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先生习的是颜真卿,墨宝自然有其风骨在,引得日本吟诵团的人都来围观,不停地喊“哟西!”
尚先生的心中又凭添了扬眉吐气之情。
我妈妈再也不出去买早点了,她自己动手做花卷,里面放些玉米面、红豆粉,营养丰富极了,我妈妈做的面点可以出摊销售,好看又好吃。
我正吃着妈妈做的早点,突然有个中年女人推开了我家的屋门,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进门就嘻嘻笑起来,她的头发烫成了爆炸式,嘴唇涂了口红,大红颜色,脸上扑了粉,给人一种牡丹盛开的绚丽感觉。
未等我妈妈开口,她就眦着一口美丽的白牙说:“满月儿老师,今天盆景园举行赛诗会,满园子的牡丹花开了,大伙儿想请您去唱一出扬戏,为诗会助助兴。”
我妈妈刚从厨房里走出来,她一边摘着围裙一边说:“白牡丹,你不是也挺能唱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从妈妈的嘴里我知道了这个女人叫白牡丹。
白牡丹说:“各人有各人的味道,好多文人墨客都提你的名字,想听你唱的扬戏,你毕竟是我们天浦县的一块大牌呀。”
“都谁去呀?”我妈妈问。
“天浦能排上数的名流今天都到场,你是被许多人特意点名邀请的,要是别人,我打个电话就行了,您可不一样,腕级人物,我必须亲自到府上来请。您怎么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吧?”白牡丹嘻嘻笑着说。
我妈妈摘下围裙拍拍身上说:“我老了,都多少年不唱戏了。”
白牡丹一脸热情地说:“反正是自娱自乐,您去了,捧个人场。”
我妈妈定睛看了一眼白牡丹说:“好吧,我吃过早饭就去。”
“咱可一言为定了啊!”白牡丹边笑边拍了拍我妈妈的肩膀。
“我什么时候说谎来着?”妈妈目送白牡丹出了屋门。
忙了一早晨,我妈妈总算坐下来了,她吃着花卷,喝着稀饭。
我心里一阵窃喜,她总算又要出去一会儿了,家里的空间又留给了我,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为了掩饰自己欣喜的心情,我说:“妈,这个叫白牡丹的女人是你的同行?”
妈妈低头吃饭,没有抬眼看我,好像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过了一会儿,她说:“吃饭话多不好,吃不言睡不语。”
我只好闷头吃饭,房间里只有我和妈妈的咂嘴声。
等我们都撂下筷子了,我妈妈收拾着碗筷说:“这个白牡丹可不简单,老公曾经当过木月文纪念馆的馆长,退休后又承包了盆景园,想当年白牡丹是我们团里最年轻的演员,唱功很不错,但牌子没我响亮,上戏的机会自然不多,有人说是我把她压了,她比我小十几岁,自然没我有资格。但这女人活络,后来莫明其妙就从政了。从政之前,扬剧团不景气,她曾经在影院门口卖瓜籽。哎,这个社会,谁能活动谁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她老公史法还是满有才气的,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我们扬剧团拉二胡,跟白牡丹恋爱了。后来自己又研习书法,拜木月文为师,成了木月文的关门弟子,他的正楷写得挺不错的,听说在邺市都能卖上价了。”
妈妈边说边收拾了碗筷,我想帮妈妈洗碗,可妈妈不主张男孩子下厨房,妈妈说男孩子下了厨房,将来就没有什么出息了。
其实我心里最不喜欢做家务了,只不过想在妈妈面前做秀而已。
洗过碗筷,妈妈又对着镜子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匆匆走了。
家里又剩了我自己,这下我有足够的空间折腾了。
我把未打开过的橱柜打开,里面大多是多年不穿的旧衣服,我妈妈有积旧货的习惯,很多该扔的东西都舍不得扔掉,橱柜里一股霉味,我甚至在里面发现了我的一件小时候穿的旧衣服, 我妈妈至今留着,也许准备着等我哪一天混成名人时,捐给展览馆吧。
翻找了半天,在橱柜的右下角,我终于发现了新大陆,右下角的最里面有一个方形的铁盒子,上面绘着图案,图案很古典,龙凤呈祥,全部描了金线,尽管年代久远染了锈斑,可金线依然清晰如初。我将铁盒子的周围环境打量了一番,上面是两层衣服,有毛衣和棉袄,铁盒子基本用毛衣裹着,我把毛衣细看了一下,黑色。而后,我将毛衣轻轻挪开,将铁盒子取了出来,轻放在桌子上,这时我看到了铁盒子上的暗锁,坏了,打开这样的暗锁并非易事,更不可能用什么东西都可以捅开。打量着这个神秘的盒子,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个盒子里,我妈妈一生的秘密和珍爱也都在这个盒子里,可我怎样打开这个盒子呢?……我拿手中的钥匙试了试,没有一把钥匙可以将这个铁盒子打开,所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真不是谎言。把铁盒子拿到锁匠那里?天浦屁大个地方,什么事都保守不住秘密,我妈妈说不定就认识锁匠,很快她就会知道这事,那我真成了难防的家贼了。
我正犯愁呢,楼梯上有了动静。我赶快收拾橱柜,将里面的东西摆好,而后又小心地将铁盒子塞了进去,黑毛衣是它的护卫,我打量了一下,估计妈妈看不出什么破绽了,于是匆匆打开电视,沉着冷静地看电视上的新闻。
大学扩招,我们这座县城建了许多分校,邺市有数座名牌大学在天浦买地建新校舍,其中最有名的是一座工业学院,现在这个工业学院的一个教授出了问题,他因单身,闲得无聊,居然组建了换妻俱乐部,经人举报后司法已介入,判其犯有淫乱罪,媒体哗然,说其举动并未形成公害,全是个人自愿,量刑过重了。据说经常参加活动的有数千人,大多是丈夫带着妻子一道来参与,让彼此麻木的肉体感受新鲜。教授直面电视机前的观众,坦言说服刑期满后,他很可能作性产品形象代言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是在欧洲电影《大开眼界》和《冰风暴》里出现的情节,怎么忽然在天浦这个小县城里出现了呢?我的生活是不是被不洁的假新闻欺骗了,我感到太阳穴一阵明显的空洞的痉挛,于是起身从家里走了出去,走向门口的理发店,想在理发店里听些什么。
理发师是个小年轻,边给我干洗头发边说:“昨天,城南河发现了一具女尸,嫖客醉酒后不给钱,还把小姐掐死了,扔进了城南河里。我们这个店有固定来做头发的小姐五六十个人,谈的事都没正经的。……”
我始终未吭声,听他讲。在这疯狂的世界里,真是无法预料人们都在干什么,有人闯进幼儿园杀小孩,有人把炸弹扔进税务大楼,有人把老婆孩子都杀了,居然在墙壁上用血迹写了一行字“为了人民”。
疯了,这世界真是疯了!
