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斟了两杯酒,“来,卑职敬大人一杯。”
公孙伯仲倒也是生性洒脱之人,如今既已事成,再多想也是无济,拾起长袖,接了那酒一饮而尽,道:
“那么,南宫先生进宫面圣了?”
“见了。”
“如今老夫已是判了死刑,他真有办法能救下老夫?”
孟然抿下一杯酒,眼中浮现昨夜进宫面圣时的情形,喝完酒,他看着公孙伯仲,道:
“不出十日,大人必可安然无恙的从这天牢内离开。”
“哦,他有什么办法?”
孟然神色静然自若,说:
“大人先想,从围场狩猎一事开始,对方针对的就是大人您。围场放虎,给虎群下药,将矛头引向大人所管辖的围场,利用安插在大人身边的人将围场进贡之物运到您的御史府上,正好让大理寺的人在彻查老虎一案时将你‘贪污受贿’一事查出,此时铁证如山,大人因中饱私囊而玩忽职守,导致围场属疏于管辖,几乎让皇上受难,这贪污的罪名就落了实,此时朝臣弹劾,只这一项罪名即刻定了大人的死罪。”
公孙伯仲沉吟一会,点了点头,“老夫为政多年,竟让身边的人给算计了。”
“朝廷之中,安插眼线防不胜防,这只是小棋子,重要的是这幕后人的手段之高明。”
“怎么说?”
“大人以为,为何当日朝堂之上大人受到弹劾,被定死罪,却无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公孙伯仲拧起眉头,“老夫也没料到,往日这些跟随老夫的人竟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孟然摇摇头,“这就是朝廷,只要事不关已,凭你再深的交情,他也不会自动出来惹那一身腥。”
“而幕后操纵的那一只手也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只造成大人贪污的假象,弹劾时也只有大人贪污这一项罪名,定的罪,也只是大人自己,此罪并不牵连他人,那些大臣自然也就不想出面力保您!”
公孙伯仲了然的点了点头。
孟然也叹了一声,“这些道理其实要明白不难,可叹咱们一时都没想明白,先生却一眼洞穿,于是给皇上出了一计。”
“何计?”
孟然又斟了两杯酒,缓缓道来:
“此计可谓妙哉。大人不妨想想,既然对方需要的只是这一项罪名,那么,咱们不妨再让人上书弹劾,给大人多出几道罪名出来。”
公孙伯仲有些不解。
“自己弹劾自己,弹的还要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自己弹劾自己!”
公孙伯仲颇为吃惊。
孟然眼中闪着精亮的光,缓缓说道:
“此弹劾之人必须要是咱们自己的人,但表象上却是敌方的人,也就是咱们安插在对方眼皮底下的眼线。且此人需得是皇后一党的人。”
公孙伯仲想了想,说:
“这是为何?”
