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神甫一直在暗自思忖这个宝藏,如今,他终于能用它来确定他视如知己的汤坦斯的未来幸福了。因此,佛列耶眼中,宝藏的价值无形中增值了,他每天不厌其烦地谈论它的价值,向汤坦斯解释,当下,一个人拥有了一千三百万或一千四百万的财富,能带给朋友多少幸福。可是汤坦斯的脸却日渐布满阴霾,因为他脑海中复仇的念头又出现了,他暗自沉思,在当今这个时代,一个人拥有了一千三百万或一千四百万财富,能如何如何地报复仇人。像是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将终身受制于此似的,一次新的灾难不期而至。靠海的那条走廊,摇摇欲坠,近来又重新加固起来。他们用一堆大石头填没了汤坦斯已经填过了一半的洞。
自此以后这两个不幸的人,日子虽过的不幸福,但也一天天地过得很快。佛列耶对那宝藏以前多年来一直守口如瓶,现在总是提及它。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右臂和右腿依旧动弹不得,他不再奢望自己去享受那宝藏。然而他仍想方设法让他年轻的伙伴逃走。他怕那张遗嘱说不定哪天会失落或失窃,所以强迫汤坦斯把它熟记于心,使他能倒背如流。然后他把另一半毁掉了,以保证即使前一半落入他人之手也没有人能掌握其中的真意。佛列耶身体一侧的手脚虽无法动弹了,但他已恢复理智,理解力也已全部恢复,除了我们已详述过的那种为人处世的种种教诲以外,他还孜孜不倦地教导他的年轻伙伴,教他如何成为一个耐心和高尚的囚徒,怎样懂得从无所事事中找些乐趣。在那年轻人的心里,或许也在那老人的心里,在这种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深藏于心的愿望,和无声的叹息。每当佛列耶只身一人时,当艾登莫回到他自己的牢房里时,它们就都表露出来。有一天晚上,艾登莫惊醒,他仿佛听到穷人的呼唤。他睁开眼睛尽力在黑暗中张望。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竭力呼喊他名字的呻吟声。“神呐!”艾登莫自言自语地说,“难道事实如此?”
他赶紧移开床,搬起那块石头,顺着地道爬出去,那秘密洞口已经打开。在那微弱的灯光下,汤坦斯看到神甫神色异常地抓住了床架。他的脸上可拍地抽搐着,汤坦斯见过这场景,当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曾非常惊惶。
“唉,我的朋友,”佛列耶用一种顺其自然的口吻说道,“你了解了事实对吧?我不必再向你解释什么了。”
艾登莫痛苦地失声惨叫,他神志不清,冲到门口,大声呼喊,“救命!救命!”佛列耶竭尽全力阻止了他。
“嘘!”他说,“不然你就完了。现在一切靠你自己了,使你的狱中生活过得好一点,想办法逃走。假如狱卒知道我们暗中交流,一切都前功尽弃了。放心吧,我亲爱的艾登莫,我原先住的这间牢房,是不会长期空着的,另一个受难人将来接替我的位置的,他将把你看作是一个拯救天使。也许他也象你一样年轻,强壮,能吃苦耐劳,他可以帮助你一起逃,而我却只是你的累赘。你不再会有一个半死的身体拖累着你,使你动弹不得。上帝终于为你着想,把你被剥夺的一切补偿给你,现在是我该死的时候了。”
艾登莫紧握着他的手大声说道,“噢,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别轻言放弃!”因为他的脑子被这突发事件给搞昏了,他在听了神甫的这些话后一下子泄气了。片刻之后,他又振作起一点来说道,“噢,我救活过你一次,这次也可以的!”于是他拆开床脚,取出了那只瓶子,瓶子里还有一点红色药水。
“看!”他说道,“还有一点救命药水。快,快!快告诉我该如何解决,有没有什么新的办法?说呀,我的朋友,我听着呢。”
“绝望吧,”佛列耶摇摇头说道,“不过无所谓。上帝在人的心里深埋了对生命的爱,不论生活是多么痛苦,总还是让人觉得它是可爱的,上帝创造人,他就不会无故剥夺他生的权力”。“噢,是的,是的!”汤坦斯说道,“我承诺过得,不会让你死去的!”
“好呢,那就全力以赴吧。我已经觉得身上的温度在流失。我觉得血涌向我的脑袋。我颤抖得厉害,牙齿打颤,我的骨头快要散架子了,这病五分钟之内就会爆发出来,一刻钟之内,我就会死去了。”
“啊!”汤坦斯喊道,内心无比痛苦。
“你还和以前一样行事,不过不要久等。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这是死神要做的事”他望着他那毫无知觉了的手臂和腿继续说道“只剩一半啦。这一次要给我往嘴里倒十二滴,不是十滴,假如你看我依旧昏迷,就把剩下的都倒到我的喉咙里。现在,你帮我躺到床上去因为我已经支持不住啦。”
艾登莫把神甫抱起来,轻轻的搁在床上。
“现在,朋友,”佛列耶说,“你是我黑暗生活里的明灯呀,你是上天赠予我的福份,虽说迟了一点,却依旧把送到我身边。为了这,我衷心地感谢上帝,我们要永别了,我希望你获得你应得的一切幸福,希望你一切顺利。我的孩子,我为你祝福!”
年轻人跑倒在地,把头伏在神甫的床边。
“现在,在我死前,我要告诉你。斯帕达的宝藏的确存在。承蒙上帝的厚爱,对于我,现在已不再有所距离或障碍了。我能看见那洞窟的深处。我的眼睛冲破距离的阻碍,这么多财宝简直照耀得我头晕目眩。如果你真能逃出去要记住我,全世界的人都说他不正常,但他是理智的。赶快到基督山岛去,去拥有那宝藏吧,因为你受的苦难已经是够了。”
一阵剧烈的抽搐打断了神甫的话。汤坦斯抬起头,看到佛列耶满眼血丝,似乎大量的血已从脑腔里涌到了他的脸部。
无论汤坦斯作出怎样的努力,神甫还是在病痛中去逝了。临死前一再提醒他基督山的秘密。汤坦斯拿出上次救过神甫的药水,但已经毫无作用了。难以言喻的伤感涌上他的心头艾登莫斜靠在他朋友的身上,把手按在他的心脏上,发觉那身体正在逐渐变冷变硬,心脏的跳动也愈来愈弱,终于完全停止了。第二天早晨,狱卒发现了已故的神甫,医生和监狱长还有几个随从都来了。虽然急切地想知道死去的朋友的消息,但艾登莫不敢轻举妄动。隔着一层墙壁,汤坦斯听到了医生确认死亡的消息,他还听到几句怜悯的话,也夹杂着关于那个宝藏的残酷的哄笑。
汤坦斯听了义愤填膺,因为他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同情怜爱那位可怜的神甫。
汤坦斯一直在偷听着,他推测医生正在第二次检查尸体。在确认可怜的神甫真正死亡后,他们在随随便便地安排了他的后事,就走出牢房。房间里鸦雀无声,接下来是一片比任何孤独的环境里更萧肃的寂静,死的寂静,它充斥着整个牢房,甚至渗透了那年轻人的冰冷了的灵魂。他谨慎地用头顶起那块大石头,认真仔细地环顾室内。确定一个人也没有,汤坦斯一跃钻出了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