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肖耀南暴病而死,大帅即任命陈嘉谟署理湖北军务督理的职务,成为重振北洋直系的栋梁。在直系军队收复河南河北的战斗中,他调遣大批鄂军到前方参战,功绩卓著,深得大帅赞许。后来大帅亲自北上赴京,同奉系军队一起会攻南口,消灭冯玉祥的队伍,陈嘉谟又受命坐镇湖北,筹集粮饷弹药,供应前方需要,保证了南口战事的胜利进行。此次大帅南下回汉后,为了扭转前方战局,陈嘉谟又不遗余力,将反攻需要的各种物资源源运往前线,敛财聚物,调度有方。因此,大帅这次特地要他一起行动,赞助军机。第八师师长刘玉春,年约四十八岁,能征惯战,勇武,而且颇有谋略,但却不露锋芒,为人老成持重。在那次北上讨伐张作霖的第二次直奉战争中,他担任陆军参议组的主任参议,处理军旅之事,意志坚定,颇具卓识。此次大帅重新出山后,在夺取河南的战斗中,国民军蒋士杰师死守信阳,鄂军寇英杰师围攻二十余日,始终未能攻克。大帅即电令寇英杰师退出战斗,绕道进攻漯河、许昌,同时拿出他的两张王牌——秦大沛的第一师和刘玉春的第八师,继续围攻信阳。这两支劲旅果然骁勇善战,经过十多日的争夺拼搏,采用层层剥皮的办法,终于摧毁了蒋士杰设置的十多道深沟高垒和防御阵地,攻克了信阳。当蒋士杰投降后,大帅特令人把他送到汉口,得意地对他说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我佩服你。国民军幸好只有一个蒋士杰,可我有两个蒋士杰。所以你们必然要遭到失败。”蒋士杰立刻拜伏在地,惶恐请罪,大帅让他起来,任命他为总司令部的中将高级参议。从此刘玉春也更加为大帅所赏识。在北上赴京时,他作为大帅的卫队总司令和左右亲信,带着大帅的手谕密令,率兵两旅先到保定,顺利地解除了靳云鹗的兵权,使大帅北上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这次,大帅在向南方反攻的方案中,正是准备以秦大沛将军作先锋,以刘玉春的第八师为主力,这也说明大帅对他确实是寄予了非同一般的厚望的。
大帅对即将开始的反攻大业充满雄心。这时,一个副官走进书房来报告:景富戎参谋长已经从前线回来,现正在小客厅里等候大帅的接见。
吴佩孚听后,点了点头。副官立刻退了出去,传“大帅即将出见”的号令。不一会,吴佩孚才慢慢从书房里踱了出来,只见参谋长景富戎、秘书长孔文周、政务处长白惺亚这些高级幕僚们都已在小客厅内恭候。吴佩孚挥挥手,请他们各自在檀木镶嵌大理石的靠背椅上坐下,他自己也在他们对面居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景富戎立刻用兴奋的语气,报告了汀泗桥前线已打退广东军十多次冲锋的情形,以及秦大沛将军的反攻方案。最后说道:
“大帅,前方军事已经胜券在握,广东军有如强弩之末,反攻南方,直下两广,此其时矣。现在各路大军都已集中在纸坊到山坡一线,引弓待发,听候大帅号令。”
秘书长孔文周也睐着眼得意地笑道:“大帅,我刚才已连占数课,都是上上大吉的兆头,看来此行当获大胜!”这孔文周原籍广西,在清朝末年曾经中过进士,年轻时也算得一个才子;他平日也很迷信周易八卦,并且深有研究,因此很得大帅器重,俾以秘书长的大任。每次临阵之前,他都要同大帅认真地推演一番八卦,有时甚至以此决定攻守方案。
吴佩孚听到他这番话,也感到高兴地笑了笑。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政务处长白惺亚接着说道:
“我已经拜访了各国驻汉的领事,他们都表示完全支持大帅平定南方的计划。特别是英吉利总领事葛佛先生和美利坚总领事斯鸠特先生,对前线的军事进展尤为关心。他们甚至提出,在必要的时候,两国停泊在长江上的军舰,都可以开赴需要的地方,为大帅效劳。”
“这倒不必。”吴佩孚凛然地说道。他认为这是外国人对他的力量不相信的表示,因此心中隐隐感到不快,又说道:“你再将前方胜利情况,向各外交团转告,务使他们相信,我大军挥戈南下之日,即广东赤化势力覆灭之时。”
白惺亚点头笑道:“明天准备举行各领事茶会,昭示大帅亲自督师南征的消息。现在就是要知道大帅准备在何时启程。”
吴佩孚略为思忖了一下,便站了起来,径直向小客厅的门外走去。景富戎、孔文周和自惺亚也急忙站起来,跟在他的后面。那些侍候在旁边的亲随副官和勤务兵们,早已明白了大帅这一行动的意思,急忙在前面开路,把客厅外面的庭院里用灯光照得通明。
那庭院里的照壁上面,悬着一具有小圆桌一般大的石磬,那是大帅决疑划策的问讯之物。这习惯早在大帅坐镇洛阳时期就开始了。那时这面大磬就悬在洛阳两湖巡阅使署的照壁上面,每逢出征前有何疑难之事,大帅必定要亲自击磬以问吉凶,然后再作最后决定。因此,当人们听到这磬声大作的时候,就知道大帅是又萌杀机,准备亲自在上阵了。
现在,大帅走到那面大石磬前,接过一个副官递给他的一根红色木柄的石槌,显得十分认真而郑重地敲起磬来。那袅袅的磬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像水波似的荡漾开去,显得格外沉重而悠长,压过了临江的江汉关上那座大钟的声音。
别人是听不出这磬声的奥妙的。只有孔文周能精通此道,他心怀虔诚,面露喜色,听大帅敲过了十几下以后,立刻高兴地说道:“大帅洪福,可喜可贺;磬声远播,威加全国。看来此行是宜早不宜迟了。”
大帅也面有得意之色,他把那柄石槌还给副官,问道:“陈督理,刘师长和各军将领,都已经到齐了吗?”
