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婉见卫扶风狼狈模样,知他并无大碍,心中大喜,一双玉手轻拍他后背帮他顺气,又轻声在他耳边道:“何况咱俩还有贵人相助。”而后将黑袍人之事告诉了卫扶风。
卫扶风闻言不禁疑道:“不知这黑袍人是不是就是竹林飞叶、银针指路之人。”言罢又是连连摇头。
澹台婉狡黠一笑,并不搭卫扶风话,只道“卫哥哥你想不出头绪的,还是快快养伤罢。”便伸手扶卫扶风躺下,帮他盖好被褥,起身离开了房间。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澹台婉回到房间,手中还拖着一个木箱子,那箱子似十分沉重,箱子和地板接触,发出刺耳的声音,卫扶风起身道:“婉儿,这是?”
澹台婉拭去额头上的香汗,笑道:“还不是你大意,把这把兵器和马都留在那个客栈里。”
卫扶风这才想起,昨日急着寻澹台婉,将白马和那柄寒气逼人的判官笔都留在客栈,定是客栈掌柜见他衣着华贵,出手阔卓才替他收着,若不是澹台婉替他取回,昨夜发生这么多变故,自己定想不起。对澹台婉感谢道:“婉儿,你真聪慧。”又心疼澹台婉一个弱女子将这么重的兵器替自己取回,定是劳累非常。接着道:“其实这柄判官笔又短又重,而且周身散着寒气,根本没法使用,就算遗失了也不可惜。若是累坏了婉儿,才让人心疼。”
澹台婉听卫扶风言语动情,心中欢喜,撅起小嘴道:“说什么风话。”嘴上虽然责怪,却坐到床边,拉起卫扶风的手道:“我大哥最通武学,他经常讲给我说‘练武时妨碍愈多,之后才能更加融会贯通,得心应手’。”
卫扶风思忖片刻,道:“婉儿你是说,这杆笔寒气逼人,兼之其重,没有极深厚的内力贸然在对敌之时使用,必会适得其反。若是平日用这杆笔练功,虽然辛苦,但日久天长,不但招式精进非常,而且内力更会大涨。”
澹台婉“哼”了一声,笑道:“武功之事,我知之甚少。只是卫哥哥看到那杆“紫虚”外表华贵,又十分趁手,便当宝贝似得收着,但这杆却弃如草芥,可怜它罢了。”
卫扶风笑道:“老师今天又教我一招,徒弟真是感激不尽。”
澹台婉知他又在调笑自己,佯怒道:“天色渐黑,咱们也该赶路了。”言罢从木箱中取出一个包裹扔给卫扶风,道:“快换衣服。”
卫扶风接住包裹,连忙叫声:“遵命。”
卫扶风和澹台婉换了黑衣,在客栈吃了晚饭,将白马买了,换成黑马,趁着夜色一前一后纵马出城。两人都怕在野外有人暗算,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言,只是劳累之时才在树下歇息片刻。如此赶了三日,在第四日上午到了蓬莱城。
两人连日赶路,都是身心俱疲,但一入蓬莱城,见此处风景秀丽,亭台楼阁雅致非常,卫扶风更仿佛间回到了杭州城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澹台婉更是一路劳累,一见蓬莱城风轻云淡,恍若人间仙境,再看自己风尘仆仆,一身黑衣,对卫扶风道:“卫哥哥,咱俩先去换两件像样的衣服再渡海去蓬莱派可以吗?”
卫扶风笑道:“那是自然,怎么说咱们也是堂堂泰山派的使者。”
两人在客栈洗了澡,换了衣服,都是心情舒畅。一路又说又笑到了渡口,卫扶风笑道:“今天可得看好,别让冒充的船家骗了咱俩。”
澹台婉作势打他,笑道:“要不是我这个船把式,你能安然过河吗。”
卫扶风快跑两步躲开,到了渡口前,对船家作了个揖,道:“船家,不知能载我们去蓬莱岛吗。”
那船家站起身来,卫扶风一看,那船家头戴蓑笠,遮住面目,又想起那日黄河渡口澹台婉扮船家之事,轻笑两声,澹台婉赶上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你笑什么。”
卫扶风见她在船家面前对自己也是亲热非常,心中又喜又羞,道:“这么调皮,成何体统。”
澹台婉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那船家“咳咳”两声,声音似笑非笑,道:“那蓬莱岛是蓬莱派的地方,两个小朋友要是没事,老汉可不敢带你们去。”
卫扶风道:“我们是泰山……”
澹台婉一拉卫扶风打断他,插嘴道:“我们去蓬莱岛自然有事,你带我们去便是了。钱绝对少不了你的。”
船家闻言也不答话,又是“咳咳”笑了两声,转身上了船,澹台婉轻轻拉了拉卫扶风的手,卫扶风定睛一看,那船家一只脚原来是跛的,卫扶风恍然想起苏珏晋,只是怎么也想不起苏珏晋和这船家是不是跛的同一只脚,卫扶风转头看了一眼澹台婉,澹台婉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上船再说。卫扶风放下心来,拉着澹台婉上了船。
船家见两人上了船,嘴里哼着小调,轻舒长杆,小船缓缓前进,船家时不时又从腰间结下酒葫芦喝上两口。卫扶风见这船家如此,知自己多虑了,便又找澹台婉调笑,道:“这老船家,可比你这小船把式撑得稳多了。”
澹台婉“哼”了一声并不理他,起身到船头和那船家耳语几句,那船家便把长杆交到澹台婉手中,自己则坐到一边为澹台婉指引方向,澹台婉则有模有样的撑船。
