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夫人。”两名大丫环答应着,走上前来,搀过淳于莫,扶着她退进后院。
好端端一桩喜事,竟然被人搅局,无论如何都让人非常地沮丧。
郑老夫人仍然面上带笑,安排着管家和管事婆子,陪诸位宾客吃喝,又一一礼送出门,方把郑士云叫进自己房中。
郑士云一看母亲脸色,便知不好,于是先上来搀住郑老夫人,劝道:“母亲千万不要伤了身子,这只是意外。”
郑老夫人坐进椅中,手中拐杖用力戳戳地面:“云儿啊,有些话,母亲原不该说,可是,可是新媳妇刚一进步……”
“母亲!”不等郑老夫人把话说完,郑士云便重重地唤了一声。
“怎么?这新媳妇刚进门,你就忘了娘了?”
郑士云只好低下头去,他原本是个孝顺孩子,在老夫人面前,向来是不会做主张的,只是淳于莫这件事,倒是他自己定了心许了愿。
“罢了。”郑老夫人倒也不是那起心胸狭小的女子,最初的火气过去,也就平复了,“这事确实,也怪不到媳妇头上,你且去瞧瞧,着实抚慰她几句。”
“嗳。”郑士云这才开怀起来,行礼退出,便往东厢房而去。
“莫莫。”他抬手敲敲房门。
过了半晌,淳于莫打开房门:“郑公子……都这么晚了……”
“郑公子?”
“哦,相公。”
郑士云脸上顿时全是笑意:“莫莫,今日之事——”
“没什么。”莫莫摇头,“谁都不想这样的事发生,相公也不必放在心上,且回房歇息去吧。”
郑士云看着她,口中本有千言万语,到了此际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这样看着她。
“相公莫非还有别事?”
“啊?”
郑士云面色怔忡,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有些讪然地离去。
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淳于莫方才轻轻阖上房门,退入房内。
心中很平静,无喜,亦无悲。
至镜前卸了钗环,任满头青丝披散下来,淳于莫眼中掠过几许怅然。
“小姐。”红香将丝巾放进水盆中,慢慢地拧着,“小姐方才,怎么用那样的语气跟姑爷说话?”
“嗯?”
“小姐难道看不出来,姑爷其实是,其实是希望小姐把他留下来。”
“留下来?”淳于莫执木梳的手滞在空中,“做什么要留他下来?”
红香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着湿巾走到淳于莫跟前,将湿巾递给她:“小姐,这些事,难道还要奴婢教你么?”
淳于莫眨巴眨巴眼,用湿巾细细拭净面容,再递回给红香:“你且去吧。”
红香还想说什么,却听淳于莫道:“去吧。”
“是。”
屋子里安静下来,清冷的月华从窗外投进,如水银般均匀地铺在地上。
淳于莫站起身来,徐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望出去,但见几株芭蕉伫立在院中。
大喜之日呢,为什么自己心里,没有丝毫的感觉呢?
嫁了,又如何?
没嫁,又如何?
有什么区别吗?
或许,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自此以后,这院墙外的世界,便与自己全不相干了。
她只要安心做他的贤内助,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
甘宁宫。
慈穆太后端坐在凤椅之中,眸色慈和:“越儿,如今你已有了身边人,什么时候生下皇太孙,哀家便让你即登大宝,还政于你。”
“孙儿多谢祖母。”司徒越将头埋得很低,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嗯。”慈穆太后点点头,“不过,哀家怎么听说,你同祁美人并不怎么亲近?不是你自己挑选的吗?”
司徒越拢在袖中的手蓦然蜷紧,声音却依旧那般平和:“是孙儿疏忽了。”
“想来那祁家小姐,定然还有些闺中女儿的脾气,不知道该如何服侍夫君,这却无妨,本宫已经着了老嬷嬷,前去仔细调教。”
“谢皇祖母。”
从甘宁宫中出来时,司徒越站在廊下略顿了顿,方才脚步轻捷地向吟泉殿而去。
“太后娘娘,”管事太监张福压低嗓音道,“娘娘的安排天衣无缝,正是投男子所好,怎么——”
慈穆太后沉吟不语。
这些年来,她左试探右试探,无非就是想让这个皇太孙乖乖听话,做她手中一颗棋子,他确实也非常地听话,可为什么却总给人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呢?
