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打离婚的事,只要叫她知道了,非得主动登门做人家的思想工作,不握手言和绝不收兵。两人结婚的事她也管,劝人家勤俭办婚事,不要大操大办,连带给人家送一盒避孕套,连计划生育的事都管了。看见每天早晨乘班车时秩序太乱,她索性每天提前到场,组织大家排好队。有一阵家属区接连发生几起盗窃案,她竟然几个晚上不睡,在家属区担任警戒巡逻任务。工会试着要办一场舞会,她第一个反对,认为男男女女搂在一起肯定没好事,大水沟的风流韵事本来就多,再举办舞会不等于给这些人提供一个公开的场所和机会吗?举办舞会那天,她亲临现场,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本小册子,照本宣科,就交谊舞的舞姿,规范动作做了专门的讲解,特别强调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舞会开始以后,她不辞辛苦地在舞场内走来走去,发现有谁在距离上有所超越,就走上前去提出警告,更有甚者,只要发现搂在一起的不是两口子,竟劝人家最好不要在一起跳为好,弄得大家兴趣索然,又是不欢而散。
她不明白中国在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与党多年来的教育格格不入嘛!毛主席去世才几年就彻底变修了,她当真不理解。她知道自己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凡事只能身体力行不随波逐流也就对得起毛主席了,对得起多年来党的教育和培养了,因此,她不管别人说她如何如何,也不在乎谁能把她如何如何,我行我素,就义无反顾地干下去。
提醒大家注意天气变化只是她例行的工作之一,她今晚重要的工作还不限于此……
迟人禄手里拎着一块羊腿骨头把小三从屋里追到院里,又从院里追到街上,他那肥胖的老婆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也从屋里跑到院里,又从院里跑到街上。
终于,迟人禄把小三抓住了,按在路上,拿着羊骨头便向小三的屁股上抽去,“我让你吃!我让你吃!你就这、这么馋,还敢不敢了?”迟人禄看来是真的气坏了,把孩子打得哇哇直哭还没有住手的迹象。
紧接着赶来的老婆拉开迟人禄,把小三从地上拽起来,“小三,快向你爸认个错,说今后再不敢了。”
小三却倔得很,哇哇的哭声之中嘴还挺硬,“我就是没吃嘛,我早就……”
下面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被迟人禄一羊腿骨头给打回去了。
天还没有黑,只是因为刚起风又加上阴云密布,刚刚跑进屋里的左邻右舍听到哭喊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纷纷跑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嘛,打孩子也没有这种打法的!”老乐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迟人禄拽开,“孩子有错,可以教育,教育不好,打几下也是应该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嘛,可这种打法就不对了,万一失手打出个好歹来,你不得养他一辈子!怎么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乐师傅,你不知道,这孩子也太、太不懂事了。”迟人禄怒气未消,抬手还要去打小三,被老乐拦住了。小三吓得哇的一声大叫,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老乐急了。在大水沟没有他怕的人,管他是厂长还是书记,当然更不把迟人禄放在眼里。“小三他妈,你把他放了,让他打,我倒要看看迟人禄还敢把小三打死!”
这句话果然把迟人禄将住了,手里举着的羊骨头到底没敢落下来,“乐师傅,你不知道,唉,说出来丢、丢人哪!”迟人禄沮丧地把手里的羊骨头扔在地上。
“乐师傅,说起来也不怪小三他爸生气,”迟人禄的老婆接过话茬,“大概少说也有一个星期了吧,几个孩子就嚷嚷说馋得不行,想吃羊肉,我一寻思,可也是,从过春节就再没买过肉,哪有钱哪,我就跟三他爸商量,买点吧,咱们大人都熬得过去,可孩子不行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爸就不想买,我知道他爸也难哪,一个月就那么六七十块钱,又要养活老婆孩子,又要给两个老人寄钱,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就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后来也觉得不过意,星期六就买了个羊腿,花了五块多钱哪,足有六斤了吧?我下午就煮上了,煮好之后就放在厨房里等晚上再吃,谁知道刚才去拿的时候,我一看就剩下一个羊骨头了,羊肉一点都没了,我还以为爷几个吃了呢,一问,谁都说没吃,三他爸觉得这事就怪了,谁都没吃肉哪去了?还能自己长腿飞喽?三他爸也是搞过几天公安保卫工作的,想破这个案还不容易,三审两审就审出来了……”
还没等她说完,看热闹的轰的一声全笑了。
老乐立刻觉得兴趣索然,“咳,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叫小三把羊腿吃了吗,又没叫狗吃了,至于吗?”