卫扶风又忆起那日在黄河之上两人渡河的场景,只是这海水碧蓝,天上又云淡风轻,更让人感觉惬意,卫扶风自从京城出来,就没感到如此放松,看着澹台婉着碧萝衣裙,一双芊芊玉手轻握长杆,腰肢款动,衣带飘飘,恍若仙子一般,似与天空融合,卫扶风不由得看着出神。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蓬莱仙岛已经显露在三人眼前,从远处看,整个仙岛都是郁郁葱葱,周围更是仙雾缭绕,卫扶风和澹台婉都是翘首观看,那船家见的多了并不好奇,接过澹台婉的长杆撑船,他划船的技巧高于澹台婉,片刻之间船已经到了蓬莱仙岛。
船刚刚停靠岸边,三名身着白袍之人走上前来,齐齐抱拳行礼,头先女子肤色洁白,面容清丽,比后面两名女子年纪大些,想是辈分最大。对卫扶风二人道:“在下蓬莱派叶雪,不知来到敝岛有何贵干。”
卫扶风下船抱拳还礼,道:“在下卫扶风,受泰山派所托而来。”言罢将泰山派的信物从怀中取出,递给叶雪。
叶雪双手接过信物一看,递还给卫扶风,恭敬道:“原来是卫公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请二位随我去见家师。”
卫扶风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银子,刚想递给船家,那船家却不受,道:“蓬莱派的贵客,老汉可不敢收钱。”
卫扶风看了一眼叶雪,叶雪轻轻点头示意,卫扶风心道这蓬莱派和附近船家自有交情,自己是客,不宜擅专,便和澹台婉对船家拜谢一番。
两人随着叶雪上了岛,一路只见岛上的风景更胜蓬莱城十倍,巨树遮天,各种奇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麋鹿、仙鹤随处可见,澹台婉自小便喜欢这种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自然是欢喜务必,就似个小兔一样,跑跑跳跳,可爱非常,卫扶风对她道:“婉儿,这蓬莱岛比你那清心居如何。”
澹台婉一边闻着路边的花香,一边道:“和这相比,我那清心居可就成了残屋陋室了。”言罢又拉着卫扶风都手道:“卫哥哥,咱们送完信之后,能不能在岛上多住几日。”
卫扶风刚想答应,却又想起自己身怀大仇,霎时黯然失色,默然不语。
澹台婉聪慧非常,自然知道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连忙歉然道:“卫哥哥……。”
卫扶风看她可怜,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你想在这常住,也得人家主人相邀。”
这时走在前头的叶雪回头道:“敝派和泰山派向来交好,两位贵客自是在岛上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声音温柔非常,恍若仙乐一般,卫扶风和澹台婉都是十分受用,心中欢喜无比。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刻,走出树林,豁然开朗,只见不远处矗立着一三层高阁,碧玉砖琉璃瓦,雄伟非常,上面挂着一块木匾,上书蓬莱阁三字。
卫扶风叹道:“当真巧夺天工。”
澹台婉赞到道:“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卫扶风不知澹台婉所言何意,刚想发问。却听叶雪接道:“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卫扶风见两人拽文,自己所知不多,不敢多言,只得低头跟在后面。
澹台婉笑道:“叶女侠真是才貌双全。”
叶雪道:“谢姑娘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到了阁下,叶雪吩咐其他两个女子留在外面,带着卫扶风和澹台婉进到阁里,请两人在厅里坐下,吩咐弟子递上清茶、点心,而后向两人道:“两位贵客再此小坐片刻,在下去请家师。”
叶雪走后,卫扶风对澹台婉道:“这叶女侠真是……。”
澹台婉插嘴道:“貌美如花,沉鱼落雁。”言罢又“哼”了一声。
卫扶风笑道:“这可是婉儿你说的,我是想说知书达理,不像武林中人。”
澹台婉奇道:“武林中人是什么样子。”
卫扶风道:“自然是和婉儿你一样……潇洒。”卫扶风说话时澹台婉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说话也有些结巴。
澹台婉故意慢言慢语道:“那就是了,我这种江湖帮派出身的姑娘哪能和人家名门正派的女侠相比啊。”
卫扶风知她心意,笑道:“正配我这种流落江湖的贼小子。”
澹台婉伸手打他,羞道:“谁要你配,盯着人家叶女侠不放。”
卫扶风方才见那叶雪温柔非常,和自己的母亲孙子渊虽然年纪相差很多,但眉宇间总有几分相似,是以多看了几眼,这会被澹台婉点破也是大窘,支支吾吾道:“婉儿你别瞎说,让人家听见成何体统。”
