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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刀梯血祭(2)

郝小梵望着苏木尔墙上的一张弓,和屋子西墙上用几根线拴着的小弓箭和布条之类的东西,拍了拍王涵,“你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王涵告诉他,这叫喜利妈妈,是锡伯族家家供奉的神灵。

林咏裳纳闷了,“六兽铜匣里面的喜利妈妈像,可不是这样子的。”

“其实,喜利妈妈可以算作锡伯族的家谱。从第一代祖先,喜利妈妈上开始拴了牛膝骨之类的东西,再以后,家里生一个男孩,就在喜利妈妈上拴个弓箭;如果生一个女孩,那么则拴上一个布条儿。如此,代代延续。

锡伯人每到节日,就会把喜利妈妈从神龛上请下来悬挂,那一个个的小弓箭和布条、牛膝骨,则见证着这个家族每一代人的来临。

“在锡伯人家里很少有喜利妈妈真正的形象。当然也包括海尔堪神。”邵人建指了指西墙上挂着的一个小神龛,“看见了吧,那个挂着毛尾的神龛,即使里面什么也没放,也是代表着海尔堪的。”

“我看,他一准儿就是锡伯族萨满。”苏沫颜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把高跟鞋在门口的毡垫上蹭了蹭,“苏木尔,你家有拖鞋吗?我这脚还伤着呢。”

王涵咳嗽一声,“小苏,锡伯人家里,在门口脱鞋是特别不礼貌的,你注意点儿。”

苏木尔笑道:“啊呀,我哪儿那么多规矩啊,脱吧脱吧,拖鞋就在鞋柜第一层。”

“哎!风向东呢?”林咏裳朝门外看了看。

只听二楼楼道里,一声门响,然后是一阵零碎的高跟鞋声音。

“I wanna suck your sweet hole!”风向东的声音。

“啪--”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fuck out!”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然后,是高跟鞋“嗒、嗒、嗒”远去的声音。

风向东终于捂着脸进了屋。

苏木尔一瞧这个,敲着桌子乐起来,“忘了跟你说,我楼下住的俄罗斯娘们儿,可别随便招惹啊。”

风向东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坐到了沙发上,顺手把苏木尔的一条牛仔裤扔在了靠背上。

王涵站在林咏裳身前,指着风向东一个劲儿地挖苦,“你小子,天生就这德行,什么时候正经过?连外国人都不放过。”

“咱这叫品位。”

林咏裳自然看不惯这样乱的屋子,号召大家动手收拾。但是响应的,却只有王涵。

“锡伯人的屋子,别乱动,有讲究的。”貉子跷着脚坐在沙发上,去啃那蔫了的苹果。

林咏裳皱着眉,把桌上的几个油乎乎的盘子用纸巾捏着端进厨房:“没听说过锡伯族吃了饭不刷碗吧?”

苏沫颜和郝小梵挺对脾气,两人早就跑进卧室,一人一条被子,拉开了躺下,嘻嘻哈哈地占领了最舒服的地儿。

天擦黑儿了,风向东和苏木尔、李鹤卿不爱看电视,跑到外面的天台上抽烟。

风向东说:电视上的妞儿越来越俗。

苏木尔说:实在受不了广告那一惊一乍的折磨。

李鹤卿说:电视上的中国人有车有房,他看了羡慕嫉妒恨。

其实屋里的王涵,若不是为了陪着林咏裳看韩国片抹泪儿,也早滚出来了。

“哎,向东啊,听着,苏木尔,这不是外人,你告诉我,先前在医院里你念的那几句咒语,究竟是哪儿学来的?”

“貉子啊!”风向东把烟灰弹了弹,“我不是早说过吗?那是胡乱念出来的。”

“别他妈跟我这扯淡,随便念念,那蛇就听你的话啊?”貉子显然是不信。

风向东望着李鹤卿,“兄弟……你也得跟我说实话。你去找黄金森林的真正目的,和我们不一样吧?”

“这个……我现在真的没法回答你。”

“那么,我也没法回答你……哈哈哈!”

