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扶风现将几人眼睛一一阖上,打量了三人一遍,只见秦成、许腾胸口有两处刀伤,面色狰狞,那何正却是背部刀伤贯穿了胸口,面色却满是惊恐,卫扶风将三人一一摆在坑中,却见那何正的右手紧握,不似其他两人那般张开,卫扶风心下疑惑,便伸手将何正的手掰开,只见他手掌中藏着一个红色纸团,卫扶风将纸团打开,不由的一惊,这张纸正是那本《地藏伏魔经》的封皮,卫扶风将封皮翻过,只见后面隐约印着几个小字,但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卫扶风暗怪自己太过粗心,昨夜并没有好好看仔细,竟然没发现这封皮的背面还有字。转念一想,这木屋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何正怎么会将这封皮撕下,藏在手中,当真是难以捉摸。
卫扶风看了眼坑里的三具尸体,将那封皮叠好藏在腰带之中,拿起刀把土堆移入坑中,将三人掩埋,又寻了一棵小树砍了,削了一块木牌,刻“东厂秦成、许腾、何正”之墓,插在墓前,本想转身便走,走了没两步,却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曾告诉自己死者为大,就算是再十恶不赦的人死了,生前的一切也应当一笔勾销,想到此,卫扶风便又回到墓前,在这三人墓前拜了三拜。
这时却听树林中一人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宅心仁厚的公子。”
卫扶风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腰身细如杨柳,面容清丽的女子怀抱一口宝剑从林中走出,正是卫扶风昨日刚刚见过的程烟萝之姐。卫扶风一见是她,顿时心中五味杂陈,盖因这女子既是他心头所爱程烟萝的姐姐,又是自己的大仇人杨大师的弟子。这时她出口嘲笑自己,也只能拱手,苦笑着道一句:“程姑娘,别来无恙。”
那女子似是没听见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抬起玉足,一脚将卫扶风方才所立的木牌踢断,再抽出宝剑,向秦成等三人埋尸之地刺去,卫扶风伸手格在那女子剑柄处,道:“程姑娘,有何怨气向在下来便是。何以对死者不敬。”
那女子横了卫扶风一眼,冷声道:“滚开。”
卫扶风不由得一怔,将手拿开。卫扶风自出生以来,从未被人如此呵斥,在杭州家里时自不必说,就算是来了京城,一路上遇到的人对他照顾如吴轩琪、梁正侠,与他为友如于诤,程烟萝,哪怕是杀他父母的仇人杨大师与他交谈之时,还有一丝老者对少年人的关照,虽然卫扶风尽力逃避,却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此刻这女子毫无感情的一句冷言却将方才还连杀十几名瓦剌士兵的少年英雄喝得是呆若木鸡。
待卫扶风回过神来之时,只见那墓穴已被翻开,里面秦成三人的尸首也被那女子用剑刺的不成样子。卫扶风方才掘墓时心中早就将这墓穴寄托为父母的墓穴,想的是今日自己好心替别人收尸,自己的父母也有人好好装殓埋葬,也在墓前立一个小牌子,上书“卫氏夫妇”之墓,自己有生之年还可以去父母墓前好好祭拜。此刻这墓毁于一旦,卫扶风便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颓然坐到地上。
那女子横起剑来架在卫扶风颈上,方才她剑锋上粘的秦成三人之血此刻也滴在卫扶风衣襟之上,黑色的衣襟片刻便被染红,卫扶风却浑然不知,那女子却道:“这里只有三人,那一人在哪?”
卫扶风木然道:“你为甚么要如此。”
那女子知道若想知道曹钦下落,须让卫扶风开口,语气稍缓道:“这四个狗贼,杀了许多附近的猎户。”
卫扶风望了那女子一眼,将信将疑道:“真的?”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我为何骗你?快说那恶贼去哪了。”
卫扶风道:“我不知道。”
那女子道:“那你为什么给他们收尸。”
卫扶风将今日如何遇见曹钦四人,怎么将他们救了,他们四人给他说了姓名及来历之后,自己如何去而复返找到木屋,然后给那三人收尸之事一一说给那女子听。
那女子听完后道:“定是那曹钦杀了这三人。”
卫扶风惊道:“何意见得。”
那女子道:“若是瓦剌兵杀了这三人,屋内怎么会没有打斗痕迹,而且若是瓦剌兵去而复返肯定是率大队人马而来,定然放不住曹钦。是以这三人定是曹钦趁其不备,先从背后杀了何正,在一刀结果另外两人。”
卫扶风道:“那何正为什么手里握着那《地藏伏魔经》的封皮。”
那女子道:“定是曹钦引得那三人看《地藏伏魔经》时一刀杀死何正,何正惊恐之中撕下了封皮团在手中。”
卫扶风沉吟一会道:“这曹钦真不是东西,连自己的兄弟都杀。”
那女子也不搭他话,瞥了卫扶风一眼,便提起剑来向林子外走去。
卫扶风道:“程姑娘,还没请教芳名。”
那女子顿足片刻,道:“程漪云。”
卫扶风道:“漪云姑娘,你要去哪?”