澹台婉刚想再出言讥讽,却瞥见叶雪和一道人从后殿进来,赶紧正襟危坐。只见那道人不过四十,慈眉善目,身材有些微胖,身着一身白色道袍,上画太极八卦图。来到正厅坐到上首,叶雪站在他身后道:“两位贵客,这是家师云道长。有何要事,还请言明罢。”
卫扶风和澹台婉两人起身向云秋成行了礼,云秋成坐着还礼,道:“两位少侠安坐。”卫扶风一听他声若闷雷,知他内力非常。
卫扶风从怀中将柏道长写给云秋成的信递了上去,叶雪伸手接过,两人相识一笑。卫扶风恭恭敬敬退回坐位。云秋成看罢书信,轻叹一口气道:“尊师在世时和泰山派前任掌门李师伯交情匪浅,常说两派都地处齐鲁,有何困难,当相互扶持。泰山派有此一劫,老道自是责无旁贷。”
卫扶风听他所言甚是欣喜,起身行礼道:“云道长深明大义,在下替柏道长谢过。”
云秋成转头对身后的叶雪耳语几句,又起身向卫扶风和澹台婉还礼,便踱步而去。
叶雪走到两人面前,柔声道:“师尊说明日便启程,今日两位屈尊在岛上过夜,明日可与我派同行。”言罢看了一眼澹台婉,嫣然一笑道:“若是两位有意从岛上小住,在下也可安排。只是不知两位一下如何。”
澹台婉抢道:“我们就和贵派同行吧。”
卫扶风知她担心孔狄对澹台正不利,想借着蓬莱派庇护安然回家。心中又想起自己的父母惨死之事,便是此刻想担心也没机会了。不禁怅然若失,面色凝重。
澹台婉不知卫扶风心中所想,还道他气自己多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娇声道:“卫哥哥,你说好不好。”
卫扶风道:“好。只要叶女侠不怕咱俩添乱,自然愿意。”
叶雪玉手一摆,道:“卫少侠言重了。”她声音柔美,姿势优雅,卫扶风更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轻叹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澹台婉知卫扶风心事重,抢道:“叶女侠,我哥哥连日赶路,十分劳累,所以……得罪了。”
叶雪莞尔道:“两位跟在下来罢,在下为二位安排厢房。”
卫扶风与澹台婉跟着叶雪到了客房,叶雪便告辞离去,只剩两人在房中坐着,卫扶风怀着心事,沉默无言,澹台婉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小声道:“卫哥哥,你气我自作主张吗?”
卫扶风道:“你担忧父亲是人之常情,只是……。”卫扶风想说自己十分嫉妒澹台婉,还能有亲人担心,但怎能说出口。
澹台婉柔声道:“只是想起父母,对吗。”
卫扶风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澹台婉见卫扶风神色可怜,急道:“待你报了仇,咱俩、咱俩……便成亲罢了,到时……”
澹台婉说着说着又羞又急,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她自小娇生惯养,很少为别人着想,更没有为谁受那么多委屈。她一个女子主动对情郎表达爱意本是不可能之事,只是一来真的对卫扶风情义深重,二是怜惜卫扶风现在孑然一身,想让他稍有慰藉,才如此急言,话说出口便有些许后悔,又有些许期待,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双明眸紧盯着卫扶风,看他作何反应。
卫扶风闻澹台婉直言,心中感慨万千,既感动她对自己的情义,又怪自己明明对她报有爱意,却没先说出口,既高兴澹台婉和自己情投意合,又怕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境遇配不上她,想到此又忆起澹台正对自己并无好感,恐他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五味杂陈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澹台婉。
澹台婉见卫扶风如此,虽知他对自己有情有义,但女孩子脸皮薄若宣纸,直言表白已让她俏脸涨得通红,这会卫扶风又乜呆呆愣在当场,自己更是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起身跑出房门。
房门一响,卫扶风才回过神来,出门四顾,也找不到澹台婉的踪影,卫扶风轻叹一声,唤了两声“婉儿”,却如石沉大海,没人应答。他又怕回到房间想起刚才之事,又看天色还早,就离开厢房,向院子里走去散心。卫扶风此时脑中若江海翻腾,心烦意乱。从走廊中走走停停,哪知蓬莱派的厢房甚大,房屋之间又没什么差别,他初次前来,怀有心事,一会便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正在踌躇之间,却听得不远处有琴声响起。卫扶风不通音律,不只是何曲子,也不知是何种琴具弹奏。只是那琴声悠扬,时若青山空谷飞鸟鸣,时若小溪流水击石响,让他心中缠乱之意去了大半,愈加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