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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木槿:可怜荣落在朝昏

虽说前路究竟如何,尚未可知,但同花醒言重逢,又明了他的爱护心意,季淑心中欢悦,自是不用说。天权从旁相看,心中更是纳罕。

原来先前她在北疆昭王府内,多半是事事都无所谓之态,对什么都是冷冷清清,懒懒淡淡,发起难来时候更是一副眉眼冷峭、尖酸绝情的模样,令人望之心恨。可是如今,却总是眉眼带笑,那双眸子,弯弯地像是两弯月牙儿,嘴角更总是上挑着,带着喜滋滋地笑意在里头,让人看了便似能感觉到她的大好心情,情不自禁也跟着高兴起来,满怀欢畅,如饮****。

天权心中滋味奇妙,他从来都只是跟楚昭等人混在一块,极少如此近距离的面对女人,更不知道这女人竟如此的变化多端,若不是天生冷清喜怒不形于色,真要瞠目结舌。

行了两天,中间略作停留,终究进了东明皇都,一路入了相府。天权本不愿跟着,季淑却始终拉着他的袖子,天权绷着脸,略有不服,却好歹也从了。

季淑安排了个洁净房间给天权,便欢喜陪着花醒言出去。她做这些之时,花醒言从不干涉,只是负手在旁看着,只有当季淑拿不定主意时候,才出言指点,望着季淑之时,总是笑微微地。

花醒言同季淑出了天权的房,一路往季淑房间而去,花醒言道:“这两日或许我会极忙,你便留在家中,尽量先不要出去,上官家那边,我自会去跟他们交代,你也不须担心。”季淑挽着他的手臂,道:“又要让爹爹操心了,不过我心里竟这么高兴,我是不是极坏的。”花醒言见她笑嘻嘻的模样,也跟着笑道:“能为你操心,爹爹才安心、也才高兴呢……”

季淑将头在花醒言胸前靠了靠,才又道:“对了,我虽然不知爹爹你忙些什么,只是要记得,……别太劳累了,要保重身子,我可不想要看你病倒或者……”说到这里,便抬头去看他,却见他鬓角华发斑斑,季淑有些心酸,便抬手过去,轻轻拂过,道:“一时间生了这许多白发……爹爹才这样的年纪……”

花醒言察觉她心意,便将她手握住,道:“能让我日夜忧心的,也只有淑儿一个,如今你回来就好了,其他的爹爹都不放在心上。”

季淑垂头道:“我以后也尽量不让爹你操心了。”探手将花醒言抱了抱。花醒言笑道:“好啦,唉……”轻轻一叹。

季淑道:“爹爹怎么了?”花醒言望着她,道:“如今你如此听话,对爹爹又如此孝顺,爹爹心里头委实高兴,可却又有些怕……”季淑问道:“爹爹怕什么?”花醒言踌躇片刻,终于低声道:“怕你以后……就不这样了……”

季淑见他面带隐忧,这在向来镇定的花醒言,却是极特别的,季淑便道:“不管到什么时候,爹爹永远都是我最亲近的人,谁也比不上。”

花醒言一时动容,定定看了季淑片刻,问道:“那么那个……楚昭呢?”季淑见他眉眼带笑,是有些玩笑的意思,却又并非全然玩笑,大概是半真半假,便道:“他虽对我不算太坏,可若论起一辈子都不会伤害我的人,却是爹爹你。他……自也比不上的。”

花醒言将她抱住,道:“淑儿,爹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隔着几株绢绢盛放的木槿花,朱廊下,天权静静地靠在柱上,一袭白衣,随风轻轻而动。

待季淑安定下来,花醒言果然便离开府中,离去之前,又交代了相府卫士们好生看护,暗中又派了几个顶尖儿侍卫护卫季淑,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他心里头还不曾完全信任天权,毕竟天权是楚昭的人。

而季淑一路回来,经历了若干颠簸,此刻终于安稳下来,待花醒言走了之后,先洗了个澡,然后上床美美地睡了一觉,此刻已经初秋,天气凉爽,季淑拥了被子,一觉便睡到天黑,觉得肚子饿了才爬起来,吃了东西,问了问花醒言还未回来,就又问天权,侍女道:“已经给公子送了饭菜去了。”季淑见她两个回话中笑盈盈地,随口问道:“他吃了么?”侍女道:“用了些,吃的不多。”季淑笑道:“大概是不合他的口味,怎么,你们笑什么?”侍女道:“小姐恕罪,只是那位公子……”季淑道:“怎样?”

