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华砣离世,是在我们的孩子满七周岁的时候。
其实,曾经有一次机会,可以让我们警醒,完全可以改变华砣的命运。但是,华砣坚决不信。所以,后来别人提醒我:信则灵。现在,我是完全相信了。
当时,在我们的孩子满三周岁的时候,师傅李大哥得了肝癌,住在中山大学一附院里。肝癌中晚期的病人,多因血小板减少或食管静脉曲张而发生出血现象,如上消化道出血,鼻出血,牙龈出血等。主治医生建议:最好治疗手段是手术切除。如果不做手术切除,就只能搞插管化疗、射频消融等治疗。在外面,事后有医师私下说,其实肝癌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患者术后复发或癌细胞扩散,最好的方法是中医保守治疗。
风水大师陈半仙到医院看望师傅,与我和华砣撞上了。
李大哥说:“陈半仙啊,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我那套住房,的确风水不好啊!让你看准了啊!”
陈半仙无可奈何地笑一笑:“这个时候,还说这个,没有必要了!”
李大哥认真地说:“唉!还不晚!请你尽快帮忙,选一套风水好的房子,让我老婆孩子住进去吧。”
我很纳闷,不知天高地厚,询问风水大师:“陈半仙,什么样的房子,才算风水真正好?”
风水大师指点我说:“住房嘛,最好不要风势过大、阴暗潮湿、有地形缺陷、路煞、树煞、水煞等凶煞之形,更不可居住在死巷子里等等,否则会影响居住者的身心健康,容易心情郁结、精神压抑。若藏风聚气,地形平坦,便可广纳天地福泽,成就幸福命运。”
我没有听懂,只好不作声,等着风水大师继续讲下去。
陈半仙接着往下讲:“最理想的阳宅格局就是要背山、面水、向阳,这样的才算风水宝地……”
华砣打断风水大师的话:“农村里建房,还可以这样考虑,在大城市里,有多少住房符合这样的条件?”
风水大师微微一笑:“不错!农村的住房和城市的住房,标准不一,城市里主要讲究大门和厨房。门为住宅的气口,而灶为全家的食禄,八灶与八门相配,可得出64种组合形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灶门64种吉凶祸福断验法。根据厨房和大门之间的五行生克关系,能够判断出住宅运势是如何影响家中成员的健康、财运以及功名的。灶门相合的,定会大富大贵。”
华砣极为不屑地说:“我从来不信这些!”
师傅劝告华砣:“原来,陈半仙说我的住宅风水不好,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倒是相信了。哎!大师,城市里风水好的住房,有没有标准?”
风水大师笑道:“有啊!像十大全吉的住宅:西北厨房配西南门,家业发达;正东厨房配正南门,富贵双全;东北厨房配正西门,功成名就;正东厨房配东南门,科甲连绵;正北厨房配东南门,家业兴隆;东南厨房配正南门,富贵逼人;正南厨房配正东门,大富大贵;东南厨房配正北门,五子登科;西南厨房配西北门,兴旺昌盛;正西厨房配东北门,人财两旺。”
“我家的住房,到底哪个地方不好呢?”师傅诚恳地请教,“我想知道。”
风水大师脸色凝重地说:“我直言相告,你别生气!你家的新房,是西南厨房配正北门,地水师,坤灶配坎门,土克木,刑克中男……你家的老房子风水很好,可惜你没有住,租给别人了。”
师傅摇摇头:“这都是命!唉!”李大哥望着我,提醒说,“陈半仙讲,你的住宅,也有问题呢,你要及早注意啊!”
我还没有回答,华砣抢着说:“我们的住房,风水很好!自从我们住进去,一直很顺利,赚钱也不错!”那个时候,我们的存款,已经很可观了。
风水大师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还是说出了口:“你那套住房,旺财,而且旺你老公,就是对你不利!半吉!”
谁也没有想到,华砣居然骄傲地说:“只要旺我老公,旺财,我好不好,无所谓!”
16
华砣对我的爱,那是绝对真挚深沉的。我们两个经常做的事,除了疯狂地做爱,其他都是小事。比如我们都喜欢在家里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晚上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华砣喜欢细心地为我修剪手指甲和脚趾,还有掏耳朵。只要我身体不舒服,有点小病小痛,华砣马上陪着我去医院诊治。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我在她的心目中,处于十分重要的地位。
有一次,我开玩笑:“你当初看上了我哪一点呢?”