“哀家怕是怕,养虎不成,反为虎伤啊。”
“娘娘?”
推开吟泉殿的门,一股奇异的幽香便扑面而来,司徒越不由浑身一凛。
“殿下——”锦帐中传出一声娇音。
司徒越一步步近前,双足倒像是绑着数百斤的铁石。
单手撩开锦帐,却见丝褥之中,女子媚眼如丝,满脸娇羞,眼神勾魂摄魄。
司徒越笑了,缓缓除去外袍,扑上床榻……
身边的女子已然睡熟,司徒越却睁开眼来,尽管浑身酸痛难忍,他还是强令自己保持镇定和清醒。
那老婆子……定然知道自己在暗暗修行内功,才使出这样的手段乱己心智。
好个软刀子杀人滴血不沾。
再回想这些年来,自己若想玩乐,她便竭力满足,倘若一提读书习武之事,她便能敷衍则敷衍,实在不能敷衍便给自己找两个没本事的人糊弄了事。
表面上看起来,所有人都说,太后待他实在好得没话说,只有他腹中冷笑。
只是这女人,在深宫之中数十年,居然还没有被富贵荣华所迷惑,倒真真令人吃惊。
“殿下……”身旁女子嘤咛一声,又缠了上来,略一思忖,司徒越伸指在她后背上一戳。
……
“莫莫,你来看,”郑士云握着她的手,眼里自带几分得色,“这就是咱们的铺子。”
“哦。”淳于莫点头,目光从宽敞的铺面,来去穿梭不停的伙计身上掠过,和郑士云一起上了楼。
“取楼里最好的货品来。”郑士云吩咐了一声,伙计们立即动作麻利地送上绸缎、珠玉、香料……
“莫莫,你仔细看看,喜欢什么,只管让他们立即包起来。”
“嗯。”淳于莫扫了扫桌面上的东西,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可有书册和笔墨纸砚?”
“啊?”郑士云微愕,“你,你要这些做什么?”
“夫君不愿意给?”
“那倒不是。”郑士云搔搔后脑勺,“来人,给夫人准备书册和笔墨纸砚。”
“算了。”淳于莫拍拍他的手背,“我且开列一张单子,让他们准备,全送到家里去吧。”
“好。”尽管郑士云摸头不知脑,却仍然应承,看着淳于莫提笔写下一张清单,交与伙计。
“莫莫,还想要些什么?”
“夫君自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逛逛。”
“好。”郑士云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淳于莫自己带着红香,复而下楼,在街道上慢慢地走着。
一切,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她很随意地走上一座茶楼,要了壶清茶,慢慢地喝着。
忽然,一道人影映入她的眼中,淳于莫的呼吸蓦然变得急促——是他?
她并没有动身,仍旧静静地坐着,不一会儿,又见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楼外摸进来,也朝楼上而去,淳于莫心中一凛,进而提高嗓音道:“店家!茶凉了,再给我换一壶!”
她的嗓音清脆而又明亮,顿时引得楼上楼下所有人都抬头看她。
“来呐!”伙计提着一只大茶壶,匆匆上得楼来,可揭开盖子一看,里面的水还腾腾冒着热气,伙计眉梢一挑就要发作,淳于莫赶紧从袖子里摸出只银锭,慢慢塞过去,伙计顿时住声,拿着银锭转头提着茶壶又去了。
淳于莫慢慢地喝着茶,不知过了多久,面前一暗,已经多坐了个人。
四目相的刹那,两人均感觉彼此心跳一凝。
男子的手指很长,结满薄薄的茧子,穿透稀薄的阳光端过淳于莫手中的杯子,凑到唇边慢慢地啜着。
重复这个动作时,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