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昨天奉茶她问流莺,流莺却没有正面回答她,今天又发生了刺客一事,她也没来得及细细询问流莺。
她烧香几日,除了知道这牌位上的人是东陵国的王爷,名叫上官凤澜,除此以外,一概不知,想想,她觉得有些离谱。
他深望她,眼神浓得像是没有星辰的夜幕,黑得望不透底,“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他是应了,于是她问:“雪衣想知道,王爷是因何去世?”
他答:“病故。”
她试着又问:“是何疾病?”
“疟疾。”
她猛地就是一震。
疟疾非一般的病症,这可是致命的感染病,一旦染上救治的可能性极低,疟疾可能来源于恶虫侵体,又或是吸入了沼泽树林腐地瘴气而来。
犹记得娘曾说过,北苍国向北的草原上各属地的游牧部族里,乞颜部曾是一大部族,却一夕之间族人纷纷感染疟疾而亡,死得不剩一人!
娘说,遍地腐尸,凄惨人寰。
一朝火焚,那阙乞颜部生存的草地也再无片点星草,娘说,那片草原上空,盘旋着诅咒。
她记得娘曾经还搂着她小小的身子,目光戚幽的说:……小阿雪,如果娘在他身边,娘一定能救他。他死得那样惨,皮肉腐烂,发臭生蛆,一群又一群的苍鹰冲来下将他啃食,一点一点吞腹下咽,直至最后尸骨无存……什么都没了……”娘每每说完都会自言自语的呢喃: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那时她还太小,不明白娘口中的‘他’是谁,现在也没能得到答案,但她知道,那个人在娘心里一定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印象里,娘从未真正开颜笑过。
她先将思绪从陈事里抽回,震惊之余没忘了问:“王爷长居在这繁华帝京,如何会染上这等病症?”
她见他沉吟一会才说:“八王爷卧病三年,这一病身体每况愈下,自上月祭祖回府途中遭遇河洲水患后奔逃帝京的流民侵袭,自那日后回来染上疟疾,不治而亡。”
“王爷卧病三年?是什么病这么久的时间里都没能治好?我在北苍国听闻,你们东陵国皇宫里御医成群,皆是行医能手,有的更是医道世家传人,如何治不好王爷的病?”
是什么病让景王卧榻三年未死呢?
她眸一惊,兀自恍然道:“莫不是痨病?”
她见他没有点头也没回话,不由蹙起了眉,兀自猜着:“不是痨病,那是……”她在脑海里细细的回想娘交过她的各种病症,瞳仁转动间才蓦地惊觉,面具下的眼神凛冽如刀射来。
一惊,她跌后一步。
上一秒他还沉静淡漠的与她说谈,下一秒眼底蓦然燃气两簇热焰的火,又像是万年玄冰冷人发抖,恨意入骨!
眸光一沉,他垂了眼皮,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握在车轮上,急切的转身离开。
雪衣不解他突变的举动,只当他可能是前两日那样旧疾复发,于是绕上来拦住他,瞟了一眼窗外飘絮银雪,她急急说道:“外头正下着雪,你先留在这,我去唤玉蟾拿药来!”
他凌厉瞪她一眼,低吼:“滚!”
双手用力推动车轮撞开她,她躲避不及呛了几步倒在桌面上,起身又过来试图阻拦他:“外头路滑风大,你这样出去很是危险!”
他扬手将她拂倒,沙哑的声音暴怒低吼:“滚开!我腿残了手没残,你不用摆出可怜同情的嘴脸,我望了生厌,见了恼火!”
雪衣也恼了,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喊道:“我不是同情,更不是可怜你,我是……”话一顿,她心咯噔一下惊了。
是什么?
是有不忍,是有担心?
“我是担心你在我这里出事,老夫人必然不饶我,那时我免不了又要挨一顿好打,这会子我手上的伤还痛着,我不想再尝一次藤条的滋味,何况……何况你出事了,府中必乱,那时刺客有机可乘,我,我并不想死……”话锋一转,她都没想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成了这样。
他冷嘲一声,眸放寒光,“你还没到死的时候,谁也拿不走你的命!”
