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十点半就打到高明的办公室了,但当时正在开会,没人接,电话又直接打到总机请机房值班的人立刻把消息传达给高明,值班的人写了一个纸条赶到礼堂,却被挡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入会场,一直等到大会结束,她才得以把纸条递到高明的手中。高明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对谁都不能说。”他决定暂时秘不发丧,怕影响了全厂喜庆的情绪,直到午饭后才把消息告诉了省里的领导,省里的领导也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暂时保密,一切活动照常进行。”于是,该打球的打球,该演出的演出,他们也神情自若地参加各种庆典活动,与民同乐。但一些细心人还是看出了破绽,当歌舞晚会进行到第三个节目的时候,前几排座位上的领导几乎全走了。
此时,他们正坐在大礼堂对面的招待所的会议室里,讨论如何为徐燮办理后事的问题。
受打击最大的无疑是佐其人了,从他听到这一噩耗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嚷着。“他怎么就走了呢?他怎么就走了呢?”
尽管徐燮的死对于人们来说并不是意外的事,但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突然,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厂庆纪念日上?哪怕再晚走几天,让人把这几天喜庆的日子过完也好哇,看来真是应了“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句古语了。
省委书记自然是不信这个了,他只是提纲挈领地做了几点指示:徐燮同志是西北电机厂的创立者,他是为全省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因此,追悼会的规格要高,规模要大,要隆重,要把它开成一个让人们化悲痛为力量的大会,开成一个教育全厂职工继续艰苦奋斗扎根三线建设的大会,开成一个激励人们继续奋进再攀新高峰的大会。
剩下的事就不是这么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了:治丧委员会的委员该有哪些?主任是谁?副主任是谁?追悼会该由谁来主持?悼词由谁来起草?由谁来致悼词?会议的程序?追悼会的时间、地点、如何布置?亲属和职工代表的发言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等等,都是很细致的工作,一直研究了一个多小时才告结束。
而后,高明和佐其人又赶到大礼堂。演出已近尾声,待演出结束后,高明让主持人发布一则通知:请各车间、各部门的书记、主任留下来,谁都不得缺席。
果然,这些人在听到高明宣布徐燮死亡的消息后,都深感突然,唧唧喳喳地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佐其人不得不吆喝几嗓子才让大家平静下来。还有好多麻烦繁琐的事等着他们连夜去做呢。
高明果然精明能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把要干的事想个八九不离十了。运输队立即派一辆卡车和一辆大客车连夜奔赴银川,去省医院把徐燮的尸体拉回来。工程队连夜组织木工师傅打棺木,尺寸、样式都有具体规定。各车间明天一律加班,九点以前把什么灯笼彩旗横幅标语气球带着喜庆色彩的东西全部拆除掉,而后自己动手做花圈,原则上一个车间一个,有什么特殊情况的想多做几个,厂里不予限制。机关的同志明早八点钟以前赶到大礼堂,布置灵堂。管乐队连夜排练哀乐还有什么墓地的位置、墓穴的走向、抬棺木的人、拿花圈的人等一些细小的问题都一一做了安排。
徐燮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刚刚还沉浸在喜庆氛围中的人们自觉不自觉地聚在一起,他们无论如何也没能转过劲来: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怎么那么巧,偏偏死在厂庆纪念呢?是巧合还是老天爷有意的安排?人们想着、琢磨着、做着种种猜测,演绎了一个又一个这样或那样版本的故事,竟把这一夜变成了不眠之夜。这种情况也曾有过,就是在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后,那时人们是为国家的命运前途担忧,现在则是为西北电机厂的命运前途关心。“老天”走了,天塌了,西北电机厂今后该会怎样?
仅仅半天的时间,大水沟便新貌换旧颜,像是阵风吹了似的,把昨天喜庆的气氛吹得一干二净,地上连一片红纸片都不曾见到,连省委书记都不免发出赞叹:西北电机厂果然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干什么事真是雷厉风行!