走出理发店,我留心街上的年轻女孩,确有打扮得艳美绝伦的,穿着流行的蛋糕裙、驼鸟裙,脚趾手指都美化了,天浦商业的繁荣是否有小姐的一份功劳?……
我刚进家门,我妈妈就回来了,她这么快回来让我感到惊奇。
妈妈换上拖鞋,对着我说:“我唱了一支曲子就回来了,真不喜欢看白牡丹的样子,进了盆景园就像进了她家的地盘,她总是抢我的头筹,还自作了一首诗:‘可叹柳絮迎风舞,怎及牡丹半瓣香。’她是牡丹,别人都是柳絮呗?气得我唱了一曲扬剧就跑回来了,白牡丹拉着我在盆景园吃饭,我怎么可能吃她的饭?说起来她丈夫史法还算低调,书法篆刻样样都精通,如果不是看他的面子,我还真不去盆景园呢。就凭她白牡丹,真请不动我呀。”
我内心在不停地翻腾,生怕妈妈知道了我在家里偷看她的秘密,她的一番话倒让我的心定了,我突然觉得妈妈必定是个女人,她刚才这番话就是女人的小肚鸡肠。白牡丹一定有她过人的长处,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社会活动家。我妈妈显然在嫉妒白牡丹的社会活动能力。活动变人形,这道理我妈妈至今不明白啊。我只对她的一句话感兴趣,那就是白牡丹的丈夫史法会篆刻,而这以前我丝毫不知道,也许别人提起过,但我没往心里去。
“妈妈,史法刻章的手艺如何?”我忍不住问。
妈妈看了我一眼说:“咋?又想剥削人家呀?跟你说,人家现在可是有资本的刻章人了,那年日本前首相海部俊树来天浦,史法给他刻了两枚闲章,高兴得海部俊树直跟他握手,把县委领导都闪得一愣一愣的。后来还特意跟他照了张相,据说被白牡丹放大了,挂在他们家里,我倒没看过,别人看到了跟我说的。”
史法真可称得上是有文采之人,于是我忍不住跟妈妈嚷道:“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呀?”
“现在跟你说也不迟啊,就在雨山上,离咱家不远,你半个小时就走到了。如今这盆景园已成为天浦的一处风景了,天浦诗社的诗友们经常在园子里吟诗,史法就吟过一首诗,我还记了几句呢。
“‘一任葫芦满枝头,
小园清幽好个秋。
一湾流水千杆竹,
再无闲情上层楼。’”
“好诗呀!哪天我一定到盆景园去看风景。”我接过妈妈的话说。
“要说咱这天浦啊,就是水土好,出能人。”
我妈妈说罢,又问我道:“你今天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我儿子多少年才回家一趟,想吃啥妈给做啥。”
其实,吃什么对我来说最不重要了,我心下最惦记的还是橱子里那个描金的小铁盒子。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出去,我什么时候能把它打开,里面究竟有什么,要是有《秀春图》,那我可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我说:“随便吧,只要是妈妈做的饭,不管什么都好吃。”
我妈妈突然笑起来,边笑边往身上系围裙,而后拍拍我的头说:“龙池就是这点好,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从小就好养活。”
我立刻跟妈妈开玩笑道:“我想挑食可咱家没有条件啊,如果有条件,我一定像个阔公子一样摆谱的。”
妈妈看看我,也调侃道:“你投错胎了,应该投生到有钱人家,还是你命里没福,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呀。”
听妈妈这样说,我一语双关回道:“穷则思变。我们家其实并不穷,缺少的是利用手中的资源致富。”
妈妈立刻心领神会地瞟了我一眼,说:“我们家能有什么资源,不就是木月文的十几张字画吗?我已经用它们换成房子了,如果不是木月文给了妈妈十几张字画,我们这辈子不可能到邺市去住,那可是世界级的国际大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