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办!”蒋介石毫不迟疑地说道,“我叫俞飞鹏立刻给你送十万元五省代用券来,给你暂时使用。以后你们的各项军需也都由他负责供给,凡是第一军有的,第七军也都要照顾到。喳?”这俞飞鹏是国民革命军的兵站总监,但实际上却像是总司令蒋介石的私人保管,他只认蒋介石批的条子给东西给钱。
听了蒋介石这番话,李宗仁当然也深为感动,便坚定地表示道:“我立即下令各部队进行准备,同时召集军官会议传达总司令的命令。”
“好、好,这很好!”蒋介石高兴地点头,一面站起来说道,“我也先回去了。到那边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好好谈。这个,我是有很多事情向德邻兄请教的。”
“总司令这样说,我实在太不敢当了。”李宗仁也起身送着蒋介石,一面谦逊地笑着。
“这个,我是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请教的。”蒋介石显得十分诚恳地坚持着,“我们是结义兄弟,是不必那样客气的。”他走了几步,又忽然问:“听说孙传芳身边有个蒋百里先生,你知道这个人吗?”
李宗仁怀着崇敬的心情说道:“这个人可说是中国当代第一流的战略家,曾经担任过保定军官学校校长,现在战场上的很多高级军官都是他培养出来的。听说吴佩孚也曾想聘请他担任参谋长,可是他来到武汉后,看到吴佩孚狂妄自大,不纳忠言,又气得跑回南京去了。不过孙传芳对他也不是言听计从,据说他曾向孙传芳献过击败我军的上、中、下三策,但都没有得到采用。要是孙传芳真的用了,我们的麻烦恐怕就会增加得更多了呢!”
“娘希匹,吴佩孚、孙传芳都没有用他,倒是我们的大幸!”蒋介石笑着说道,“将来我们一定要用他。这个人才,我们是一定要请来重用的!……”
蒋介石带着圆满做成一笔大生意的得意心情,乘着轿子回到了停在李家桥车站的专车上。天气很热,他匆匆擦了把脸,喝了几口白开水,便在台灯下审阅参谋长白崇禧送来的江西方面的敌情报告和入赣各军的兵力部署方案。他的头脑中却同时盘旋着另一个想法:
“一定还要同叶挺好好谈一谈!……无论是眼前的武昌城下,还是未来向黄河流域的北伐,都少不了这个叶挺,少不了这个独立团!”
东部战场开始吃紧的消息,也使刚刚送走齐渊的叶挺增加了新的不安。他在接到方维镇的电话通知后,便立即骑马赶到洪山宝通寺参加军部召开的紧急作战会议。
会上,方维镇首先宣布了总司令部关于调整目前军事部署的作战命令:由于孙传芳已调遣主力沿江西进军,威胁赣西鄂东,东部战场的战事一触即发,总司令决定亲往江西指挥战斗,并调第七军和第一军第二师加强东部战线;武汉地区的作战任务全部交给第四军和第八军,由第八军军长唐生智将军担任总指挥,并组成总司令部武汉行营,由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兼任行营主任,代行总司令的部分职权。为了集中力量进行东线作战,还决定暂时将对武昌城的进攻改为围困。第七军和第一军第二师在武昌城外的防地要迅速由第四军和第八军接管,而且前担任围城的又主要靠第四军。接着,方维镇又宣布了各师和独立团负责包围武昌的地段:第十师由宾阳门至武胜门;第十二师由中和门至望山门;独立团担负这两个师中间的通湘门,也是前几次进攻受损失最大的地段。方维镇在宣布命令后要求:各师和独立团在接受命令后,应立即到各自的包围地段观察地形,会同原来担负该地区包围任务的友军长官,制订出周密的交接防务计划和部署,以免城内的敌军乘我换防之机进行突然袭击。同时,在各部队进入新的防地后,要尽快清除城门外面的各种掩蔽物,建立防御工事和路障,加强戒备,以防敌军突围逃跑,要做好较长时期封锁围困的准备。
在作战会议结束之后,方维镇又特地把叶挺留下来,先亲切地问了一些团里的情况,然后便把总司令部召开的高级军官会议上关于处理第二师谎报军情事件的结果告诉了他。方维镇最后怀着难过的心情,安慰叶挺道:“希夷,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吧。现在吴佩孚还在河南伺机反扑,孙传芳又已经带领大军压境,张作霖的奉系军队也正在蠢蠢欲动;大敌当前,我们内部还是要互相谅解,以团结和宽容为重,早日消除嫌隙,共同完成北伐大业。我知道你从来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叶挺听完,感到愤慨地说道:“正因为我们识大体、顾大局,他们就更以为软弱可欺,得寸进尺。贺胜桥战斗,第二师按兵不动、袖手旁观,我们以团结为重,没有向总司令报告他们这一贻误军机的行为。结果他们就进一步制造阴谋,陷害友军,置数百名忠诚于北伐的同志于死地!对这种危害革命的罪行,总司令如果不严加惩处,将何以分辨邪恶与正气?又怎能告慰那些无辜牺牲的弟兄们九泉之下的英灵?”