“你别给我这装蛋,跟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风向东瞅了一眼苏木尔,“哎!不跟你逗啦,那什么,我原先上学那会,不是总不上课,跑别的班勾引小姑娘吗?这两句话是去民族学院人家课堂上学来的。不知道怎么就阴差阳错地用上了。”

貉子琢磨琢磨,“这逻辑也说得过去,但是你怎么就知道把盒子倒过来按在地上啊?”

“切,你这么问不是钻牛角尖儿吗?那时候盒子没盖儿,我寻思那么按着,不就等于盖上盖儿了吗?”风向东忽然严肃起来,“我感觉,六兽铜匣能召唤那些毒虫猛兽,肯定是有某种磁场在里面。”

“有时候,一些解不开的谜团,干脆就别去解。”苏木尔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用袖子抹抹嘴,“世界上不明的事儿多了去了,你解得过来啊……”

李鹤卿不再问了,抹了一把脸,“多好的春夜啊……聊夜月,思如涛。愁中多涩涩,一任寂浓敲。枝头双燕成别绪,布上鸳鸯红泪浇。”

“呵呵,想杨梓慧啦?”苏木尔对李鹤卿是了解得底儿掉。

“唉,只是感慨一下啊。”貉子抓抓头皮,“其实当初我如果跟着杨梓慧去了美国,今天还说不准啥样子。”

“你忘不了她?”苏木尔盯着貉子的眼睛。

“扯淡,老子早就另有新欢啦。”貉子往屋里指了指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苏沫颜。

“她可能不喜欢你。”苏木尔把貉子的手扳下来。

“可是我喜欢她。”

风向东撅着嘴,“真佩服你的执著,我可以分别对很多女人说‘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但是我的心里却容不下她们。”

“那证明你心里已经有个人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貉子笑着,把烟头扔向天台下面,红色的烟火头在夜色里划了一道红色的弧。

“你妈个×!傻×啊?”天台下一个声音喊上来。

“哟!对不住,对不住!”貉子探出头去,向楼下一个捂着脖子的汉子连连道歉。

2007年5月19日雨察布查尔锡伯族祭坛

“图克苏里,我想,我该走了。”

“汗尔加拉,你要去哪里?”

她把手在蓝色长袍上擦擦,“你看这雨里,有萨满的味道。”

“我……我没听懂啊。”

汗尔加拉站起身来,走到这间清代建筑的大殿门口,伸出纤细的手去接被琉璃瓦分成细线的雨水,“这场雨,刚在沈阳家庙下过,马上就是西迁节啦……”

图克苏里也站起来,“你是说,咱们失落的萨满会在沈阳出现?”

汗尔加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我有种预感,锡伯人的东西,要丢了。”

“我的喜利妈妈!那……你的感觉,就真的这么准?”

“你不应该怀疑我的。”汗尔加拉回到大殿里,闭上眼,两手慢慢举起来,对着大殿正中那棵顶部钻出殿顶,树冠覆盖着大殿的享受香火的大树。

图克苏里大惊,“汗尔加拉,我的妹妹,你……你不是大萨满,难道想要强行血祭占卜吗?”

汗尔加拉皱着眉,“我虽然不是大萨满,作为唯一的萨满,也是别无选择。”

“那样会折寿的!”图克苏里过去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能这样,没有萨满,血祭会出危险的。”

“图克苏里!给我搭起刀梯!”

“汗尔加拉!”

“为了锡伯人的宝藏,给我搭起刀梯!”

“罢了吧!汗尔加拉!我的好妹妹,咱们不是萨满,强行血祭,神不会指示咱们什么的,难道……为了一点感觉,就要冒这个险吗?”