华砣幸福地望了一眼我们的孩子,认真地说:“只有你从不嫌弃我!”
我实话实说:“我当时正是最倒霉的时候,怎么会嫌弃你呢?!”
“哦!那你现在走运了,准备嫌弃我了?”华砣强词夺理,然后威胁道,“那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你这个恐怖分子!”我笑道,“小心我到法院告你家庭暴力!”
有一年,我母亲病危,我从广州赶回衡阳,在南华大学附一医院呆了半个多月。母亲出院了,我才回到广州。等我见到华砣的时候,她整整瘦了一圈,脸色憔悴,神态疲惫。我奇怪地问:“你病了?”
“你不在家,我每天晚上都失眠。”华砣有个怪癖,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我把双腿压在她身上,用手抱着她的脑袋,她把头钻在我的腋窝里,她才能香甜地入睡。而且她的睡眠很浅,只要我稍有动作,立马就会惊醒过来。所以,我睡得很香,她也睡得舒服;我若没有睡踏实,她就辗转反侧,睡不安宁。
“我回来了!”我安慰华砣,“只要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这个骗子!”华砣边骂边笑,“只有我傻,才会相信你!”
17
华砣出事的起因,是教育局的一个副局长,想转正当一把手。他没有过硬的后台背景,到处找关系,找来找去找到了广州市珠岛宾馆的一个美女服务员身上。
广州市珠岛宾馆,开业时间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原名叫广东省委招待所,属南方园林特色的别墅式宾馆,位于广州市越秀区,南临珠江,北依东山湖,西接海印大桥,交通极为便利。宾馆内茂林修竹,四季常青,荷花映日,鸟语花香,先后接待过众多党和国家领导人,是广东省著名的政务接待宾馆之一,有广东钓鱼台的美誉。客房环境雅致安静,依窗而立,揽尽珠江、东湖美色。
珠岛宾馆分为一区、二区和三区。一区和二区就是别墅区。每栋别墅,一般配备三个美女服务员,三班倒轮流值班。在一区和二区抛头露面的,基本上都是地市级以上的官员们。省部级大干部,那也是司空见惯,很平常。所以,珠岛的服务员,眼界都很高,一般的人,根本不放在她们的眼里。内部消息,特别漂亮的美女服务员,往往干不了多久,就被领导们的秘书挖走了。
有一个美女服务员小芬,接待过教育部的领导,其中一个,后来成了教育部的副部长,经常在电视上亮相。那个副部长在珠岛宾馆住过几个月,临走的时候,他的秘书找到她,直接摆六万块钱在桌子上,毫不隐晦地说:“跟我们到北京去,你愿意读书也可以,愿意参加工作也可以,愿意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只要你愿意……这六万块钱,给你父母亲。”那个时候,六万块钱对于从湖南偏远农村出身的小芬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小芬是民办学校衡阳文理学院毕业的学生,那个时候,还比较单纯,感觉做二奶是件丢人现眼的丑事。她毫不迟疑地当场拒绝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过了这个村,不一定还有这个店。事后,小芬亲眼看见几个美女同事,跟着领导们的秘书走了,就有点点后悔。后悔也没用,她真正想被别人包养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谁看中过她。她的心中,就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有了这种心情,在一次喝酒的时候,酒后吹牛皮,她就直呼那个副部长的名字,对别人吹嘘,那是她的亲戚。她能把那位副部长的生活习性和动作语言模仿得惟妙惟肖,让人丝毫也不会怀疑其真实性。酒桌上,教育局那位副局长就留了心,决定找小芬帮助自己晋升半级。
18
当那位副局长郑重其事地约见小芬,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希望小芬帮忙疏通关系时,小芬哑口无言。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我会全力以赴去做。”副局长启发小芬,“我不会要你白白帮忙。我这个人,最讲感情,懂知恩图报!”
小芬无法说出真实的原因,但也无法拒绝为副局长帮忙。她想起了那一次,领导的秘书把六万块钱,摆放在自己面前,自己竟然没有接受……她喃喃自语:“六……六……”
副局长误会了,竟然非常爽快地表态:“六十万!我先预付一半给你,事成之后,再给你一半吧。”
小芬稀里糊涂就收下了三十万现金。
蹊跷的是,不久,副局长果然就扶正当了一把手。
小芬再一次收下三十万现金。
这真的是财来人不知,运来铁成金!
