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解你在中国的情况……”山田次郎冷冷地看着你,那目光仿佛告诉你,他已将你的一切稳操胜券于自己的股掌之中。
“什么情况?”你莫名其妙地问。
面对你的追问,他冷笑了一声说:“是否与支那猪在床上翻腾过?”
闻听此言,你的眼前突然一黑,继而金星乱迸,这个男人、这个已占有了你的男人,在无端地怀疑你,这让你感到无比的愤怒。你想起在中国天浦的老鹰山,面对狂风暴雨,你与中国男人龙池面面相觑的情景,可你没必要跟眼前这个男人表述自己的清白,他如今算你的什么?
“即便翻腾过,又与你何干?那是我的自由,只属于我自己的自由。”你面无表情说。
“但你曾经属于我,我不允许曾经属于我的女人去投奔支那猪。”他向你挥了挥拳头。
你忽然明白他身上的右翼精神又抬头了,面对如此顽固的大脑,你没有办法跟他介绍你在中国天浦的所见所闻,木月文的故居,老鹰山的龙洞,还有木月文和山僧的弟子们。于是你厌恶地看着他说:“你简直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他用一种你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你说:“已经不属于我的女人仍然被我所占有,到底是谁更可笑?”
“无赖!我终于明白人类一些人身上为什么不具备良知了,因为他们与兽类接近。”你穿好衣服,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山田次郎一把抱住了你。
“现在想走没那么容易,我已经了解木月文的书画在日本市场的行情了,你此次去支那,就是专为寻找木月文的字画,你叔叔田中角荣曾在那里掠到了木月文顶级的画作《秀春图》,如今这宝物在香港苏富比拍卖行的拍卖行情一路看涨。你是沿着你叔叔的足迹又到支那寻宝去了,今天我想知道你此行究竟寻来了多少宝物,你必须分一部分给我,否则你很难从我的手里逃出去。”
你真想笑,你跟这个男人思维相差如此之远,当初怎么就纠缠到了一起?……
“我的中国之行不是去寻宝,而是去赎罪去替我叔叔当年的行为忏悔。”你理直气壮说。
“你忏悔什么?一个堂堂的大和民族居然向一个又懒又脏的支那猪忏悔,我看你的民族精神出了问题。”他不解地看着你说。
“你的生活太惬意了,你有太多的钱,太多的一切。因此,你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世界不论是输赢,都取决于你自己。这是一种粗野的自我中心主义,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就因为一些人总有狭隘的民族思想,自以为本民族了不起,倾尽全力对弱小民族进行掠夺和侵略。可我眼中所见的中国是一个极其了不起的民族,他们崇尚儒家文化,性格隐忍,自强不息,从不向外扩张侵略,你知道二战期间日本人都在中国的天浦干了些什么吗?烧杀抢掠,简直是丢尽了我们大和民族的脸面了。我叔叔的临终忏悔只不过是一种人类良心的发现,当年他在中国的天浦充当侵华日军的时候,为了得到草圣木月文的一幅画,把他的一家老小都赶到了炮楼里,是木月文用画将一家老小赎回,可这幅画在我叔叔的手里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就被他的顶头上司窃为己有了,现在这幅名为《秀春图》的画又成了香港苏富比拍卖行赚钱的资本,而这资本沾了多少中国人的血汗!真不知道我叔叔的顶头上司是怎样把这幅画卖到苏富比拍卖行的,从中又捞了多少好处。我在中国的天浦,面对那些质朴善良的中国人,想想因为我们二战时期的入侵所造成的灾难,我真是无言以对。”
你滔滔不绝,理直气壮,你显然不是站在本民族的立场上说话,而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说话。
山田次郎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你,这目光让你想到兽性,刚刚把你按在床上的时候,他的目光已闪烁出这样的内含。但你毫不畏惧,你迎接着他的目光,你听见他说:“支那猪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的心灵如此接纳他们,护佑他们。”
