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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一步之遥(四)

长孙姒心口的气盘桓的不匀停,怄了一腔的血才缓住了冲口而出的言语,抬起眼睛勉强聚来神智,“渝王叔这话说的怪,既未开战,哪里用的到降书?”

刺耳的声音起落的很快,又有粘腻的血滴下。南铮的手顺即撇开,却在半途被她紧紧握住,十指交缠,他肩头伤处的血像妖艳的藤蔓蜿蜒进贴合的指缝间。

崔荀慢条斯理地捧来杯子,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你若是写了降书,这战事自然不起,我派使者携信入京更用不着殃及百姓。于你于我来说,都是功德一件,你意下如何?”

“王叔既然有了盘算,何必大费周折的在临原村进出十余年,乔装商队拖了硝石回府?何必借着高复岑的手搜集流民来私造铁器和火药?又何必利用漕运运送府兵和军需?”

他手一顿,眼神里不加掩饰的赞赏,“你知道的倒是比我料想的多,那么,这降书你是不打算写了?”

她毫不示弱,“我既然知道,如何能瞒住天下人,王叔这所谓的降书不要也罢!”

“你尚年轻,我在渝州待的年月比你岁数还要长些。你日日接到京中传信,那不过是我不愿意同你计较,如今我不乐意,这些信件我自会替你们留存,这传言也同样。”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要你写降书不过顾及你舅父与我的情分,当然这些虚名可有可无。胜者为王,在史书上也是同样的道理,更遑论天下庸庸众生。他们只会在乎自己安生的日子,无论上位者是谁同他们都没有干系,姓长孙也好姓崔也罢,谁叫他们过了好日子他们就认谁!”

他垂下眼睛看着长孙姒,平静,倔强,不是个听话的小女郎,不由得唏嘘道:“真可怜,看来你的情郎伤势颇重。如此,我不逼迫你了,就给你一整日的时间。明日这个时辰把降书送来,我自然放他去见你。这一整日我会保他不死,不过明日就难说了。”

各有两个侍卫将他们推搡出了门,她顺着弓弩的杀意见了南铮。竹灰直缀上的刺绣被血染的模糊不清,跟在他身后的人似乎怕她看不分明,手起刀落,半截匕首刺进南铮右肩,手腕一转又迅速抽离——

南铮的身体晃了晃,嘴唇发白抿得极紧,安和地立在血泊里,从不曾望她一眼。她咬死了牙关吞回了哽咽,甩开制住的人,两步过去揽住他的腰,摸不到寻常那柄软剑,手不由得哆嗦起来。

在越发紧迫的戾气里,她踮起脚咬开了他的唇,不动声色喂了一颗药进去。然后回过身对崔荀道:“天色不早,王叔不回去歇着么?”

“如今仍旧以你为尊,我不敢造次!”他对着门比了个手势,对她身后的人道:“伺候大长公主殿下回府。”

临上马车前,借着灯笼的微光瞧见胡记药铺仍旧皱巴巴的旗幌,还有空旷安宁的街道,巡夜的侯吏远远地见了恭敬地俯身行礼,对这厢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转道往别处去了。

院子里摇摇的火光未散,崔荀回过头来拍了拍南铮受伤的肩头,夜色里瞧不清他的表情,只笑道:“她同她阿娘一般长情,心里必是极其爱重于你,旁人就是想同情和嘲笑你都得不着法门。”

他目光闪了闪,唇齿间还存着草药未尽的腥苦,方才她挨过来平静地同他耳语:昨天除了那张纸,我还验了姚濂的药。说完她就转身走了,瘦弱的身子在风里,哦,他还听见了她嗓音里的柔软!

“渝王殿下需要我去劝服她?”他对上崔荀的视线,眸色很深,无喜无悲。

这种不肯服软的性子,两个人还真是像,崔荀摇头,“你去了,估摸着她会和你抱着一块死,这点我可以确定!”

“看来殿下很了解她!”

崔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搭话,嘱咐人送他回府。临行前却又提醒了一句:“你们就隔着一道墙,南统领有些动静还是谨慎些好。”

谨慎与否都不甚重要,长孙姒虽然先走,但是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她的感觉很敏锐,尽管被蒙着眼睛还回头朝他的方向张望,身后的婆子不耐烦地催了几声,她回身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才返身进屋。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在一片漆黑里长孙姒忽然听见墙后熟悉的声响。来的路上,那侍卫手里血红的利刃一直在她眼前晃,鬼魅一般,熟悉的感觉又涌了来。

她跌跌撞撞扑过去,一路来带翻了不少器物,刺耳的脆响中她摸上了厚实的墙壁。一墙之隔正发生什么她在清楚不过,哆嗦着滑倒在一片狼藉里,心头惊悸前捂紧了嘴,眼睛酸涩难忍,几欲有血溢出来。