汗尔加拉依旧闭着眼,手上的雨水,顺着胳膊流进她的袖子里。

图克苏里无奈,只好从大殿一侧,扛过两根高十余米的松木杆搭在一个铁架子上,两杆之间相距五十米左右。然后把磨得锋利的铡刀或马刀刃部向上,刀柄一左一右地扎在木杆上。

锡伯族刀梯的级数少者为十八级,一般为二十五级,而汗尔加拉要求的是最多的四十九级。因为锡伯族认为,天有四十九层。

在刀梯北面,图克苏里堆起了麦草,上铺毡子。同时在离地面高约三十厘米拉上粗麻绳大网一张,以备汗尔加拉跳下刀梯用。

锡伯族的女萨满上刀梯仪式与男萨满有别,一般刀梯不必竖立,而是横放在地上,距地一米左右,刀刃必须向上,女萨满在刀梯上走过,就算完事了。但是汗尔加拉却要求像大萨满那样,竖直翻越。

“日、月、伊散珠妈妈三位神祖……布尔堪巴克西,仁慈的男女祖……虎、狼、狐狸、鹰、蛇、龙几位崇神……牛、羊、海尔堪神……”汗尔加拉嘴里叨念着,甩掉了脚上的高跟鞋。

汗尔加拉猛地抽出腰里的小刀,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划下去!

白皙的腕上,绽放出妖异浓艳的近于红黑色的花朵,那是能将一切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如火、如血、如荼的赤红。

图克苏里闭上眼,实在不忍看下去,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大萨满,这个血祭占卜的仪式,是绝不会有神灵庇佑的,普通萨满上不到刀梯尽头,就会流干了血。

2007年5月19日晴沈阳西滨河路

“明天,宝藏的秘密就能揭开了吧?”王涵推门走上了天台,风向东猜想这是由于屋里演广告了。

李鹤卿笑了笑,“怎么?憋不住了?早告诉过你,陪着女人看电视,就是一麻烦。”

“你别扯淡啊。”王涵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我怎么觉得浑身这么不得劲儿啊。”

“是啊?别是被人下了咒吧?”苏木尔跟他们混得已经很熟了。

“什么咒?”王涵活动了一下肩膀,“我这肩膀也发僵。”

“情咒呗。”貉子唯恐天下不乱,看了看风向东,又瞅瞅王涵,“春日照,暖绵绵。说思愁不尽,心事绣花间。织梭丝缕相萦系。”

“去你妈的情寄回纹如水缠吧!”王涵只要离开林咏裳,就是满口的粗话,不过,偶尔也颇喜欢弄点文采,“浮云飞,绕山帏。禅心青灯照,落英任风吹。寒江初蓝浩天阔,且看斜阳一帆归。”

“超脱……”风向东知道这小子是在装呢,心说:你丫有我会装啊?

“哎,你们说,这个锡伯族的萨满,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风向东眨巴着眼,想讨论点儿所谓的学术问题。

“这个萨满啊……”苏木尔自然最有发言权,“锡伯族分大萨满和几个普通萨满。大萨满只有一个,一般掌握着族中的秘密和一些权威性的仪式。”

“六兽铜匣里说的……”貉子又点上一根烟。

“那应该是大萨满。”苏木尔挠着下巴,“萨满教是在原始信仰基础上逐渐丰富与发展起来的一种民间信仰活动,出现时间非常早,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宗教。它的历史可能与现代人类出现的时间一样长久,甚至在文明诞生之前,即当人们还用石器打猎时这种宗教就已经存在了。”

“我听说萨满献牲、脱魂、凭灵、送神构成了阿尔泰语系诸族萨满仪式的基本架构。”王涵稍微懂一点,急忙卖弄出去。

“对!”苏木尔点点头,“萨满教的本质像其他宗教一样,是关于神灵的信仰和崇拜,因此不应该把它排除在宗教之外。但是萨满却没有什么经文之类的典籍,全是口传心授,还有的……像我们锡伯族,大萨满有时候就像藏传佛教里的灵童,是转世的。”

“我呸!那要是转美国去咋办?”貉子想象力倒是很丰富。

“呵呵,就是转到非洲去,最终也要落叶归根,被一些必然性的事件弄回察布查尔,或者当年的盛京,也就是今天的沈阳。锡伯族早期信仰萨满教,锡伯人相信萨满能与神相通,具有超人的本事,能预言各种事情,做到无事不通,无事不晓。不过,锡伯族的萨满教有自己的特点,就是萨满不能世袭,而且要具备相当的条件。这个条件就是,一个婴儿降生以后,经常生病,久治不愈,家里人经常梦见有关萨满之事。或者有的人生来即爱激动,其举动类似萨满,得到萨满相中后,就有权向其亲属提出,让这个人当萨满。这些都是成为萨满的途径。”

