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国建是陈某的表弟,很早的时候就随他一起从黄牛做起,一直以来都是其大陆地区的生意代表。别看邱国建现在是个心思缜密的“资本家”、“金融家”,但出身农民的他,曾经一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其父亲因有香港陈某父母这一层亲戚关系,曾经在二十多年前被打成走资派,批斗时腿被打残,后无力供养家庭,其母只好扔下还在上小学的邱国建偷渡香港讨生活。后来,侨汇放开,母亲经常寄钱回来补贴家用,从此邱国建开始接触侨汇券,后来发现这东西有利可图,就开始小打小闹地倒腾侨汇券,再后来,陈某在香港崛起,就有意照顾内地的这个表弟,让他在内地做中间人扩展生意,资金方面,不管是人民币、美元还是港币等,都由陈某搞定。
别看邱国建农民出身,但其天资聪明,经过多年的摔打,练就了两件本事:一是看人,任何人只要和他一照面,他马上就能对这个人适不适合交朋友、做生意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加上又很讲义气,短短两年工夫,在陈某强大的资金支持下,迅速在广东、福建一带打开了“市场”,每天都能有几单甚至十几单的生意,流动的资金每天达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
生意好做,自然和他独特的做生意手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邱国建开发客户有个绝招--喝酒。
他自己酒量大得惊人,五粮液两瓶下肚,据说基本上也就是稍微有点晕而已!
邱国建常常依靠众多的潮汕老乡以及其他社会关系认识一些他觉得有可能发展的客户。一旦认识之后,邱国建就会三天两头找这个人喝酒、娱乐、找女人。
古人说,酒是穿肠毒药。可到了邱国建这里,酒是灌溉良田的涓涓细流。被他邀请喝酒找乐子的人,一开始都是碍于面子赴约,但几次酒局,大家都逐渐被邱国建彻底征服,一是喝人家的嘴短,二是发展了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之一的关系,久而久之,就对他产生了极度信任。但每次邱国建请人喝酒,都不会谈什么业务上的事,只是一味地满足他各种吃喝玩乐的想法。一次白吃、一次白玩没关系,架不住邱国建天天请,终于几次之后,对方顶不住了,通常会问:“邱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这话一开口,基本上等于邱国建的客户发展成功,生意自然而然就做成了。邱国建的所有客户里,绝大多数都是这样开发成功的,因此他们的关系也不仅仅是生意伙伴,也是非常铁的交情。但是许志远这个人是个特例,不是邱国建主动开发的,而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虽然高建明从邱国建的嘴里很少听到跑票这个词,但毕竟是做地下生意,多数依靠的是口头承诺和信誉行事,最大的风险就是跑票。
许志远是在一次跑票后,迫不得已才转而寻求与邱国建合作的。
许志远所在的特区财务公司几乎每个月都会有至少几十万美元的外汇兑换业务。当时走特区银行系统的正常换汇渠道,不光是时间上磨蹭,而且也收取一定的兑换差价(外汇现钞买入价和卖出价的价差)和手续费,成本不菲。后来,财务总监许志远通过中间人结识了一个做外汇买卖的私人公司(实际上就是小钱庄),通过他们卖汇,不仅时间快,没有手续费,而且还比官方的调剂价要高,也就是说,光是卖汇就能凭空赚一笔。而许志远这人开始比较黑,给公司的进账都是按官方价格兑换,剩余的黑市差价,除了给中间人让出一部分之外,都归了自己的腰包。
因此,许志远的钱包和他的腰围一样,成比例地迅速丰满。
可是,这样的生意好景不长。就在他以为这个中间人已经是老关系的时候,他却遇到了私人换汇行当里最怕的事--中间人在一次换汇完成的时候,把所有的差价一卷而空,人不见了,许志远杯具了。
其实,严格意义上,这不算是跑票,充其量只能是白忙活而已。这对许志远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自己没挣到钱,但公司的资金还是安全到账,否则,那他就是挪用公款加渎职罪,足够他喝好几壶的。
