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静静的坐在那,众人大红大绿,穿着最喜庆的颜色,独他一身黑紫,披着黑色水貂毛皮坎肩,青丝仍旧只松松向后绾了一半,垂了几缕在身前,风拂过,轻轻飘荡,扫着那张冷硬的金面。
他就坐在那,却没有多少人敢议论他,指点他,只因任何人轻一瞥,他那深幽冷冽的眼神向着你看一眼,就没了再注目的勇气。
端起桌面上的酒喝了一口,雪衣让自己不去在意他那灼热而邪魅的眸光。
也不去想他为何今晚会出现。
目光一抬头,不经意扫到了亲王席位上,恰巧对上着一身锦蓝袍的端王,丰神俊朗,英姿高贵,深邃内敛的眼神也正朝她看过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完全无视身后爆开的烟火,明灭的光线将他忖得更多了几分深沉。
忙一转移,掠过端王身边的时候,发觉他身旁的那位亲王冷冷睨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继续喝下一杯酒,雪衣下意识找寻一人。
皇帝右边,依旧是白衣清美的上官弘宇吸引了众多王公大臣女儿的视线。
那样清透如玉,那样飘逸似水的美男子又怎么能让人不多看一眼,何况太子至今未纳元妃,虽然身子病弱,但也说不定将来会继承皇位。
只见上官弘宇淡淡笑着看过来,透过一群人的眼光,独他带着笑意……
不,还有一人,那就是上官重莲。
上官重莲勾着邪佞的笑,手中的酒未断,唇边揶揄的味道明显,雪衣忙收回眼神不再乱扫,却发觉有道视线是从身旁不远处看过来,且很刺眼。
一转头看过去,对上萧漓儿挑衅的眼神,对视让她眉心都开始隐隐作痛。
所幸……
宴后的除夕节目开始。
只见一簇簇的人分成两方阵营,一方舞者头带兽面具,身披兽皮,扮作各种兽类,另一方舞者身着五彩服饰,带着木制绘彩图的面具,扮的是猎人。
猎人手中拿着彩棍,腰上挂着腰鼓,一场猎舞极具色彩,鼓声震天。
那一刻,雪衣怔怔的移不开视线。
仿佛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渐渐的消失,她只听见一声狼嗷,像是从北苍国上空传来……
她以为只有在北苍才有这样的面具舞,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到。
可是这一次感觉不同,当她看见那些猎人所带的面具,脑子猛地一震。
晃出一些零星的画面,有一些遥远而模糊的声音从某个地方荡进脑海:
“你是今晚被我猎到的猎物……你注定……是我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衣?”
“小衣……除非我放你逃生,否则你死也只能是我的人……”
“绝对……别尝试着逃避我……”
“我不是!”
“你当然是,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捕获的猎物……”
“我很丑!”
“我看见了……”
“这样的猎物你也要?”
“要定了……”
面具,为什么又是面具。
那个人是谁,又是谁在说话,谁在她耳边说话……
在说什么,为什么拼命再去回想却又想不起来。
眼前只有火,熊熊燃烧的篝火,有笑声,勇士的格斗声,还有庆隆面具舞里传来的鼓声,狩猎的吆喝声。①
那个男人……
那双眼睛……那道眸光……
似曾相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心痛,竟有泪水跌出眼角。
仿佛耳边又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仿佛那是她曾说过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情约三生……”
死生契阔,情约三生……
不知是谁人撞了她一把,她从幻觉里抽回一点心神,却又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那跳庆隆面具舞的人渐渐的从广场下方围了上来,一直要跳到御座跟前。
猎人群里有一人,是她错觉吗,那人总在看她,跳过来,在她面前跳着舞步。
他久久不肯离去,她有种预感,他会揭下面具。
果然,他越跳越近,在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她几乎紧张到无法呼吸。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这样的情景曾发生过么?
像是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跳着舞步。
但是她不记得是否那人有揭开过面具,但此刻面前的人她却看到了。
上官重莲!
面具下的人竟然是上官重莲。
上官重莲在庆隆舞开始就混了进来,为的就是在这一刻戏谑一把雪衣,却没想到揭开面具只见雪衣挂着两滴泪呆在座位上。
他眸光深了深,邪佞的笑了笑,声音凑进她耳边:“丑丫头,你是感动得哭,还是只因为看见我而哭?”
雪衣定定的迎着上官重莲的眼睛,还在回想模糊的影子。
只听上官重莲戏谑的笑着,低沉的说道:“丑丫头,你被我捉到了,从今后,你是我的猎物,逃不掉了。”
雪衣怔了一秒,望一眼四周,幸好所有的人情绪都很高涨,大多在看表演,噪闹的氛围里没人注意这一角有个猎人正开着小差。
她赶紧的低声说道:“你怎么扮成了猎人,别闹了,快走开,有人要注意到了!”
“你怕了?”
“你、你这样闹,是存心想看我出丑吗!”
“难道你还会怕丑?”
雪衣见身边的人有人开始投来诧异的目光,她忙推了他一把。
上官重莲跳走之前笑了笑,“丑丫头,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要表演舞艺,穿这一身未免太厚了点。”
舞艺?
雪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此时上官重莲已然跳向群舞里,朝皇帝皇后以及太后的方向而去。
“谁说我要表演舞艺了?”她疑惑的蹙起眉头,飘荡的视线不经意又落在前方座位上。
上官凤澜不时端起酒杯与皇帝互饮,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一个地方。
刚才的一幕又尽落他眼底。
为什么会在她眼里看见迷惘的眼神,难道她是真的……
彼时,庆隆面具舞落幕。
接下来是各妃子,亲王妃子,郡主,王公大臣女儿等献上的节目。
只听那上头公公扯开嗓门大声宣布着:“接下来,由北苍国和亲公主,景王妃献上舞蹈一支,以贺吾皇新春万福康安,延年永乐……”
哗……
所有人都朝雪衣看来。
宝隆殿前广场片刻寂静。
雪衣吃惊的去找沈碧君,“嫂嫂,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何曾说过要表演舞蹈了?”
沈碧君也是非常吃惊,“这……我也不明了,若要表演,事先是要自个报了的,如今你没报,也没个人来问,怎么就宣出这么个事来?”
雪衣面对一众排山倒海压来的目光,只恨不能立刻骑上她的小白驹,跑上草原,跑进森林,无需面对这众多不怀好意的逼视。
她缓缓环视众人,在人群里找到一抹挑衅的笑。
只见萧漓儿抱着胸,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原来是她!
沈碧君在一旁说道:“雪衣,如今既然宣了,你不跳也得跳了,这跳舞姑娘家从小谁人没学过一点,你上去尽力就好。”
雪衣登时为难的不知该说什么。
说她从小被宠溺着,讨厌所有女红,说她失了父皇宠爱后,成日被人欺负,长得丑陋无比,学舞蹈又有谁会看呢?
此时在下头与一众婢女宫人候着的流莺走了过来,“王妃,若你不跳,便是欺君大罪,奴婢为你宽下外裳,快快上去吧。”
雪衣远远看一眼上座,只见皇后噙着似有若无的冷笑。
皇太后渐渐冷了一张脸。
雪衣握紧十指,迎着上百双目光,踏着夜冷清风,在华灯碧影间缓缓走上御座前的那块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