你凛然一笑,此时此刻你感觉自己在床上的柔弱已消失怠尽,你又还原于一个女记者的情怀,你坦然地告诉对方你的所见所闻,你说:“中国的天浦是一个山环水绕的美妙之地,有绵延百里的老鹰山,山上飞舞着万只白鹭,山林涌翠之地又有寺庙数间,一个叫山僧的老和尚会画画,所画的画充满了禅意,他是草圣木月文的画友,两人曾经常在一起切磋画艺,如今他们都已相继离开人世,但彼此却有一批信众,每日赋诗作画,有人为了躲避都市生活的喧嚣,甚至跑到郊外的茅草屋里居住,是什么让他们具有与世无争的情怀,是书画,书画和艺术都具有排遣消解人类极端情绪的作用。我真是热爱那个地方,我在思考,书画和艺术大概就是人类的专利,人类只有沉浸在艺术中,才能使世界变得和风细语。你知道我们的川端康成为什么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吗?他的那部作品是写世界在硝烟弥漫的战争背景中,几个和尚却在寺庙里心无旁骛地吟诗……”
“够了,简直是一派胡言。你知道人类靠什么发展自己吗?靠战争,战争推动着人类的进步和发展,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类发明了无线电、收音机,飞机迅速成为新式武器并首先用于侦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进一步刺激了航空技术的发展,飞机由战争武器的配角一跃成为主角,广泛用于人类的生活之中。如果没有战争,人类就会是一头大蠢驴,永远驮着石头瓦块在山道上爬行。难道你真喜欢那样的生活吗?你喜欢没有轮船、火车、飞机的生活吗?那你靠什么去亚马逊河畔行走,你的一双脚吗?”他咄咄逼人地说。
你并不躲闪他眼睛射出的咄咄凶光,你看着他的眼睛说:“人类科技的进步是应该有限度的,如果超过了这个限度,那么人类的将来一定会遭到大自然的报应,要知道大自然与人类是一个和谐的生物链,人类却要按着自己的意图没完没了地改造,处处显出他们的贪婪,那人类也一定会遭到大自然的报应。我曾在中国天浦的寺庙里看过一本老和尚写的书,他在书中特别强调境随心转,人心太贪婪,就要发大水;人不隐忍谦让,遇事发火,就会处处火灾;人心不平,就要地震……从佛学的角度看,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你以为宗教能救国救世吗?那人类还选总统干什么?人类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发展生存的。”他振振有词。
“可人心是贪的,人类如果不抑制自己的贪欲,就会自取灭亡,大自然不可能无限度地容忍人类的贪欲。所以人类现在要把探寻科学的脚步慢下来,去追求艺术,放松心情,当然人类切忌在追求艺术中又把艺术当成商品来交换,那样人类又会陷入一种贪欲之中。”你说。
“太可笑了,你太可笑了,可笑到幼稚无知。”
山田次郎不屑一顾地丢下这句话,拉开门走了。
“难道这世界真的病了吗?……”你喃喃自语。
你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于是你安静地坐下,开始考虑自己今后的打算。
你环顾四周,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是你多年的生活积累,这里有你行走世界的记录,可眼下你想把这房子连同房子里的一切都出售,不知这些能换取多少钱,你要用这笔钱到香港苏富比拍卖行赎回属于中国的《秀春图》,完璧归赵地交还中国,而后你就到中国去,到中国的天浦去生活,住进冬暖夏凉的茅草屋,你直觉龙池会欢迎你。
财富与良心哪个更要紧?你拷问着自己的灵魂。
对于当下的你来说,良心更重要,这是叔叔交待过的,否则你无法圆叔叔一个梦。
你想跟中国的龙池通电话,把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告诉他,但又觉得毫无必要,关键是做,自己要尽可能做好,再邀对方的喝彩。
你忽然感到自己激动起来了,你用手摸摸心脏,跳动异常,毕竟自己刚才的决定出乎寻常,人这一生能有几次出乎寻常的举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