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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少女舒畅(5)

那几天,舒畅一直在酝酿着送给刘剑波的一句最经典、最漂亮的句子。一个星期后,舒畅终于决定给刘剑波写一句看似简单,但却含义颇深的话。等刘剑波把笔记簿再给她的时候,她会在那本黑封面的本子上写下:也许我将在你的记忆中消失,但你只需记得一句话——你的所有愿望,就是我的祝福!

舒畅确信没有人能懂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即便是刘剑波,也未必理解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前半句,显然表示一种留恋,后半句,就是祝福了。一名初三的女生,希望留在男生的记忆中,同时,她给男生的祝福竟是这位男生所有的愿望,这个中的深意便是这名女生对男生的无条件倾心了。这一点,是连舒畅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的,或者说,这是她下意识的情感流露。谁说十五岁的女孩子不懂情感?舒畅完全懂,只是她从没把这份情感拿出来仔细探究而已。

舒畅为自己想出了这么一句话而暗暗得意,她急切地等待着刘剑波再一次把笔记簿交给她,请她写下毕业赠言,那时候,她就可以手拿英雄牌钢笔,用比较缓慢的速度写下这句话,速度的缓慢表示了她的慎重,同时,也表示了分别在即的不舍。写完后,她会把本子合起来,微笑着对刘剑波说:回家再看。然后,她会一溜烟地逃走,当然,如果微笑的时候,眼眶里有泪花在闪烁,那效果就太好了。

舒畅想象着给刘剑波写留言的场面,一次次把自己感动得唏嘘不已。可是两个礼拜过去了,同学们大多集齐了全班所有人的留言,把留言本收了起来,纷纷投入了紧张的毕业考复习中。舒畅耐心等待着,但刘剑波似乎早已忘了班里还有一个舒畅没有给他留言。有几次,舒畅与刘剑波面对面遇到,她便故意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他脸上,她希望她的注视能提醒刘剑波,让他想起来,他的笔记簿上还缺了一个人的赠言。可结果令舒畅十分伤心,刘剑波回视了她片刻后,对着舒畅面露一丝羞涩的笑容,然后,毫无知觉地擦身过去了。

舒畅终于没有在刘剑波的笔记簿上留下她的只字片言,但那句话,却在她心里反复念叨着:也许我将在你的记忆中消失,但你只需记得一句话——你的所有愿望,就是我的祝福;你的所有愿望,就是我的祝福……

这句话是舒畅特意为刘剑波而写,她假设了一百种让刘剑波知道这句话的机会,可一百种机会一种都没有发生过,为他写的话,他却没有看到,这可真是天底下最遗憾的事情了。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毕业考试终于结束,学校即将放暑假,初三3班教室里将走进比舒畅们更小的学生,而舒畅们,都将各奔东西。放假前的最后一次班会课上,班主任让同学们每人说一句话,这句话要说出自己对三年初中生活的感受。

班长顾君说:如果给我第二次生命,我依然选择刘湾中学做我的母校。

顾君的话很有水平,他把初中生活与第二次生命联系了起来,既表达了对母校的爱,也表达了他已经到了思考有关生命与选择的阶段。舒畅因此对顾君佩服得要命。

文艺委员张晓丽说:我爱我们班的老师和同学,我将永远记得你们,新的学习即将来临,亲爱的同学们,我衷心地祝愿你们在新的学习中不断进步。

张晓丽是文艺委员,文艺委员的特点就是具有表演的天才,所以,张晓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朗诵的语气,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慷慨激昂了。在她这种语气的暗示下,同学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但张晓丽并没有对三年初中生活进行简洁扼要的概括,这只是一句普通的祝福,可这样的祝福显然是受欢迎的,张晓丽是一个很识趣的女生。

轮到李冬梅了,她想了半天,红着脸说:我的初中生活中,最高兴的一件事情就是和舒畅成了好朋友,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资格参加足球队。

