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人终于赶到街上时,乐坊已被烈焰重重包裹,只能依稀辩出那雕栏玉栋,红砖绿瓦。猩红的火舌舔舐着牌匾上四个俊秀的柳体,“春风十里”。附近街坊和巡城护卫虽已提沙带水来救,但终究还是杯水车薪。
安歌右手上的胎记已转为阵阵抽痛,她轻吸着凉气,下了马。
“歌儿!”
一个尖锐的女声突兀响起。赵姨娘携几名姐姐,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向从容镇静的她,眼里竟有了惊惧之色。
“你娘……可是还在里面?”
她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明显的颤抖。安歌僵硬地摇了摇头,再回首时,隐约听到屋内有瑶琴之声。
“娘……娘!”
安歌身躯轻轻一震,便要拔腿向火海中走去,却被穆离轩伸手拦了下来。
“直闯火海,你不要命了吗?”他蹙眉望着她,语气罕见地严厉,“这里可有后门?我可以带你进去。”
安歌木木地点了点头,带着他拐上乐坊边的小路,那里有扇侧门,直通后院。只是此时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火海。
“南诏穆氏尚有一技傍身,你且紧随我左右。”
穆离轩简洁地解释道,安歌站于他身侧,感觉有一阵无形的风自两旁灌出,寒冷刺骨。他默念着一些不知名的文字,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安歌肩上,引着她上前。
他们自侧门而入,顺着琴声来源循去。火场如修罗地狱,满目安歌熟悉之景物,皆成疮痍。但跟随在他身侧,安歌却觉得似隔岸观火。那股冷风始终如影随形,将烈焰之热度阻隔、化解。
行至屋后的那片竹林时,琴声已不可闻。那池泉水映照着楼阁上的火光,红得触目惊心。水畔侧卧着一名神志不清的青衣女子,赫然便是林宛。
“娘!”安歌慌忙将她扶起,靠于自己身上。林宛面色青白,唇瓣已无血色,只是间断地吐着气,闻之如风箱。
“歌儿……”林宛的唇角嘴角翕动,声音气若游丝,“你来了……”
“娘……你不要着急说话,歌儿定救得你出去。”
安歌伸手紧紧地揽住她,似乎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到她逐渐冰冷的躯干中。
“歌儿……莫怪我……”林宛望着她,眼中依稀闪起亮光,“只要我一去,封印便破了……你会记起所有的事情。”
“娘,我宁可不记得什么过去、不明白什么家仇,但我需要你陪着我……你就是我的亲娘。”两道清泪顺着安歌脸颊流了下来,“我尚未及笄,你还答应要手把手教我盘那繁复发髻……”
“杨氏……大仇未报,我实在有愧先人英灵……”她的嘴角渗出了丝丝鲜血,脸色依旧惨白,“姐姐要你安此一生,而我只愿你能不负此生。”
“娘……安歌会记得的。”安歌想用袖子拭去那抹刺目的血迹,却是越擦越多。
“你……不叫林安歌,你是杨子歌,杨子歌……”
林宛抬起手,颤巍巍地从发梢拔出那枚金步摇,展翅欲飞的凤凰在火光中栩栩如生。安歌紧紧握住她的手,金步摇温热的触感抵着两人的手心,仿若交接着一支燃烧多年的火炬。
林宛轻轻舒了口气,目光开始涣散。
“那年杨家军入京,我们站在宫城上远眺,姐姐看到了忠烈侯,而我看到了他……一切都那么美,那么好。”她似乎陷入了昏沉的回忆之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少主……少主……保重。”
她的另一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晃动着,似乎想要努力抓住什么,却最终绵软地垂了下来,沉甸甸地落在了安歌的臂弯里,没有了生机。
安歌只觉身上的力气忽然尽数泄去了。天旋地转间,她隐约听得有人在远方嘶哑地唱着:
“高山月出……江山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