此事不可声张,许志远结结实实吃了个哑巴亏,弄了一肚子郁闷加纠结。事后他总结经验,认为得重新打造一个信誉好的私人换汇链条,于是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邱国建。而这个关系是自己的同学--深圳税务科长刘斌介绍的,多年的交情,可以说百分百保险。按理说,企业财务人员不通过中间人直接和地下钱庄做生意是完全行得通的,绝对不祸乱规则。但问题在于,邱国建一心想补偿上次高建明替他“冒死”押车的义举,就刻意把高建明端出来,作为中间人来操作。但事实上,邱国建早已把高建明当成是自己钱庄的一员,而且老大陈某对这个人也是认可了的,甚至暗示他重点培养,将来有机会替他去别的省份独立代理业务。
许志远最初也不是很乐意,好不容易直接和钱庄搭上线,可无形之中又莫名其妙地加进了高建明这样一个中间人。但是自从元旦聚会之后,他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受到各路老大的青睐和有意推崇,而且也确实是豪气万丈,应该绝非是见利忘义之辈。于是,在第二天就开始联络高建明了。
两人见面,很快就谈妥条件,许志远处理的是一笔13万美元的外汇。高建明事先已经和邱国建征询了当时的行情,钱庄方面给出的价格是1∶5,高建明给许志远的价格是1∶4.85,而当时的官方调剂价仍为1∶4.72。就这样,两人两天之后当面以汇票换汇票的形式完成账面交易,私下里,许志远从中赚取1.69万元(13万美元×0.13),高建明赚取的1.95万元(13万美元×0.15),现金分账。
至此之后,许志远非常相信高建明,每一次兑换外汇都找高建明。对于高建明来说,许志远是除了陈茂盛之外的又一个长期业务客户,因此,自然少不了烟酒美女灯红酒绿的应酬,渐渐地,哥俩关系也非同一般了。
到了后来,许志远觉得高建明不仅值得相信,而且简直就是“亲人”,因为个人账户的流量既频繁又数额不小,为了避免遭到调查,高建明根据自己的经验,还帮他出了不少主意。因此,后来的换汇干脆就一改许志远的风格--每次都是先把盖好印章的空白美元支票交给高建明,然后又把特区财务公司的几个银行账号弄一张表格一起给了高建明,高建明也自然不辜负哥们儿的这番信任,每次都是处理完入账手续,拿着进账单和折返现金一起交给许志远。
寒来暑往,转眼间到了1989年。
在这期间,高建明基本上承担了邱国建在深圳的所有大客户外汇兑换业务,有时甚至一个月就会发生多笔交易。这让他迅速积累财富,钱多得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花了。
他经常给汕头老家的父母寄钱,让他们改善生活,但是他知道父亲的性格,如果知道他在做违法的“外汇皮条客”,肯定会好一顿教训。因此,每个月寄回家的钱数目都不多,只有2000多块。但这在当时,对于勤俭惯了的父母来说,基本上就等于天价了。父亲也曾问过他哪来这么多钱,但他都说单位效益好,暗地里有很多奖金,他一个人,留太多钱也没有什么用,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用这些钱过得好一点。
除此之外,年轻的高建明还是没忘记从小所受水浒和三国的熏陶,颇有点仗义疏财的意思,根本不懂得积聚财富。他根本不在集团的食堂里吃饭,每天都到外面下馆子,而且一招呼就是一大帮人,什么四大金钗、陈茂盛,经常都是他的座上客。
渐渐地,单位的风言风语就传出来了,有的说高建明家里是开大厂子的,有的则说,高建明可能贪污。
事实上,大吃大喝在高建明的消费中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支出。早在1988年下半年,他就未雨绸缪,学习水浒传人物柴进,专门笼络了一批社会闲散人员,以哥们义气为基础,在深圳为他们租了三套房,供吃供喝供玩,为的就是应付以后可能出现的跑单、赖账和追账问题。
当然,高建明也不亏待自己,除了日常花销,还在兴趣与爱好上大力投入,比如为了满足自己的音乐热情和梦想,他特意花钱组建了当时炙手可热的Beyond乐队歌迷俱乐部,凡是有Beyond的演出,不论是香港、内地还是东南亚,只要俱乐部有人提出要去看,他就毫不吝啬,大手一挥,提供往来一切花销。还有,学驾照的时候,专门请了私人教练和路面陪练,考试的时候也是两条中华烟甩给考官,当场拿下。他还懂得未雨绸缪,不时给自己充电,高薪聘请了私人英语、日语和德语教师,不管有多忙,总会挤出一些时间学习语言,以备将来有一天能急用。