程漪云一听卫扶风如此叫她,横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卫扶风连忙站起身来,欠身施了一礼,道:“在下平时与令妹一起时,都叫她阿萝姑娘,无意冒犯。”
程漪云道:“杀曹钦。”
卫扶风道:“在下同去。”
程漪云伸手抽出剑来,架在卫扶风颈上,道:“别跟着我。”
卫扶风面不改色,凛然道:“那本经书是尊师给在下的,现在丢了,在下须得寻回来。”
程漪云听他说的有理,也不说话,收起剑来,转身便向林子外走去,卫扶风快步跟在她身后,卫扶风问她往哪去,她也不搭理,几次之后,卫扶风不愿再自讨没趣,便也不再说话,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卫扶风随着程漪云走了七八里路,只见不远处有个小村落,说是小村落,其实不过是十来间草屋聚在一起,程漪云快走了几步,白色的衣裙随风飘荡,更显其身段玲珑。
卫扶风见程漪云如此,自己也快走几步跟上,两人到了村头第一间草屋,向里一看,都是目瞪口呆,里面横横竖竖躺了三四具尸体,竟然是有大有小一家四口,丈夫临死前还用身躯护着妻子孩子,却被凶手一刀从背心刺入,伤口血还未干。
程漪云在屋内看了片刻,转身出门而去,卫扶风跟上拉了程漪云一把,道:“咱们就看着这一家四口曝尸在此?”
程漪云踢起脚踢向卫扶风小腿,卫扶风赶紧放开程漪云,后退几步躲开,道:“你这是做什么。”
程漪云秀眉倒竖,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不是你救了曹钦那个恶贼,这一家四口怎会被害。”程漪云言罢一个箭步窜出三丈有余,运起轻功,向前奔去。
卫扶风矗立在草屋之外,回头想屋内望去,只见这一家四口身上的刀伤确实与先前被害的秦成等人一模一样,家中也是被翻箱倒柜,乱作一团,心想定是那曹钦杀人之后跑到此处,图财害命。卫扶风心想那程漪云说的没错,若不是自己发好心救了曹钦几人,让他们死在树林之中,这一家四口怎么会惨死在此,心中愧疚万分。转念又想到还是那曹钦可恶,杀了自己的兄弟,又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想到此顿时怒火中烧。又看了看倒在血泊当中的一家四口,咬了咬牙,道声不是,踏着“灵燕步”,随程漪云离开的方向而去。卫扶风一路疾奔,只见路上还有几人趴在地上,卫扶风停下一看,这些人也是被曹钦金刀所杀,卫扶风心道这曹钦心也忒狠了,这些村民定是看他杀人,向村外逃跑,被他追上所杀。卫扶风又见路中间有血迹,心想定是曹钦杀人之后,来不及将刀擦拭,留下的血迹。卫扶风便随着血迹向前,不一会便听到不远处有刀剑相交之声,他循声而去,只见程漪云和曹钦已经交上了手。
程漪云白衣白剑、袖带翻飞,便如瑶池仙子起舞一般,卫扶风心道这程漪云平日里那么厉害,舞起剑来却是十分优雅好看。程漪云剑法不只是绣花架子,招式也是凌厉非常,招招看似如仙女舞袖,却是暗藏杀机,剑锋随衣袖起落,转眼间已经逼的曹钦只能金刀护身,连连后退。卫扶风心想程漪云既然已占上风,自己便在此看她生擒这曹钦,莫再上前画蛇添足,惹得她不悦。
程漪云步若莲灿、剑似白虹,招招直进曹钦咽喉、肋下,曹钦初时挥刀还能自保,此时已是左支右拙,身上多处中剑,血流不止,步履蹒跚,此时只见程漪云跨步上前,一招“商容击钟”,剑锋似带怒火,直烧曹钦面门,曹钦仓皇向后一跃,倒在地上,程漪云趁热打铁,再进一剑至曹钦咽喉,哪知这程漪云虽是武功高强、冷静聪慧,但毕竟年少,江湖经验甚少,这曹钦乃是东厂爪牙,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这时感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便从怀中掏出一只毒镖,向着程漪云掷去,这时两人不过一丈之距,程漪云来不及躲闪,有肩中了一镖,她本想忍痛刺出一剑,了结曹钦性命,哪知肩膀甫一中镖,右臂便酸麻难当,如坠冰窟一般,立时便倒在地上。
曹钦见程漪云倒在地上,起身举刀便砍,程漪云银牙紧咬,两道柳眉微皱,闭目待死,哪知等了片刻,刀未落下。程漪云睁眼看时,只见曹钦右手空无一物,金刀不知去了何处,虎口血流不止,面色却是十分惊诧道:“恩公,何以如此。”
卫扶风拿起程漪云掉在地上的宝剑,横在曹钦项上,道:“你这恶人,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我悔不该救你。”