副官连忙回答道:“已经到齐了,都在大客厅里恭候大帅。”
吴佩孚向参谋长景富戎道:“通知各处的随行人员。先渡江到车站待令。举行出师大礼之后,立刻向前线出发。”
所谓“出师大礼”,就是参拜关岳的圣像,这也是大帅历来上阵前的规矩之一。
大帅因为是秀才出身,自认为非同一般只知武力的军人,因此最重礼义。后来应试落第,又曾经在北京崇文门外摆过测字摊,为别人演算阴阳,预测吉凶祸福。在发迹后,仍念念不忘此道;抬腿迈步,都要选择时辰,看是否黄道吉日。甚至就连出席宴会和观剧,也要事先沐浴熏香,参拜关岳,然后再启程前往。这次当他北上到京同张作霖会见时,原来定于六月二十七日到京,那天在京的中央大员们从清早就集合到车站恭迎大帅,全北京城都宣布戒严一天,但是大帅却没有到达。原来大帅当天在保定启程后,同秘书长在车上占了一卦,那卦像却说的是“二十八日入京上吉”。因此大帅便下令专车在长辛店停下,等到第二天再进北京。现在,对于亲自出征平定南方这样重大的行动,当然更加不可忽视,需要举行隆重的参拜典礼了。
不一会,在刘家花园靠近大门不远的那座大客厅里,就已经灯火辉煌,一切都布置就绪了。文官以秘书长孔文周、政务处长白惺亚为首,武官以参谋长景富戎、湖北军务督理陈嘉谟为首,都整齐地排列在大厅门口恭候大帅。
当一乘朱红色的小轿在十多名副官和卫士的前后簇拥下,停到大厅门口时,站在门外的卫队司令兼总执法官胡锦川立刻抽出指挥刀来以示敬礼,并且雷鸣般地大喊一声:“全体肃立!”
身穿大礼服的军官们都把右手举到冲天缨军帽上,行举手礼;那些身穿长袍马褂或西服的文官们,则只是尽可能地把腰板挺得直一些,以示对大帅的敬礼如仪。
大帅从朱红小轿中走下来,庄重地迈着四方步,就像戏台上的老生走路一样。
他身穿一件青色的羽沙长衫,玄色的羽纱马褂,头戴一顶青纱瓜皮帽,脚登青色细布的薄底鞋;神态庄严,一步一步地走进大客厅里去。
高大的、雕梁画栋的大客厅里,电灯通明,正中那精雕细刻的黑檀木条形香案上,燃烧着一对大红描金的盘龙蜡烛,香炉里插着红色的线香。香案上面正中挂着关公和岳飞的全身画像,两旁有康有为在大帅五十寿辰时亲手书写的那副对联。原先在香案上供着的那个两尺见方的描金黑漆匣子——“八卦囊”和那柄用黄绫包着的青铜古剑,现在已经分别由两个身穿军服的十四五岁的童子用双手托着,站在离香案不远的两旁。下首还站着一排乐队,是专为大帅举行仪式伴奏的,那些人都穿戴着长袍马褂和瓜皮帽,手里拿着笙、箫、鼓、钹之类的乐器。
跟随大帅进人大厅的文武官员们,也都依次分两排站定。文官中除秘书长孔文周和政务处长白惺亚外,还有湖北省长杜锡钧、高级参议张志潭、李柄之、张国溶、副官处长虞际唐、交际处长刘梦庚;武官中除参谋长景富戎和湖北军务督理陈嘉谟外,还有第八师师长刘玉春、第三师师长吴俊卿、鄂军第二师师长刘佐龙、第一混成旅旅长孙建业、湘鄂边防总司令李济臣、第二十师师长董政国、第十三混成旅长张占鳌、军官团团长郑廷祯。只见文官们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武官们将星闪闪,银色的指挥刀光芒耀眼。真可以算得上是猛将麇集,谋士如云了。
在秘书长孔文周的赞礼下,只听钟鼓齐鸣,乐队奏起崇祀圣贤的乐曲。大帅恭恭敬敬地先在香案前拈香,然后跪在蒲团上焚烧黄表,那黄表烧得很旺,纸灰高高地升起来飘飞在大厅里的梁柱之间,大帅的心情十分高兴。因为这是预示着胜利的吉兆,说明关岳二位圣人的在天之灵对他的行动是表示完全支持和赞许的。
拈香和焚烧黄表后,大帅又庄重地向关岳二位圣人的画像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同时他在心中也暗暗地祈祷:望二位大圣贤助他一臂之力,使他这一次的亲自南征克奏全功,彻底消灭在中国提倡无君无父的赤化势力。