方维镇也同情地点点头,又急忙解释道:“总司令对这件事是很愤怒的,他一定要枪毙对这件事负有直接责任的第六团代理团长赵云亭和担负主攻任务的几名营连长,将范师长和参谋处长撤职查办。后来各军的长官再三讲情,才将范师长和赵云亭改为记过降级,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范师长也在会上沉痛表示:一定要吸取这一血的教训,今后决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情。”
叶挺仍然严峻地说道:“不把这次阴谋查个水落石出,恐怕今后也难免发生比这次更为严重的事件。当年陈炯明叛变革命,就是因为我们太天真,太轻信那些虚伪的花言巧语了。如果我们今天不吸取这个教训,纵使打倒了吴佩孚、孙传芳和张作霖,也难免在革命阵营里出现第二个陈炯明!”
“这……”方维镇见叶挺的言词更加激烈,感到十分为难,苦笑了一下说道,“希夷,你不要把事情看得那样严重,我相信蒋总司令绝不会是那样的人。至于下面,有些不顾大局的行为,我们是可以用行动来感化他们,使他们洗心革面,以诚待人的。”
叶挺知道方维镇的心情,他的身份和地位都不可能完全赞同自己的看法,而且即便赞同也感到无能为力。因此,叶挺只是沉痛地向他说道:“代军长,这些看法你是否接受,我不能勉强。但我希望你把我对处理这个事件不满的理由,向总司令转达。”
方维镇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一面送叶挺走出门去,一面亲切地叮嘱着:“希夷,这次围城任务,还是你们首当其冲。希望你向弟兄们多多说明,不要因这次事件影响了对敌的士气,千万以北伐大局为重。”
叶挺坚定地说道:“这一点请您放心。弟兄们都懂得北伐革命的意义,他们以自己的生命和热血换取千百万工农摆脱水深火热,决不会因任何人的阻挡而停止前进。”
方维镇感动地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叶挺回到团部后,同参谋长周士第研究了围城的兵力部署,周士第立即去召集参谋军官们制订方案,草拟命令,准备在作战会议上正式下达任务。叶挺一个人在房间里,想着同方维镇的那些谈话,心中仍充满了愤慨和激动;同时又想到长江下游的敌情变化,齐渊不知是否能安全抵达上海,使他感到格外惦记和担心。他激动地思考了一会,决定亲自给党的湖北省区委写一份报告,申述自己对这次事件的看法,请他们转给党的中央机关,通过国共两党的联席会议向国民党正式提出彻底追查这次事件的要求,以防止革命队伍内再次出现陈炯明那样的人物。当他坐到桌前刚写了一段时,一个副官进来向他报告:
“团长,第二师邢参谋长来看您。”
“请!”叶挺一面说着,一面把没写完的报告收进抽屉内,站起来向门口迎去。
邢志诚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他面容忧戚,这几天仿佛老了十几岁。他激动地同叶挺紧紧握着手,说道:“希夷,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叶挺请他坐下,勤务兵送上茶来。邢志诚接过杯子,端在手里沉默着。
叶挺亲切地问:“什么时间出发?”
“就是明天。”邢志诚的感情又激动起来,望着叶挺道:“不过,我已经向总司令提出调离第二师,他已经答应让我到即将成立的东路军总指挥部任职。我实在不能再和范桐这样的人共事了,想不到他竟然会卑鄙到这个地步!”