那皮开肉绽的声音一刀一刀往她心口上刮,断断续续,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准时响起,极其轻微,始终不闻他声。

窗棂上的桃花纸蒙上蟹青色,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长孙姒抱着膝蜷缩在墙角,脚下锦红地衣上的菱纹刺绣反反复复被数了数十个来回,最后模糊成一片再也分辨不清。

阳光透进窗子在地上楔下短又微弱的影子,她仰起头蒙住刺疼的眼睛,有时候恨南铮对自己心狠,对她也心狠。

王府的女史进来伺候的时候,长孙姒坐在妆奁前梳妆,藕丝衫子鸳鸯裙,扶了反鬟髻,正捧着一盒铅粉皱眉头。

一众人望着地上的狼藉面面相觑,也不敢多问只得伏地行礼,她也没叫她们起来,随手把小银盒往她们面前一掷,“素来用铅粉的未几三十便成了垂老妇人,去替我换成压梅花的迎蝶粉。哦,还有金花胭脂里多了几钱重绛,抹出来同血一样。”

她又在妆奁里翻了花钿出来,一股脑扔给他们,“我不喜这种金银翠箔的,去换云母片。”

女史忙不迭地将地上的器物拾掇干净,来来回回换了几番也没见她展颜一笑。上头有令,以公主之仪相迎,她的挑剔不敢怠慢,只得回给了七夫人。

华氏到的功夫,她正站在一字排开的六个女史跟前挑披帛。她捧了一抹檀香色的递来,长孙姒撇了一眼颇为不耐地挥手叫女史下去。

华氏俯身给她挂玉佩,低语道:“殿下素来是个不拘礼的娘子,这番只怕不是本意。特意唤奴来此,何事吩咐?”

她回头望了一眼门外几个警惕的婆子,也不遮掩,“我被渝王拘在这里,好生烦闷。又无丝竹之乐,这一日无论如何也是难熬。”

华氏替她理裙褶,柔声道:“殿下想听什么曲子,奴传人来为殿下演奏。”

“京中教坊新谱一曲《玉楼月》,夫人可曾听过?”

华氏手一顿,似乎蹲的时辰久了站不稳。长孙姒抬手相扶,垂眼道:“夫人在渝王府中十余年,连视若性命的中阮也一并忘却了吗?”

她松开手往矮榻边去,错身的功夫,低低地道:“若是南郭先生在天有灵……”

“殿下!”

华氏眉眼里俱是惊愕,出言打断,看她云淡风轻的笑这才垂下眼,“奴这就为殿下传来。”

她离开时,长孙姒在裙角里发现一册渝王府的账目,每月几乎都有大拨的用于硫黄炭木的支出,约莫进上百户人家的正常用度。她望着华氏远去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长孙姒终究还是没有听到那首中阮所奏的《玉楼月》,练字的功夫一身道袍的渝王登门,手里抱着浮尘笑眯眯地夸赞她一手好字。

她笑笑,继续抄《清静经》,“王叔怎么来了?”

崔荀闭口不提写降书的事情,捧着茶继续看她写字,“我听闻一早几个不利落的惹你不快,便来瞧瞧。”

“都是女儿家胭脂水粉的琐碎事情,王叔不懂!”

他点头,“幸好我府里尚有位能干的夫人。”

长孙姒心头纵跳,提了笔去沾墨,“是啊,有劳七夫人了。”

“她的回答,你还满意么?”

她抬头望着崔荀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口道:“换了新的脂粉,确实都是上好之物。”

“不,”崔荀将茶盏搁在她面前,“我是说你对她的身份,了解的可还满意么?”

“身份?”

她佯装不知,“听闻七夫人救王叔于水火,你感念恩情带回府中,不过至今未上宫中牒册。说来都是长辈的家事,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救我是真,感念恩情却是假的。”

崔荀毫不避讳,直视她笑道:“我当年是知道她的身份后才带回府中,和你今日一样,知道她的身份才叫她来。听什么《玉楼月》,你不过是猜到她曾经是个中阮伎人试探一番。她的反应你应当是猜出来了,南郭深当年一房侧室就是个善弹中阮的娘子。”

眼看墨不成字,她索性搁了笔,笑道:“王叔真是好气量,坑了郎君在先,收了娘子在后。不会我有什么不晓得的,王叔为情冲冠一怒?”

崔荀哈哈大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就错了,我冲冠一怒为的不是她,南郭案前我们并不认识。我当年所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来顶罪,恰好你阿爷当时与南郭深有仇,我替他解决心腹之患,一举两得,岂不很好?”

长孙姒端着袖子望着他,这位渝王拿捏人的心思当真分毫不差。她如今被困囿于此,冒险贪进,失了先招在他之手。不过一步之遥,却难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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