沟口的大礼堂又以另一副面孔迎接着上级领导和全厂各车间的职工代表。
舞台正中悬挂着徐燮的遗像,背后衬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徐燮的灵柩就停在遗像下面,四周环绕摆满了部里的、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乡里的、各车间的、亲属及生前友好送来的花圈,两侧的台脸上悬挂着白底黑字的挽联格外醒目:
一生清白两袖清风人民好公仆
扎根山沟建设三线国家顶梁柱
下午两时许,各车间的职工排着队伍准时进入会场,面对此时此景,想着昨时昨景,都不免感慨万分,就像刚办完一个人的喜事又赶来给他送葬一样让人感到揪心。望着徐燮的遗像,他们的神情是严肃的,也不乏悲哀之意,但就其内心而言却是复杂的,对徐燮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评价。有说好的,也有说坏的,有爱他的,也有恨他的,当然也有说他不好不坏、对他不爱也不恨的。但经过了“文化大革命”的人们,毕竟学会了全面历史地看事看人,起码对挽联的评价都给予了认可。
追悼大会由高明主持。
首先为徐燮同志致哀三分钟。
哀乐响起,人们的头脑中闪出他的一言一行、音容笑貌,会场中响起了唏嘘之声。
佐其人无比沉痛地致悼词:“徐燮同志生于一九三O年,辽宁省瓦房店人,出身于工人家庭。
一九四九年参加革命工作,在东北电机厂先后担任四车间副书记、书记、厂党委副书记等职,一九六五年自愿报名来西北参加三线建设,任西北电机厂筹委会主任,西北电机厂投产后,任党委书记。
徐燮同志早在参加工作初期,就能积极要求进步、向组织靠拢,工作上认真踏实积极肯干,连续多年被评为三好学徒工及车间先进工作者,一九五五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一九五六年任四车间党支部副书记及书记后,不骄不躁、事事带头,堪称职工楷模,在他的带领下,四车间党支部连续三年被评为模范党支部。
一九六一年出任厂党委副书记后仍能身体力行,深入群众,被群众誉为‘我们的贴心人’,为东北电机厂团结职工战胜三年自然灾害做出了重大贡献!
一九六五年,他遵照党中央和毛主席关于调整工业布局及建设三线的指示精神,主动请缨,放弃城市的安逸生活,报名参加三线建设。来西北后,为选厂址步行千里、风餐露宿,为日后西北电机厂的建设和发展奠定了基石。
西北电机厂全面投产后,他处处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廉洁奉公,以无穷的榜样力量带领全厂职工扎根山沟、艰苦奋斗、十几年如一日,把西北电机厂建成我省目前首届一指的现代化大型工业基地。
一九八0年八月二十一日夜,由于连降大雨,山洪突发,全厂处于险境之中,徐燮伺志拖着久病的身躯,以顽强的毅力坚持战斗在抗洪第一线,不幸翻车遇难,身上多处受伤,导致旧病复发,抢救无效于十月一日十时十一分结束了他光辉的一生!
徐燮同志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厂里的建设,还谆谆告诫我们要扎根山沟,放眼未来,把西北电机厂建设得更好。我们一定要牢记徐燮同志的教诲,化悲痛为力量,为祖国的四化建设贡献我们的力量!
安息吧,徐燮同志。”
佐其人致完悼词之后,唏嘘声、抽泣声已响成一片,等到高明高喝一声“起灵”的时候,有几个女工甚至哭倒在地。
锻工车间派出几十个棒小伙子担任抬灵的任务,后面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哩哩啦啦的竟有三四里路。
路不太好走,要过大水沟,王国中自告奋勇在前面领路,“徐书记,要过沟啦,注意别绊着。”“徐书记,眼前是上坡,您走好。”“徐书记,这有个坎,您小心着点。”直到把徐燮送到墓地。
墓地按照徐燮的遗愿,选在他与高明上山打猎时自己选择的地址,处在半山坡上,坐西朝东,放眼望去,西北电机厂家属区,远处的崇岗乡尽收眼底,视线无比宽阔。
葬礼进行得顺利圆满,徐燮终于人土为安。
不安的是活着的人,在以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全厂申请调动和打辞职报告的职工竟有千人之多,害得佐其人的腮帮子肿起老高,任凭打针、吃药,就是消不下去。
一个月后,工业厅的任命书下达厂里,任命高明为西北电机厂党委书记。
次日,高明主持召开第一次党委会,等到党委委员们团团坐定,高明环望一下左右,庄重地说:“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西北电机厂今后怎么办?何去何从?请大家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