叶挺冷静地沉默了一瞬,然后真挚地望着邢志诚道:“你离开第二师当然很好。不过现在看来,只要你坚持先总理的三大政策,你在革命队伍里的烦恼是逃避不了的。”
邢志诚有些不太理解地望着叶挺,问“你这说的是……”
“你以为这次事件,完全是范桐自己一时的糊涂吗?”叶挺激动地说着,一面站起来,“他们为什么敢于这样陷害同志而有恃无恐呢?正像‘中山舰事件’不是单单为了搞掉李元龙一样,这次事件的目标,我看恐怕也决不完全是针对独立团的。”
“这……这可能吗?”邢志诚惊异地看着叶挺,想着他的话,又急忙痛苦地摇头道,“不,不,这绝不可能的!……”
叶挺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亲切地对邢志诚道:“伯文,我也非常不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是,‘中山舰事件’之后采取的那些排斥共产党的措施,你当时能相信那是真实的吗?当年,陈炯明在叛变先总理之前,谁又能想到这个最受先总理依赖和重用的人,会是想置先总理于死地的叛徒呢?”
叶挺的每一句话,都像铁锤一样沉重地撞击着邢志诚的心。他木然地怔了一会,仍然感到难以相信地激动地说道:“今天的情况,到底不是陈炯明叛变先总理的时候。……我相信他的为人,也决不会变成第二个陈炯明。”
叶挺了解他的经历,知道他对总司令的感情,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瞬,邢志诚也站起来,难过地望着叶挺说道:“希夷,我心里很乱,要告辞回去了。……想不到,先总理才去世了一年多,国共两党的误解和裂痕就变得这样深了。希夷,你很早就是先总理的忠实信徒,曾经用生命保护过先总理的安全,为党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我相信你今天一定还会忍受一切委屈,以大局为重,共同完成北伐的革命大业,告慰先总理念念不忘统一中国的在天之灵!”
叶挺知道邢志诚是个性格耿直而固执的人,便向他诚挚地说道:“如果仅仅是个人的委屈,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如果有人背叛先总理的事业,我们也决不会只是一味退让,使先总理几十年奋斗的心血毁于一旦的!”
“我相信你们,希夷。”邢志诚向门口走去,一面留恋地望着叶挺道,“别送了,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叶挺亲切地苦笑一下道:“但愿将来不会是在战场上。”
“相信我,希夷,”邢志诚的两眼含满激动的泪水,向叶挺说道,“真正的总理信徒,是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的!”他们的手紧紧地长时间握在一起。
对武昌城的围困已经进行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城内和城外虽然断断续续地有些炮击,但却没有发生过什么激烈的战斗。而且革命军方面没有足以能射击到城内的重炮,因此即便射击起来也发生不了多少效力;北洋军方面则大约是为了节省弹药,除了在革命军射击时进行压制性的还击外,也不大轻易开炮。国民革命军的航空队,从广州飞来两架飞机:中山二号和中山五号,在武昌城的上空盘旋,也颇给城内带来一些恐惧,因为吴大帅坚持中国的风筝足以抵御飞机的理论,历来轻视这些左道旁门之术,不愿发展空军,这时也就毫无办法。不过这两架飞机也只能向武昌城内投掷传单和一些小型炸弹,造不成多大的杀伤。不久人们司空见惯,也就感到习以为常了。
这些天来,叶挺的心情也一直很不平静。蒋介石在离开武昌去江西前,曾亲自到独立团团部同叶挺谈过一次话,向全团官兵表示慰问,并向叶挺保证一定要查清事件真相,惩办真正的祸首。他怀着非常沉痛的情感说到和齐渊的师生之谊,他那痛苦恳切的神态和语气都使人无法对他的真诚感到怀疑。他也向叶挺谈了目前战局的最新情况,和他作为总司令所承担的严重压力,希望叶挺能以大局为重,继续努力完成北伐,早日实现先总理毕生奋斗追求的革命目标。
在九月三日的攻城失败后,党组织很快又从两湖地区给独立团输送了一批新兵,叶挺从全团各营调集了一部分军官和老兵作骨干,重新组建了第一营。高洪生担任了第一营营长,万先廷担任了第一营第一连连长,刘大壮、陈欢仔和赵黑牯也都被调到第一营来,充实班排的力量。在这些骨干们的带领下,新组建的第一营经过短时间的突击训练后,新兵们的各项军事科目都达到了优秀标准。他们在“为全营牺牲的官兵弟兄报仇,为第一营增添新的荣誉”的口号下,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中去,早日实现那些牺牲的战友们为之流血奋斗的“攻克武昌、饮马长江”的革命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