在这个流行青春被包养的年代,二奶、小三再不是耻辱的称谓,而是得意和成功的标志。小芬不敢暴露发了横财的真相,只好宣称自己是教育局长的女朋友。小芬钱来得容易,花销起来也就毫不心疼,可以套用一个形容词:挥金如土。那些同事、同学见小芬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经济状况明显改观,也就认可了小芬被教育局长包养的事实。后来,这件事也传到了华砣的耳朵里。
华砣和我,一直在教育系统有往来,每逢招生开学就去找一圈,收一大笔广告宣传费。也不知道那位教育局长哪根筋扭伤了,突然宣布新闻媒体宣传必须经过他亲自点头,才能拨款。有一笔钱,华砣找了几次,都没有拿到手。这个时候,大家都很熟悉了,几乎可以互相称呼为老朋友。华砣不想撕破脸皮得罪人,就请客喝酒,希望顺利把钱拿到手。在酒宴上,华砣使出杀手锏,逢酒必喝,每人都敬酒。醉倒一大片人,结果还是没有拿到钱。孙子也装了,酒也敬了,就是拿不到钱,岂有此理!华砣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只好动用绝招。
华砣找人打印了一份举报信,举报教育局长包养二奶、贪污腐败……并且把小芬的姓名、单位也写得一清二楚。华砣拉我一起去找局长,说法制日报和广东电视台都收到群众来信,举报他品德败坏等等。人都是这样:做贼心虚。很快,华砣拿到了那笔钱。
钱到手了,事件应该到此为止。但是,华砣心中很不爽!总感觉还有一口恶气,闷在心里,没有发泄出来。她认为:既然鬼都怕恶人,干脆恶人做到底!华砣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说我要找局长私人“借”两百万元。若是不同意借款,就要到检察院和纪委去举报。
华砣这样做,等于逼着局长杀人。因为,局长若真的同意借款给我的话,这样的敲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将可能演变成无休无止的噩梦。不同意借款得话,事情真的闹大了,他的损失最大,可能丢官弃职,甚至于有牢狱之灾。
19
我和华砣每天早晨都要健身。跳跳舞,散散步,还要打几套道家的内功拳。这个习惯,自从我们住在一起,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出事的那天早晨,我们刚刚出门,走在人行道上,一辆三菱越野车突然朝我们猛冲过来。我习惯边走路边练习呼吸,心无旁驽,根本就没有发现背后有车撞过来,准备暗算我们。华砣偶尔一回头,发现情况不对,猛地推我一把,把我推进了路旁的花草丛里,重重地摔倒在地。但是,三菱车毫不留情地撞上了华砣。华砣就像特技演员一样,撞飞出去几米远,再跌落地面。可恨的是,三菱车竟然继续开过去,从华砣身上碾过去,甚至又倒了一把,再碾回来。华砣当场就断了气。
我爬起来,亲眼目睹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两条腿全部软绵绵的,站立不稳。从车里下来三个壮实的男人,居然冲过来拖我,把我拽拉到三菱车前面。无意中,我看见那个开车的司机,用手举着一瓶白酒,猛往口里灌酒。就在他们三个人把我推倒在地,估计是想再次开车撞我的时候,有几个过路的人停了下来围观,无意识中阻止了他们的谋杀行动。我扑在华砣身上,看看华砣还有没有救,开车的那帮人居然打了122,报警说出了车祸事故。
那个时候,酒醉驾车出了事故,也还是按照一般交通事故处理,对方仅仅只赔偿了我一十七万块钱。我不要赔偿,坚决要求追究司机的刑事责任,但没有人听我的话。
华砣去世以后,我有好几个月没有出门做事。只要一出门,就会想起华砣那张笑脸,痴痴地盯着我。每天接送儿子上学,我都胆战心惊,左顾右盼,生怕从哪里冲出一辆车来,撞向我们。医生说我这样下去,迟早会得精神分裂症。医生劝我换一个生存环境,让心态平和下来,争取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状态。
我知道,医生的话是对的。我带着和华砣生养的儿子,悄无声息地回到衡阳。我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人。老婆问我:“这是谁的儿子?”
我正大光明地说:“当然是我的儿子。他妈妈已经死了。出了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