侍女两个面面相觑,掩嘴而笑,你推我我退你,其中一个就说道:“小姐,那位公子……生得倒是好,就是人冷清了些,不是我们东明的人么?”季淑若有所思,道:“哦……难道是看人家生的好看,你们动了心思了?”两个侍女脸俱红了,低头道:“奴婢等不敢。”

季淑笑道:“没想到那小子也挺招人的……”说了一句,忽地目光一转,道:“天权?”自然是无人答应的。两个侍女见状,便茫然问道:“小姐唤谁?”季淑想了想,挥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吧。”侍女们只好答应。

季淑待她们去了,才又道:“我知道你一定在的,快些出来,我有事要同你说呢。”悠悠然说了这句,果然见门口白影一晃,有人从天而降,身形翩然又潇洒,简直如仙子从天而降。

季淑瞠目结舌,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华丽的出场,一时笑道:“喂,先前你就在屋顶上么?”天权并不进门,站在门口,冷冷说道:“你说有事,却是何事?”季淑道:“大事,你进来说,在外头我怕隔墙有耳。”天权道:“这周遭无人。”季淑道:“叫你进来就进来,难道我是老虎,会吃了你么?”天权心道:“你虽不是老虎,却比老虎可怕可恶数倍。”到底不敢说,就勉强迈步进来。

天权进门,便问道:“说罢,到底何事?”季淑笑道:“是你的终身大事。”天权很是意外,旋即皱眉,道:“你又胡说什么!”季淑道:“你方才没听到么?小姑娘家家的,为你春心大动。”天权恼怒,道:“我要走啦。”季淑见他真个生气,才道:“噫,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急什么?我倒是真有事跟你商议的。”

天权这才停步,道:“你若是再说些无稽之谈,以后你再怎么叫我我都不会出面。”季淑笑吟吟地,道:“咳,你也不能讳疾忌医……好吧,我想说的是,今儿我睡觉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宫中有人来,似是清妃,召我进宫呢。我因睡得迷糊,不愿意动,又记得爹爹临走前叫我安心留在家中,便把人遣走了。”

天权不解,问道:“如何?”季淑说道:“你说她叫我进宫做什么呢?”天权说道:“我怎知道?”季淑说道:“我只想问问你,倘若她还叫人来,我是去还是不去?”天权道:“你自己决断便是了。只不过,你若去,我自是跟着去的。”季淑笑道:“正好,我其实就是想知道你这最后一句。”

正说到此,天权忽道:“外面有人来了。”身形一晃,便要离去。季淑道:“不用走,你留在我身边便可。”天权道:“孤男寡女,叫人见了不好。”到底消失。季淑自言自语道:“小小年纪,想得倒多的。”耳边听天权道:“你年纪也不比我大,不用总是老气横秋。”虽看不见他人藏身何处,这声音里颇有不忿,季淑又笑。

果然,片刻有人来报,竟又是宫内来人,又是清妃,季淑道:“我才回来,先前也已经说过了,身体有些不适,就改天再进宫拜见娘娘……”那宫里来的太监躬身道:“贵妃娘娘本也知情的,不过,委实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跟大奶奶商议……”

季淑见他抬头,好似是个使眼色的样子,心知有异,就道:“竟是何事?”那太监大胆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娘娘说,此事不能声张,只是务必要大奶奶进宫去面谈,若是大奶奶相问,就只说……是有关相爷安危,十万火急。”

季淑一听这个,一颗心果真吊了起来,脸色变了几变,问道:“只说了这个?”太监点头。季淑皱眉急想片刻,说道:“请稍候。”太监答应。

季淑起身往外,走出前厅,把几个护卫唤进来,问那领头之人,道:“我爹爹去了哪里,怎地还不回来?”那护卫面有难色。

季淑心怦怦乱跳,担忧不已,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那护卫才道:“启禀小姐,只不过相爷临去前吩咐,外头的事不许传进来让小姐知道。”

季淑越发不安,道:“什么事?你快些说,你若不说,我自会去问别人,总归要打听到才罢休。”那护卫犹豫片刻,终于说道:“说起来到底如何,卑职等也不知,只是听闻,相爷黄昏时候快马加鞭出城去了。”季淑道:“去了哪里?”护卫道:“好似是去了襄城。”季淑道:“襄城?”忽地想起,回来的路上似路过这城,当时外头极为热闹,来来往往尘土飞扬,似乎屯了重兵……