大帅行过跪拜大礼,仪式才宣告结束。早有几名卫士抬过一把特大的黑檀木嵌大理石的靠背椅放到中间,大帅坐了上去。刚才由于仪式的劳累,他的身上已经渗出了汗水,一名副官用瓷盘送上手巾让他擦了一下,有两名卫士手里拿着大鹅毛扇,一左一右地站在旁边替他扇了起来。
接着由参谋长宣布大帅的作战命令:第八师、第二十五、第二十一师、第一混成旅、第十三混成旅、军官团及湘鄂边防总司令李济臣所部,随大帅向南方出征;第三师及湖北省长杜锡钧所部留守武昌;鄂军第二师刘佐龙所部守卫汉阳;正在从豫鄂边境南下的高汝桐、阎日仁两师到达后担任汉口的警备。同时随大帅出师南征的还有总司令部直属的警卫团、手枪团、炮兵团、骑兵团、迫击炮二团,以及军医、军需和督战执法大队。各部队接令后立即依次向前方进发,务必于明日午前到达汀泗桥、咸宁一线;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滞行动,贻误戎机。违令者将以军法论处,决不宽贷。
参谋长宣布命令后,大帅又向那些文武官员们进行了一番训勉。他一贯是很能够慷慨陈词的,因此有些对大帅不够恭敬的人背后又常称他为“吴大舌头”。他说起话来,总是喜欢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离题万里,以示渊博。这次也仍是这样:先谈了一番他对赤化的考据,证明赤化势力都是乱臣贼子的后代,终究邪不压正,是要完全被彻底消灭的。继而又谈到中国的赤化势力听命于莫斯科,而莫斯科乃夷狄之帮,不服王化,终究也是要灭亡的。如是发挥了一通。大帅有卫士在左右打扇,倒不觉得十分炎热,只是那些文武官员们都听得汗流浃背,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虽然当时已经发明了电扇,但大帅觉得属于左道旁门的异端,不准在那崇祀圣人的大厅里使用,因此那些官员们只好忍受着痛苦奉陪。好不容易大帅的发挥告一段落,最后才说到正题:
“现在,广东军已经中了我的诱敌深入之计。我叫馨远派兵由铜鼓、修水、萍乡进攻湘东,以断广东军的归路;又叫云南、福建两省各派劲旅进攻两广,直捣广东军的巢穴。我将亲自带领你们,将广东军的主力消灭在湘鄂边境;三天之内收复长沙,半个月之内打进广东,统一两广!”
大帅终于演说完毕,那些文武官员们才如遇大赦,恭恭敬敬地将大帅送出大客厅去。各自赶回自己的住地收拾一番,准备出发上前线去。
大帅回到住处后,也立刻披挂上阵,换上了自己的上将军大礼服。他这样做,倒不是为了显示威风,而是为了激励士气,使人们感到大帅是准备身当前敌,重振当年战胜湘军的军威的。大帅穿上军礼服后,果然显得威风凛凛:帽边肩章,金色闪闪,身佩东洋指挥刀,银光灼灼;冲天缨的军帽,乌黑的马靴,雪白的手套,格外威武雄壮。在过去的每一次战斗中,大帅都总要这样穿戴着到最关键、最危急的地段上去,亲冒矢石进行指挥。他身边的副官和卫士曾不止一个的因此中弹丧命,而他也因此更赢得了部下的畏惧与尊敬。当他准备停当后,一个副官进来报告:“‘决川’号军航已经在江边升火待命,参谋长请示大帅何时渡江出发?”
吴佩孚看了看书房里的那架自鸣钟,说道:“立刻出发。”
“是。”那个副官欠身退出去了。
吴佩孚又向留守在家的一个亲随副官道:“明天早上,你再告诉夫人,就说我已经出发了,不久就会回来的。”
大帅的夫人名叫张佩兰,是大帅当年在东北驻防时结下的姻缘。那时大帅官卑职小,还只是一个营里的司书生,而这位房东的女儿,却独能慧眼识英雄,暗地以终身相许,后来就成为尊荣显贵的大帅夫人。在大帅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中,这位夫人始终与大帅共尝胜败荣辱,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得力的贤内助。因此大帅对她也格外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