雪衣疑惑一震,不解的看他阴鸷森冷的眼神,却见他蓦地眼一沉,嘴里溢出一声闷哼,上身半弯,手用力扶在轮椅扶把上,瞧得出来正在极力忍受,抠着木条的骨节咔咔做响。
如果刚才愤然转身的颤抖是发怒,那么此刻显然是同那天一般的情形。
他试图急切离去。
眼见外头风雪正狂,路湿道滑,她夺步上前要为他推那轮椅,他猛地将她挥开:“滚、滚开、给我滚!”
她不明白为何一个人会说变就变,刚才他静然与她说谈,她甚至忘了他前日淡笑间将猫儿生生掐死的残忍,忘了他的嗜血阴冷。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一个怀抱?
她就昏了头?
就迷失了?
或者是今日在祠堂,他蓦然发出的那一声咳嗽,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他让她少受了十多鞭子。
他这用力一推,她重重的撞在门槛上,顿时头破血流,门口响起阿碧尖叫声。
阿碧端着药碗回来,走进院子就只见门口灯影里南宫先生粗鲁的将雪衣推到,慌忙上来放下药碗搀了雪衣起身,眼瞧着额头淌下血丝,眼里焦急。
“先生!”
玉蟾惊呼而来,雪风里衣袂掠动,孟然、龙青天蓦然出现在门口,孟然淡漠难测的扫了一眼雪衣,雪衣稍一侧脸,发现在龙青天魁梧身材的背后还站着一道身影。
儒布白裳,清雅端隽,眼神温厚平静,自有一股淡泊高远的气质。
那男子对上她,微微你首一笑,走上来,看她额头两眼:“不碍事,擦破点皮。”转头对上龙青天:“青天,你且先送……送先生回房,我稍后就来。”
“白秋!”
白秋淡笑望了一眼出声唤他的南宫,听出话里的警告意味,却选择忽视,给了龙青天一个眼神,龙青天明白,搀起南宫,玉蟾眼里满是焦急,推着轮椅随了龙青天融入飞雪中。
孟然又深望了雪衣一眼,张嘴欲说未说,最终漠然转身离去。
“进屋吧,我为你包扎伤口。”白秋平静的笑望雪衣。
雪衣抬头近距离打量他,“你是大夫?”
白秋摇摇手指,“确切的说,我只是半个大夫。”
“半个?”
“因为我一半救人,一半……”
雪衣不解看着他,等他说下文,他清风云淡一笑,“一半杀人。”
雪衣阿碧同时一震,白秋翩然笑开:“我白秋一边制药医人,一边研毒害人,害的是白某想杀之人,医的是白某想救之人。”说完更清朗的笑开,拂袖掸了掸覆雪的袍子,似乎刚才说出来的话是只是玩笑之谈。
雪衣阿碧张嘴惊叹良久……
香雪园,西暖阁。
夜空风雪如絮,厢房里,炭炉烧起团团暖意。
轻风扫来,黑色帐幔层层漾开,坐在床沿上的男子,衣襟半敞,金面遮尽容貌,只一点烛火昏黄的支在案几上,明明灭灭忖着眸子,邪魅幽暗无垠。
玉蟾走近床边,端一只白瓷碗,抬起自个手腕咬破,殷红的血一滴两滴落在碗中,与那淡药汁混合成诡异的颜色,递给他,“爷……”
头未抬,眼未瞧,袖子扬手一拂,玉蟾手里的瓷碗摔地,沙哑的嗓音低沉得吓人,“滚开!”屋内暖意虽足,可他隐忍的汗水清晰的挂在额角,眸光浑浊不清。
玉蟾捡起还在地毯子上打滚的药碗,看那药汁泼了满地,她起身静静的道:“奴婢再去剩碗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