李冬梅一说完,同学们纷纷回头看舒畅,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舒畅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心里有些得意,却又责怪李冬梅目光短浅,没有远大高尚的理想,只看到眼前的得失。她居然还把舒畅的名字提了出来,既然能做好朋友,那一定是有着旗鼓相当的水平的,可李冬梅的发言不仅降低了她自己的档次,还把舒畅拖下了水,和一个如此小家子气的同学做好朋友,就有些失体面了。

接下去是刘剑波发言。刘剑波站起来,视线围绕着全班同学转了一圈,然后从课桌肚里拿出一本黑色的笔记簿,神情自若地说:这个留言本,我会保存它,因为,这里有我初中阶段所有同学的字迹,我珍惜我所拥有的友谊,永远。

刘剑波说完后,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感觉到了一丝忧伤。一说到永远,不由得让人想到了分别。明明是两个意义截然相反的词汇,可人们还是习惯于在分别的时候说永远。刘剑波的话够煽情,几位女同学眼圈红了。舒畅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了,她不是因为要分别了才想哭,她是因为刘剑波居然说笔记簿里留下了所有同学的字迹,可分明,她还没有为他写下那句她用了好几天想出来的话,他忘了,他居然忘得干干净净。刘剑波的发言让舒畅完全跌入了失望的谷底。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说了自己想说的话,轮到舒畅时,她站起来,看了一眼隔了两条走廊的刘剑波,然后,抬起头,看着黑板,一字一句地说道:也许我将在你的记忆中消失,但你只需记得一句话——你的所有愿望,就是我的祝福。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舒畅送给刘剑波的。但这句话到底把伤感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果真有一位女生哭了起来,紧接着,第二位女生的哭声传来,然后,女生们好似比赛谁更会哭一样,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了。惟独舒畅没有哭,想说的话一旦说出口,便感觉无比轻松,心头的酸涩和伤怀陡然消失。

班会课结束后,舒畅最后一次行使了卫生委员的职责,她安排全体班干部做毕业前最后一次值日生。教室打扫干净后,舒畅检查了一遍,锁上门,然后,把钥匙交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才向校门口走去。

刚走出校门,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看,居然是刘剑波。刘剑波抱着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簿奔过来说:舒畅,侬给我的留言,想好了吗?放假了就碰不着侬了。

刘剑波没有忘,他还记着舒畅的留言呢。舒畅心头的阴云如被阳光忽然穿透,豁然明亮起来。可那句想了好几天的话,刚才已经在全班同学面前说过了,现在再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舒畅咧嘴笑笑,竟十分镇定地说:我还是没有想出来,就别留了吧。

刘剑波一脸遗憾地说:那我的留言本就单单缺了侬的字迹了,侬就给我留一句吧,随便哪句都可以的。

刘剑波这么一说,缠绕在舒畅心头的纷乱情结便不再继续缠绕,其实,刘剑波需要的只是她的字迹,那样,他的留言本就完美了,他要的是一种形式,而不是舒畅真正的肺腑之言。舒畅想了想,说:那好吧。她接过刘剑波递给她的一支永生牌钢笔,翻到空白页,写下了几个字:知识就是力量。

这句话是培根说的,不是舒畅的创作。她用的是刘剑波的永生牌钢笔,没有用自己的英雄牌钢笔。给刘剑波留言的场面终究还是经历了,但与舒畅不久前的想象是如此不同。这情形,倒让舒畅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心跳没有加速,脸没有潮红,眼眶里也没有热泪,很自如,很淡然地完成了。

刘剑波抱着笔记本向舒畅表示了感谢,又道了再见,然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那个挺拔修直的身影终于在舒畅的视线中渐渐远去,舒畅抬头看了一眼耀眼的太阳。夏天刚到,微弱的风轻拂衣衫,青涩的少女花季行将结束。她发现,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学会了忍耐,学会了隐藏,学会了把开了花的心事掐掉,学会了让正在孕育的果子死亡。这么想着,舒畅的心头,便充满了略带酸楚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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