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得知卡尼尔大夫死了的消息，我断定林牧白不会在这里，所以我到这里来，倒真的成了是专门来看明乐的了。
穆流风下了飞机，简短的表示关心了几句，拉着行李箱走了。
明乐带我回他的住处，是一户美国人的家里，整个三楼租给了他和********留学生，一男一女，男的学物理，女的学医科，明乐说两人都很好相处。
我到的时候，女生不在，男生正在看书，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见了我放下书，扶了扶眼镜说：小染姐你好，我是梁明。啊，你别误会，是梁山的梁，光明的明。
男生略微腼腆，牙很白，说话的样子很真诚，我微微点头，明乐说：我姐可能不太舒服，我扶她进去。
明乐那一边是个小型的一居室，分里外两间，里间是他的卧室，外间摆放着书架和一张沙发，看不上去算名贵，倒是挺整洁的。
他说：你先去洗个澡，然后休息一下，我煮好饭叫你。
我听话的走进浴室，没有放水，脱了衣服，任花洒的水冲刷下来，因为温度低，我起了好几重鸡皮疙瘩，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看向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头发湿淋淋的披在身上，像只女鬼。我知道我即便宜提不起力气，也只是这一阵子的功夫，接下来，我还是要生活下去的，总不能让阿彦变成没父没母的孤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乐来敲边鼓门：姐，你好了吗？
我隐约记得明乐在飞机上问过我，叫我小染好不好，我当时是答应过的，可后来因为看到卡尼尔大夫死了的新闻，一时难过，失神的问过明乐为什么叫我小染。明乐是个敏感的孩子，估计我那样一句话，让他改了口吧。
到底不忍他担心，我收掇了自己，应着说：好了，拉开了门。
几上放着饭菜，像是小时候爸爸炒给我们吃的那几样，当时特别爱吃青椒肉丝，爸爸炒的时候会专门挑那种很嫩很嫩的青尖椒，起锅的时候加点米酒，味道很好。明乐身上围着围裙，让我以为时光倒流了，在他的身上看见了爸爸的影子，莫名的又想哭。如果他们还在，我和明乐是不是会幸福很多，我应该就不会和林牧白扯上关系，不用承受现在的这种心痛？
明乐摘了围裙说：你头发怎么还这么湿？不吹干会着凉的。
又去拿了毛巾和吹风机，从接到我的电话开始，他估计就帮我备好了一应的用品，拖鞋到浴巾到毛巾到牙刷。并没有直接把毛巾递给我，而是让我低下头来，他替我擦。
小时候他喜欢粘我，八岁以前的澡都是我帮着一起洗的。穿衣服，吹头发、拿书包一起去学校，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没有拒绝，现在心空得厉害，我急需要家的温暖，而有明乐在的地方，我的家就在。
他炒的菜味道很好，我却吃得很少。虽然及时擦干了头发，但洗了太长的澡，又旅途劳累，加上心痛，各种因素最终导致了我这场感冒来势汹汹。
浑身像在火烧一样，明乐要送我去医院，我哭闹着不肯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兮兮。我在心里说：林牧白，你现在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正在经历这样的痛苦，或者你要比我痛上百倍？
我给石浅华打电话，我问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卡尼尔大夫会死？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林牧白只是画了个大饼给我？我问他林牧白现在在哪里？我说我也生病了，你不告诉我的话，那我就这样拖着，等拖到拖不下去了，和林牧白一起去死。我说石大哥，林牧白一定不希望我难过，一定不希望我死吧。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好吗？
我发现，即便是把恨他放在心上，我依然难过，很难过，好几次都要呼吸不过来。明乐陪在旁边，从我断断续续的电话声里估计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本不想让他担心的，可是我没用，我不争气，我那么爱林牧白啊！
石浅华是林牧白的发小，林牧白做的决定，他向来不会否定，又哪里会告诉我他在哪里。他的回答除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说，小染你在哪里？病怎么样？
然后紧接着电话就被人抢了去，那边传来真真的声音：莫小染，你敢想不开，我现在就飞过去揍你一顿，你听见了没有？你难道不想想阿彦吗？不想想他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一个林家，不想想他的一生会被林爷爷怎么安排吗？莫小染，你给我打起精神来，给我打起精神来！
