便宿,可行便行,也不乏月夜行进,行进速度超过了他以往的任何时候,不到二十天,便到达了灵武。李彦佐得报,早已准备好了船只,将运粮队摆渡过河。刘并不停留,仍催促急进,李彦佐见挽留不住,只好率五千精骑护送刘等出境。刚过了贺兰山口,就见徐舍人也领五千精骑前来接应,李彦佐便告辞刘,率军回转灵武。
鄯州军见到运粮队所使用的木牛流马,都感到十分惊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望着它们啧啧称羡,以至后来在吐蕃军中传扬开来,越传越神,对唐军使用的木牛流马蒙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传之为神牛,以刘为神人。再说鄯州军见唐不远千里发粮解其饥荒,个个从内心流露出感激之情,因和运粮军显得十分亲切。鄯州军是蕃汉掺杂的军队,其中的不少汉军多向运粮军打听家乡、亲戚以及唐境内的生活等情况,说到伤心处,俱唏嘘不已,这更使他们坚定了归唐的决心。双方白天行军,晚上住宿后,又可各找自己的新朋友畅谈,颇不寂寞。刘和徐舍人都十分精心,无论是行军和住宿前,都派出侦骑远远侦察,以防不测;晚间宿营,双方加派岗哨和巡逻人员,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看看距鄯州不远,刘就让张议潮、徐舍人先行一步,去禀报尚婢婢。他俩便快马加鞭,提前赶到鄯州,徐舍人陪张议潮去拜见尚婢婢。尚婢婢为人很谦和,免不了向张议潮慰劳、致谢,张议潮便把进入长安后,拜见李德裕和唐武宗的情况细述一遍,尤其是唐武宗和李德裕对鄯州军的关心,他叙述更详,生怕有所遗漏,尚婢婢和徐舍人俱听得喜形于色。对于刘巡边,整顿边备,加强灵武、天德、振武、河东等军的训练,随时准备配合鄯州军收复河陇,特别对他造木牛流马向灵武运粮一节,更讲得绘声绘色,尚婢婢真希望能马上见到这种神奇的东西。本在这之前,他已不断派出侦骑,到鄯州边境去打探唐廷行动的消息。这一天侦骑报告,说唐已派出运粮队到达灵武境。尚婢婢知道灵武到鄯州并不远,便派徐舍人率五千精骑,早早于边境上等候。
很快,刘所率运粮队和骑兵到达了鄯州,尚婢婢亲率军民出东门迎接。鄯州百姓听说唐军运粮不用车马,而使用的是一种“神物”,于是万民空巷地前来观看,特别是一些老年人见到木牛流马,竟然顶礼膜拜,口称佛派神人、神物救鄯州军民。见此,尚婢婢心生一计,就把神救鄯州说,故意派人四处宣扬,消息不胫而走,不久就传遍了河、湟地区。这种消息传入论恐热军中,在军士心目中留下了一种畏惧的阴影。
尚婢婢把刘接入州衙,谦恭有加,刘遂彬彬有礼的取出算袋,摆开筹子,将其运粮多少,运粮军多少人,每人每天耗粮多少,路途中共耗粮多少,一一算得清清楚楚,如数交割。尚婢婢虽精通唐文化,但对筹算平生还是第一次见。他见刘口中说,手中摆,说完摆完即算完,极为神速,直惊得目直口呆。本在发粮时,李德裕嘱度支,运粮将士途中所需粮食不在两万斛之内,另外加发。刘经计算后,其所带口粮扣去回到灵武时途中所需,还有不少剩余。他便留足这一段路途所需粮食外,剩余部分全部留给了尚婢婢,并且说:“末将只要到达灵武,沿途所需,自有州县供给,多余部分就由军使处置吧!”尚婢婢感激涕零道:“仁义之师,天下无敌,全不似论恐热竖子,横征暴敛,唯恐百姓骨头中的油榨不干。将军前来,广布天德,婢婢敢不为河、湟归唐效犬马之劳?”
尚婢婢杀牛宰羊,款待刘等将士,又将张议潮送来的灵武羊羔酒尽数拿出,大开宴席,刘再三阻止说:“鄯州大旱,百姓生活很苦,还是节俭一些好,粗茶淡饭,果腹即可。”尚婢婢哪里肯听,必尽欢而散。酒席中尚婢婢和刘都饮酒不多,原来尚婢婢见了刘筹算,就留了心,一心想学到手。所以酒后,就求刘教他,刘摆开算筹,一一演给他看。尚婢婢本就聪明过人,又有唐文化深厚的基础,果然一学就会,刘就将自己的筹子及算袋送给了尚婢婢,后由尚婢婢广泛传播。尚婢婢在时,唐与西域通过灵武至青海“丝绸之路”畅通,后筹算传播得很远,刘又做了一回文化使者。
刘知道鄯州将有大战,自己终于大战前完成了使命,接下来尚婢婢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军事部署。故刘待军士稍作休整后,就告别尚婢婢原路返回。尚婢婢要派徐舍人率原班人马护送,刘辞道:“末将之粮队不同寻常,无有民夫,全系精兵,平时加器械于木牛流马之上,遇敌即列阵迎战,战时又可以木牛流马作为阵障,既可防敌骑冲阵,又可凭障射敌、迎战。来时因有粮运,李太尉精细,为防敌骑劫粮,传书沿途护送。今皇粮已安全运达鄯州,末将已心无牵挂,军使大可放心。”于是再三辞别,尚婢婢仍率军民送出城,洒泪而别,刘率众原道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