“我本来就没吃嘛!我早就吃够了!”小三嚷道。
“滚!还敢跟我犟、犟嘴!”迟人禄又火了。
胖老婆立刻把小三连拉带拽地拖进家里。
“让大家见笑了。”迟人禄也赶忙跟了进去,后面跟着的闲话全当没听见。
“嘁,真是越有越抠门!”
“小孩子不说谎话,你没听他说吗,早就吃够了!”
“这谁看不出来,演戏呗!”
“哼,用得着吗,我们又不管他借。”
“我看他现在可以算是大水沟的首富了吧?”
“鸭子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反正不是正道上来的!”
谁都看得出来,迟人禄不知不觉的就富起来了。
李宝事件之后,迟人禄就向党委提出了要求,坚决不当保卫科长了,理由是这些年得罪人太多了,现在那些挨过整的人,平反的平反,昭雪的昭雪,虽说全是“四人帮”干的,但具体有些账还是算在他的头上,在保卫科没法干下去了。徐燮考虑到他说的倒也是实际情况,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一时却没有合适的位置,让他闲了半年多,正好赶上原基建科长患了胃癌,住院治疗,再工作是不可能了,就把这个位置给了他。
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认为这个位置有多好,只是清闲些罢了,厂里大规模的土建工程基本已经搞完,剩下的无非是在这儿垒道墙,在那儿挖条沟,再就是家属房的维修,没有什么大的工程项目,也就不是太忙。没过多久,也就是徐燮想通的时候,决定改善职工的住房条件,大礼堂、家属楼一栋接一栋的上马,他才觉得真正有点忙了。
找他的人太多,也不知怎么突然一夜之间就冒出来那么多的工程队,国营的、集体的、个人的,都找上门来要求承包基建工程,有的是自己找上门来,有的是托人引荐,有的是人托人,通过好几层的关系才找到他门下的,也有的拿着某某头头的条子,这些人又特别难缠,从办公室到家里见缝插针无孔不入,搞得他在班上不能安宁,在家里也不得清静,让他烦透了,这是干什么嘛,正经事都干不成,整天和他们泡个啥劲嘛!想躲又躲不开,想甩又甩不掉,跟块胶皮糖似的粘在身上了。他对他们就很不客气。“不用再找了,工程早已经包出去了,那是我们的老关系户,再找也没用。”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走了。
不料有一天晚上临睡前,老婆却笑眯眯地问:“哎,沟口大礼堂的活给谁干了?”
“老娘们家家的,你打听那、那个干啥?”迟人禄当过十来年的保卫科长,从未见老婆过问过他工作上的事。
“随便问问,定没定?”
“还没定。”
“那就好。”
“好什么?”
“好什么?我问你,这几天的羊肉吃美了吧?你也不想一想,就凭你那三吊半的工资咱家敢这个吃法?告诉你吧,那是人家送的!”
“送的?谁送的?快给人送回去!”
“瞧你吓得那样,一个羊腿算什么,跟你说,还有呢,”老婆掏出一沓十元的人民币。“看见没?整整五百块,你半年多的工资!”
“你,你他妈的让我犯、犯错误啊!”迟人禄急了,上去就给了老婆一个嘴巴,“告诉你,谁送的明天还给谁,少给我找麻烦!”
“我都花掉一百多了,拿啥还哪!”老婆委屈地哭了,也道出了自己的难处。
“你这个熊娘们,不干好事,你砸、砸锅卖铁也好,我不管,反正钱、钱得给我还上!”迟人禄气得咻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