我没有力气握手机，头还晕得厉害，我感觉连走路都没有力气，我喃喃自语：他们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你也躲起来不告诉我在哪里，是不是就连最后的一面都不想让我见到？林牧白——
明乐给我吃药，看着他担忧的样子，我也想打起精神来，于是，白天不烧了，他跟我说话，带我出去走，我都能正常自如，只是实在没有办法微笑，我发现在微笑实在太困难了。我容易发呆，常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然后晚上继续烧，胡话连篇。
我喜欢晚上发烧，明乐睡在外间的沙发上，他看不见，便不会担心。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晚上发烧，我可以在烧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看见林牧白。虽然他瘦了好多，可的确就是他的样子。
有几次早上起来看见明乐就躺在我的床上，我吓坏了，担心他知道我晚上发烧说胡话的事情，好在他什么表示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过年前五天。
明乐本来也没有回家过年的打算，又加上我来了这里，就邀了梁明打算过年那天一起包饺子，吃团年饭，梁明很兴奋，答应着要去买菜。明乐估计担心我一个人在家会想不开，说：梁明你等等，我姐挑肉是一流的，我们一起。
菜市场鱼腥味很重，才走进去，我忍不住一阵反胃，找了个地方干呕起来。
刚刚消停了一会儿，就接到了石浅华的电话：小染，你能回国一趟吗？有些事情我想有必要在年前说清楚，明年就是新的一年了，一切都应该焕然一新，包括感情。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通常，我的这种预感都十分的准确。
我说，我要陪我弟弟过年，不打算回去了。
石浅华说：是关于阿白的。
我愣了愣，听不得跟林牧白有任何关系的话，明乐偶尔要说话，都得小心的用词，生怕就用了跟林牧白三个字同音的字。现在再听到这个人，我只觉和心像被人紧紧的捏住了一般，不能呼吸。
明乐替我接过了电话，石浅华最残忍的那句话我没有听到，只听到明乐说：好，我会陪她回去的。
当即订了回国的机票，我是不想回去的，躲得远远的，我就不会接触到那个我明明知道却一直躲避着的结果。可是，不回去又怎么能行？
回到天泰世界城十三号，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阿群还在，过来开门说：墨小姐。
我瞪阿群一眼，我说你喊我什么？
阿群愣了愣，改口说：夫人。石先生已经到了，在花园里等您。
明乐要把行李交给阿群，陪我去见石浅华，我向他摇摇头，表示不用了。
我走向花园，石浅华一身黑衣坐在长椅上，目光看向远处的湖面，仿佛沉浸在回忆里。我从来没见过石浅华穿黑色，他最常穿的是灰色，灰色很有质感，也能够衬出他的气质。
心揪得紧紧的，我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他走近，还没出声，石浅华站了起来。
他的面色哀痛，我第一次觉得他的温和也是这样的残忍。可我还是紧握着双拳站在他的面前。
“石大哥，林牧白……”
石浅华没有等我问出声，把手里的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我，瓷瓶不大，上面是青花釉。
我说：这是什么？
石浅华说：阿白……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把瓷瓶塞回他的手里：石大哥，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刚下飞机，我很累。
我转身要走，被石浅华拉住了。
“小染，阿白他……三天前走的！”石浅华不顾我的退缩，依然残忍的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把我的一生都霹得支离破碎。
我站不住，整个身体软了下去，挨着了刚打过霜的草坪，手心里有点湿，冰冰凉凉的刺激着我，让我越发清醒。
我说：石大哥，你别骗我了，罗医生和我说过，他至少还能活六个月到一年。怎么可能这么快……他是不是以为我只有知道了他的死讯，才不会这样继续混沌下去，才会重新振作？对，就是这样的，他一贯是个残忍的人，残忍到恨不得根本没有遇见我。所以，不是他的东西，请不要硬塞给我，硬塞给我我也不会相信！
我以手撑地，勉强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朝主楼走去。我想我再也不要见到石浅华了，他怎么可以咒林牧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