相比许志远,陈茂盛和高建明的关系更是炼到炉火纯青了。他们不仅一直保持着私下汇兑生意的往来,而且常常是一起进出公司和各种娱乐场所,还以兄弟相称,就差找片儿桃树林磕头拜把子了。
有一天,陈茂盛看到高建明桌上扔着一张50万美元的空白支票,就笑着对他说,小伙子,你现在完全可以移民了。
高建明当然明白老哥哥的言外之意--这笔钱自己独自吞下,加上这两年来倒腾外汇赚的钱,完全可以跑路到国外生活,衣食无忧。但高建明别看人年轻,眼光和思想经过这两年的磨砺,已经远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伙子了。他说,确实是可以那么做,但那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首先,即使是再发达的国家,自己去了也只是个“浪人”,离了根的树叶总会被人扫来扫去,哪怕是最美的枫叶,也顶多是被人夹在书里偶尔欣赏,终究逃不出孤独。人的幸福和舒适感在心里,不在于衣着、吃喝与玩乐。中国人,起码他高建明自己认为,人生最惬意之事莫过于像现在这样,三五亲人、八九好友,经常凑在一起谈心,天南海北地神侃,肆无忌惮地骂人,这才叫幸福着你的幸福,快乐着你的快乐。话说回来,拿别人的钱跑路,不等于把相信自己的人害了吗?这种人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会背着一颗“逃跑”之心,不仅别人不会欢迎,自己也一辈子背负沉重的自责,那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一番话,让陈茂盛这个当哥哥的无比汗颜。年轻人能胸襟如此,气度如斯,不怕将来不成大事。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暗惭愧,以前每笔生意,他都会派一个出纳始终跟着高建明“帮忙”,真是多此一举!
岭南8月,桂花飘香,正值令人迷醉的时节,陈茂盛所在的外经公司来了一笔以前从没有过的巨量生意--国外很多公司的财务年度是以8月为界,一笔300万美元的贷款需要迅速转换成人民币,用以支付国内贸易的货款。这一“艰巨任务”自然落在了高建明的肩上。但当时邱国建内地的“钱庄”没有办法一口吃下这300万美元。高建明告诉陈茂盛,只能把美元拆散,分账户处理。于是,陈茂盛也学着特区财务的许志远那样,开了6张空白的美元支票交给高建明,又把公司所有的人民币账户都给了高建明,让他自己去操作。
在邱国建的安排下,通过与深圳其他几个钱庄同行的账户联手筹措1600多万元人民币,终于吃下了这笔巨额美元。当时的官方调剂价已经达到4.765,而那笔交易的成交价为5.465,之所以这笔外汇要比官价高出0.7元(普通黑市价一般比官价高0.2~0.5元),是因为这笔美元是贷款下来的,可以非常容易地支付到香港,卖汇价格也会比其他的外汇高不少。
就这样,经过两天的操作,高建明顺利地完成了这笔业务:给外经公司划账价格为5.165,自己和陈茂盛差价达到0.3,一笔业务,高建明和陈茂盛均分了90万元!
这里还有个细节需要提及。
为了在切换人民币时尽快出票,高建明和邱国建特意在交易当天的中午于深圳最豪华的五星酒楼大肆宴请银行内线人员。原本操作是在下午打账时银行才能出行长签名汇票,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中午吃饭时,几家银行的汇票已经摆在了饭桌上,高建明要做的,仅仅是下午完成打账!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邱国建在这行混迹多年,经常在做完一笔生意之后,会把汇票复印下来,用于收集深圳各家银行各分行行长的签名笔迹,到如今,他对签名笔迹验票已经了如指掌,假汇票在他眼中根本就无所遁形。
这单生意,既让邱国建一下子买进了300万美元,使得陈某在内地的钱庄业务迅速崛起,又成就了高建明独立操作外汇买卖的最高交易额,而且自己也赚得流了油。
然而,这个一向顺风顺水“先富起来的人”终于有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