季淑心里七上八下,再问此人,他却也说不出什么详细。季淑心事重重将他挥退,在厅内反复来回地走,正危难时候,见天权白衣影动,竟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季淑停了步子,轻轻一叹,定了心意。

季淑回去,相见了那太监,就道:“请公公稍后,我换一件衣裳便随你进宫。”那太监听了这个,一颗心放到肚子里,喜笑颜开,道:“多谢大奶奶。”

此刻入秋,天气却兀自闷热,已经天黑,宫门将要关了,这太监急匆匆命人赶路,赶到之时,却见宫门紧闭,太监上前叫门,那守门士兵道:“入夜后宫门便关,任凭你天王老子也不得进入,管你是谁?”太监怒道:“是清妃娘娘请的上官大奶奶,你们这帮兔崽子反了么?回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士兵们听了这个,才急急忙忙开门,又作揖道:“天黑了没看清,公公莫怪。”太监挥动拂尘,打了当前士兵几下,道:“幸好没耽搁太久,否则误了娘娘的事,就算你们是孙猴子,有那七十二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士兵们不敢反驳,只是诺诺。

终于入了宫,宫门重重,防卫森严,季淑进宫来随身带着一个丫鬟,并几个花醒言留下的侍卫,也不知天权人在何处。季淑暗暗忧心,有些后悔未曾让他留在身边儿,不然的话,便可正大光明带进来了,不用他辛苦藏匿。

不料,太监领着众人,将到清妃的寝宫时候,便把侍卫们拦下,道:“各位大哥,请偏殿用茶,此处是娘娘寝宫,众人不得擅入,还请大奶奶一个人去参见娘娘。”侍卫们自然是懂得规矩的,当下被个小太监领走,却让季淑一人进入。

季淑出了轿子,看看周围,周遭黑魅魅地,宫阙连绵,黑暗中如剪影的画,季淑放眼四看,心中一叹,迈步跟那太监入内。

进了清妃寝宫,才见里头灯火通明,上头坐着一位美人,听到太监禀报,急忙起身迎了出来,季淑才上前两步,刚要行礼,那美人已经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淑儿你总算来了……”语气温柔,略带焦急。

季淑抬头,见面前之人容貌清丽秀美,眉宇之间却带焦虑之色,正是清妃娘娘。季淑便道:“娘娘唤我前来,有何事?”清妃屏退左右,说道:“淑儿,我实在是没有法子,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想来想去,只好叫你进来……”说着,那眼睛之中便有了泪。

季淑吓了一跳,心也不免一沉,忙问道:“娘娘,您别着急,到底是发生何事,您慢慢地跟我说。”清妃双眉紧皱,道:“此事若是别的事,我也不急,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此事关乎相爷安危,叫我怎么能不急?”季淑按捺心跳,道:“我爹怎么了?”

清妃的手发抖,欲言又止,将季淑拉着,望内走了几步,又瞧了瞧左右真个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我也不知找谁商议是好!若是传扬出去,定招致弥天之祸……淑儿,你休要着急,也休要害怕,我是没了法子才找你来相问,想借你的聪明,想个解决的法子出来,事情是这样儿的,——我听人说,相爷、相爷他要造反!”

季淑的心“嗡”地一声,就好像是急救室里的心电图在瞬间走平,“造反”,这个词在古代意味着什么以及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在季淑脑中眼前一刹那闪过的,是无边无际的血色天地混乱场景。

“怎么会!”季淑定神,本能地出声反驳,“娘娘,这话不能乱说,您听谁说的?有人乱说这个,您就该将人打死了……堵住他们的嘴,以儆效尤!”

清妃身子也跟着抖起来,低声道:“淑儿你噤声……别大声嚷出去叫人听到,你说的我怎会不知道?这话若是从别人哪里听来的,你也知道我的,在这宫内,谁敢这么说,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他!可是,我为何如此之怕,且毫无法子?只因说这话的人,他是……”

季淑看到清妃眸子之中有丝惧怕之色一闪而过,她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祥感觉,问道:“是谁?”

清妃两道柳眉几乎拧在一块,眼中也落下泪来,狠狠咬了咬唇,道:“是皇上!”声音冷涩,颤颤地,却又极为清楚,绝无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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