曹钦初时道程漪云卫扶风两人并不相识,还想以适才卫扶风救他之事套套近乎,哄骗卫扶风,此刻一听卫扶风怒发冲冠、严词厉色,方知卫扶风已了解自己杀同伴、村民之事,说不定和程漪云也相识,当下便道:“小公子,这姑娘现在可是危在旦夕,要没有小人的解药,恐怕活不了片刻。”
卫扶风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程漪云,只见她眉间隐约泛着一股黑气,面色难看之极,卫扶风一看她,她紧咬银牙,喘着粗气道:“杀了他,在他身上找解药。”
曹钦闻听冷笑一声,道:“小人虽然武功不济,但于用毒制毒一道还有点道行,解药毒药可都是无色无臭,若是用错了,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
卫扶风又回头看了眼程漪云,只见程漪云体似筛糠、双唇青紫、目光涣散,一看便知性命俄顷之间便烟消云散、香消玉损,卫扶风把剑拿下来道:“你拿了解药,我便放了你。”
曹钦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扔给卫扶风,卫扶风接过来打开塞子倒出一颗,只见是白色药丸,赶紧递给躺在地上程漪云,程漪云轻轻晃了晃玉手,葱白似的手指指了指曹钦,道:“让他…他先吃。”
卫扶风闻言将又倒出一颗,跨步欺身到曹钦面前,右手双指扣住其两腮,左手将药丸放在他口中,用力拍了曹钦胸口一下,然后放开他退回到程漪云身边。只见那曹钦连咳了几声,面色却是无异,卫扶风赶紧将手中那颗药丸给程漪云服下。片刻后,程漪云只觉身上气力恢复了些许,坐起来盘膝而坐,用内力将右肩上的毒镖逼出,再将毒血从伤口逼出,而后用手封住肩膀周围穴道止血,而后又运气调息。
曹钦道:“小公子,这姑娘也好了,小人能走了吗?”
卫扶风横他一眼,道:“将经书留下。”
曹钦道:“小公子说的什么经书。”
卫扶风也不搭话,一个箭步上去,伸手点曹钦穴道,曹钦本想伸手格住,卫扶风一掌打开,另一只手点了他穴道,从他身上搜了半天,却根本找不到那《地藏伏魔经》的踪影,卫扶风回头看了一眼程漪云,程漪云虽是解了毒,体力却没完全恢复,有气无力的道:“杀了他。”
卫扶风心想这曹钦杀了如此多人,就算那经书不在他手里,也是应该将他杀了,偿这些人的性命,虽然自己方才答应放他一马,但是这人十恶不赦,怎能饶他,当即举起手来,顺势劈下,哪知劈到曹钦面门之前,这手却怎么也劈不下去,他想起其父卫祁曾对他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刻卫扶风心头便如被一颗巨石坠着,暗道自己这一掌劈下,倒是杀了这恶人,但是自己早不是原来的小少爷,而是负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哪能再任性而为。杀了此人倒不要紧,只是自己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此后心中哪能安定。想着便化掌为指,将曹钦穴道点开,对他道:“你走吧。”
曹钦微微一笑,欠身施一礼,道:“谢过恩公。”随后便转身走了。
卫扶风虽是全了自己的诺言,心中还是觉得难过,这么一个恶人自己便轻易放走,若是以后他再杀无辜之人自己更是罪大恶极。正当卫扶风踌躇之时,只听身后程漪云“哇”的一声两口血吐在地上,卫扶风不由的将手中宝剑放下,快步过去,急切的问道:“程姑娘,怎么会这样。”
程漪云一双明眸死死的盯着卫扶风,怒道:“你为何放他走了。”
卫扶风哪敢和程漪云目光相交,道:“待下次我再遇到他,必定杀他,请程姑娘放心。”
程漪云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也不搭话,双手挣着地奋力站起来,程漪云身子本就纤细,这会身上有伤,更是面色如霜、腰似杨柳枝颤动,哪知没走两步便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卫扶风到了程漪云身前,唤了两声“程姑娘”,程漪云秀目紧闭哪有反应,卫扶风探了探程漪云鼻息,知她只是昏了过去,便将她横抱起来,卫扶风只觉这程漪云身子比她妹妹更加轻盈,不由的又想起来昨夜背着程烟萝时两人耳鬓厮磨,顿时面色如潮红、嘴角带笑。却听怀中程漪云轻声喝道:“你笑什么。”
卫扶风本在心猿意马,这会听到程漪云说话吓了一跳,手一松把程漪云摔在了地上。程漪云娇叱一声,怒目圆睁,瞪着卫扶风,卫扶风不敢直视,赶紧欠身施礼道:“程姑娘,没摔坏吧。”
程漪云一听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又不是个泥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