“挺玄乎啊!”风向东眼睛瞪得溜圆。

苏木尔有点冷了,把身上的冲锋衣裹了裹,“话说……锡伯人已经好些年没有大萨满了,每年的西迁节,锡伯人都希望在家庙见到转世的大萨满,只是,年年等,年年空。现在……只有察布查尔的汗尔加拉和图克苏里两位普通萨满主持一些常规仪式。”

“那么黄金森林的秘密,那两位萨满知道吗?”风向东问。

苏木尔摇摇头,“他们只能是一知半解,真正的细节,还是大萨满掌握着。”

“恐怕……连大萨满也要依靠六兽铜匣和鬼火玲珑呢。”邵人建端着一杯热茶也走出来,“普通的萨满没有资格掌管部族里最大的机密,而大萨满也仅仅是掌握了部分的情况。夜里冷……会着凉的,年轻人不懂啊。”

夜凉会把人从星星下面驱赶进天花板下,往往在这样的交替下,人们才会偶尔感觉到方才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并没有用心去体会。

风向东回头望着西边的天空,伸出手去,“察布查尔在这个方向?”

王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地理学得不错,察布查尔在西南方。”

“我晕!”苏木尔拍了拍王涵,“你们俩都晕头转向,从沈阳算起,察布查尔在西北方。”

2007年5月19日雨察布查尔锡伯族祭坛

汗尔加拉赤脚来到刀山前,从刀山下面的神台上取了神帽,披上萨满服装,赤着脚,手提手鼓,饮下山羊血,开始攀登刀梯,赤脚踩在刀刃向上的刀梯上,每攀登一级,都要冒着极大的危险。

“图克苏里!”

图克苏里只好拿起祭坛上的神矛,奋力劈刺,口中不断诵念祷词,以求神灵保佑成功。

放下神矛,图克苏里猛击手鼓,为上刀梯的汗尔加拉呐喊。

按照锡伯萨满的规矩,如果攀登者有畏难情绪,中途停顿下来,那么下面的护法就必须用酒去泼,鼓励攀登者直到顶端。并且攀登者一直不许往北看,因为回首北方会见到阴间,一旦阴魂缠身,就会导致上刀梯失败,甚至遇到杀身之祸。

锡伯族萨满教宇宙观认为:在天地间生长着高大的宇宙神树,也称萨满树,它直插天宇,支撑着九天,其枝丫连接着天上众神之居所,根须接通地界。萨满神魂通天是经由这棵高大的神树,人的灵魂升天也是扶摇神树而上进入穹宇。

只有登上通天的刀梯,去拜谒萨满教女祖伊散珠妈妈及众神灵之后,才能具有通天的本领,并成为伊勒吐萨满。

汗尔加拉的心脏由于恐惧而战栗,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鼓励自己,支持着快要崩溃的神经。

图克苏里神鼓的节拍,与汗尔加拉的步伐几乎一致了。

忽然,天上偏偏无端地一声惊雷,汗尔加拉浑身打战,站住不动了,腰间的串铃也“哗啦啦”地响。

“汗尔加拉!哎--”图克苏里抄起身边祭台上的酒杯,一杯酒泼向攀登刀山的女萨满。

四周很昏暗,汗尔加拉视线所及的地方全是暗红色的背景,暗淡的红触目惊心,令人心情十分压抑,连呼吸也感觉困难。

“汗尔加拉!”图克苏里想爬上刀梯去看她,但是如果不敲响手里的神鼓,后果会更严重。

她眼前的红色,渐渐地变为褐色--深褐色--黑色。

但是此刻耳边似乎有人在低语,又似她腰间的串铃,也好像是风的声音。

就这么样地坠落,落进黑暗的旋涡里。

“汗尔加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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