孟然接着又道:
“如今朝中,只有皇后一党、端王一党的势力与大人并齐,当皇后党有人出面弹劾大人结党营私、图谋造反,此时皇后党的人多半会以为这将是一个将大人并跟随大人的朝臣一网打尽的好时机,纷纷附和上书攻击大人,然而……”
“然而,结党营私、图谋造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那时牵涉到的人就不是大人一个了,但凡跟大人有关联的都将有嫌疑,届时,那些朝臣为了保住自己,不得不出面上书为大人力辩,两党相争,必然鱼死网破,皇后见势态无法掌控,自然也无法。那时,皇上再出面,将大人您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大人非但能保住性命,还能保住官职。”
“而两党之争后,双方元气都有所受损,此时只有端王一党置身事外,当今皇后跟宁河王难免会猜疑,此幕后之手是端王,目的是借刀杀人,搅乱两党,一箭双雕。那之后,宁河王同皇后的视线必将转移到端王一党的身上,大人,才得以喘一口气。”
孟然将这其中原由细细道来,公孙伯仲早已是心中暗服。叹了一声,“如今想来,八王爷的行事作风与他师傅可谓多有相似之处,同样是谋略胆识过人,能力超群呐,只可惜八王爷年纪轻轻就……唉……”
孟然的眼神闪烁了几分,暗自低头抿下一杯酒。
若公孙伯仲知道南宫既是八王爷,只怕是要欣慰得一夜睡不着。
一声‘皇上驾到……’只见着一簇的人跟着皇帝入了太子殿。
殿外,皇帝一抬手,将身后的人纷纷挡在外头。
他微微凝着眉头,放缓了脚步。
来到殿内,兰熙先迎了出来,“皇上,太子殿下正在梅林里练箭。”
皇帝皱起眉头,“身子尚未大好,怎么就练箭了。”
说完向着梅林直去,兰熙紧紧跟在后头。
梅林里,上官弘宇白衣胜雪,青丝如墨,松松以白玉簪绾了一掬,顷长的身姿掩映在嫣红的梅林之间,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已然倾国。
手中角弓箭在弦上,那双碧水长眸注视前方箭靶,却迟迟未射出。
脑子里,只有一个身影。
当年,楚兄许是担心泄漏身份而没将雪衣的名字说出,而他自己也没在意,不曾询问。
怎么也想不到,在梦里挂念了两年的女子,本以为只是一个幻念,却谁知,有一天,那女子竟真的站在他眼前,而他早已难将她忘记。
终于知道,为何帝京街上蓦然一瞥,他对她的感觉会那般强烈而熟悉。
这又怎能是巧合。
楚兄,若你爱她至斯,又怎能忍心让她远走他国,却拥着别的女人在怀。
是你变了心,还是有怎样的苦衷。
而自己此时此刻,又该如何来面对她。
一箭离弦,轻松射中红心。
梅林颤抖,缤纷了漫天落红,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梅林的一幕。
听闻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
“都吩咐了退下,怎么又来扰我,退下!”
“殿下,是皇上来看您了。”
兰熙低声道。
上官弘宇微微一怔,这才回身,“父皇,您怎么来了。”
皇帝目光微微半眯,鬓边风霜隐现,迟缓了一下才说:
“朕下了朝,想着过来看看你,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父皇有何事不妨直说。”
上官弘宇以丝绢擦拭手中弓箭。
皇帝看看这梅林,又看看太子射的箭,目光中多有感概:
“弘宇,你的箭术越发精湛了,只是练箭也要看时候,围场回宫,你身体一直未曾大好,别太累了。”
上官弘宇清美的容颜露出点笑意,风轻扫,鬓边松松的青丝飘扬。
“父皇无需太过担心,这几日蒙父皇给儿臣请的‘御医’诊病,已觉大好,日日食补、药疗、熏药汤、倒真觉得比往常的药物要管用得多,身子也爽利了许多。”
皇帝心神一动,目光闪烁了一下,道:
“这才几日的时间,还是要多加修养才是。”
“父皇刚才说有事要告诉儿臣,是什么事?”
上官弘宇淡淡道。
皇帝又是一番迟疑,这才开口说道:
“昨夜酉时皇城外的年德街走水,天月楼烧成一片灰烬,连城楼也受到牵连。”
上官弘宇道:
“这事儿臣听说了,昨夜火光烧红了泰半的天,这皇宫里无人不知晓。”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一会,“昨夜天月楼失火之时,景王妃恰巧也在那楼里放灯祈愿,不想……”
上官弘宇袖手一扬,目色骇然瞪过来:“父皇,您说什么!”
对上官弘宇的神情,皇帝多少有些出乎意外,说:
“可惜,只有跟随在景王妃身边的丫鬟逃了出来,那丫鬟亲眼见着景王妃不幸被大火烧死于楼内,尸骨无存,原本朕还想着她医术不凡,能将你从多年的病魔里解脱出来,朕还想,等三年一过,或许能指给你做侧妃,好让她从此都伴在你身侧服侍你,可叹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这孩子如此福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