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这时，高骏涛才轻松而微感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蔚蓝的天空上，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但是高骏涛丝毫没有因为胜利而放松警惕，他操纵着飞机继续向高空升去。尽管在全身的精力和神经过度的紧张集中之后，使高骏涛感到有些劳累，喉咙和嘴里都觉得发干，但他依然有着旺盛的斗志和坚定的胜利信心，随时作好了继续战斗的准备。当飞机上升时，高骏涛的身体后仰着，他这时才感到身上的内衣都被汗湿透了，贴在身上，一股刺人的冷风从碎裂的座舱盖上钻进来，使人感到全身凉飕飕的。他感到嘴里有一股咸味，用手背一擦，都是血；他才想到是刚才射击时仇恨和怒火集聚在一起，把嘴唇都咬破了。他又感到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坠得很重，他用手摸摸，揭下一块来看时，原来也是血，已经在冷风中凝结了；大概是在座舱盖打坏时被碎玻璃扎破的。奇怪的是，刚才一点也没觉到，现在突然被风吹得像针扎一样疼。他看看油量表的指针，知道油量已经剩得不多了，应当赶紧返航，他立刻叫了一声：
“三二八，下课！”
他从耳机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竟变得这样暗哑了。江文玉一直跟在他的后面，这时大声回答道：
“明白！”
高骏涛迅速地检查了一下座舱里各部分的仪表和机件，都还正常。现在离机场还有好长一段航程，如果在路上遇到敌机，还得进行战斗。经过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他估计自己的炮弹可能不多了，特别是对刚才击落的那架敌机，因为打得又猛又狠，倾泻出去的炮弹一定是很多的。不知江文玉情况怎样？便用暗语向江文玉问道：
“三二八，你还有面包没有？”
江文玉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坚定地回答：
“我还多得很，够他们吃的！”
后面这句话是暗语里没有的，高骏涛不觉为它的双关含意感到好笑了。他这时不觉想到，在刚才的战斗中，江文玉更多的只是用动作来掩护长机进行攻击，自己很注意节约炮弹，原来是为着这样的时刻用的。他为了长机的安全，为了保存充分的战斗的力量，想得多么细心和周到。高骏涛不觉为自己的战友的成长和进步感到喜悦，他感到自己战友身上那革命集体主义的品质变得更加闪闪发光！突然，耳机里又传来江文玉的叫声：
“三二七，左后方发现小狼！高度一万一！”
高骏涛急忙向江文玉报告的方向和高度望去，果然看见左后方的天空有四个小亮点疾速向这里过来。“真的来了啊！”高骏涛暗想，尽管现在他们飞机上的油量都已不多，他的炮弹也剩下很少了，但是一定要截击住敌人，让江文玉先飞回去。他果断地作出决定后，立刻向江文玉命令道：
“三二八，你先退出战斗。我来截击敌人！”
耳机里立刻传来江文玉的有些激动的声音：
“三二七，你面包少了，你先退出！我保证完成截击任务！”
高骏涛仍然毫不动摇地说道：
“三二八，服从命令，你先回去！”
江文玉也变得特别执拗，他坚定地说道：
“三二七，请你相信我，让我留下掩护！”
远处的四架飞机渐渐临近了，高骏涛看着，突然发现那不是敌机，而是我方的飞机。他喜悦地叫道：
“三二八，那不是小狼，是雄鹰！”
江文玉也认出来了，耳机里传来他兴奋的声音：
“三二七，是人民军战友！是人民军战友！”
飞过来的正是朝鲜人民军战友的四架银色战斗机。他们编着整齐的队形，银色的机身在蔚蓝的天空上流星般地飞过来。当他们飞近高骏涛和江文玉的飞机时，前面的那架带队长机向高骏涛和江文玉的飞机亲切地摇了摇机翼，表示他们是特意来掩护中国战友的。高骏涛也怀着感激和激动的心情，向朝鲜战友们摇了摇机翼表示回答。后来，朝鲜战友的四架编成整齐队形的银色战斗机，就一直飞在高骏涛和江文玉飞机后面的略高一些的上空，护送着他们安全地回到机场。
几分钟后，高骏涛和江文玉的双机紧紧地编着整齐的战斗队形，悄然无声地、顺利地降落在机场上。他们飞机上的油都已经用光了，最后的一段路程是靠着空气滑翔回来的。但是，他们却仍然保持着整齐的战斗队形，就像刚才飞去进行战斗时的队形一样。
那四架朝鲜人民军战友的飞机，仍然编着战斗的队形，在机场上空盘旋警戒着，直到高骏涛和江文玉的双机在跑道上安全降落了，他们才又一次轻轻地摇了摇机翼，编着整齐的队形向他们自己部队的机场飞回去了。
在高骏涛和江文玉的飞机返航之前，刘荣山带领的一大队已经结束了机场上空的战斗，带着振奋人心的全歼敌人的战绩回来了。孟胜刚带领的二、三大队。也及时赶到金川里大桥，完成了歼敌保桥的任务，胜利返回了机场。人们怀着更加激动的心情，迎接高骏涛和江文玉的凯旋。
高骏涛的飞机刚刚停稳，看见从铁梯子走上来的情绪激动的刘小柱时，连忙拉开座舱，第一句话就问柯万昌和尉迟恒的情况怎么样？因为他当时正在和敌机激烈搏斗，没有看见尉迟恒最后消灭敌人的壮烈情景。
刘小柱告诉高骏涛，柯万昌胸部受了重伤，当时就送到卫生队去急救，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说到尉迟恒他刚说了一句，就眼圈红红的，说不下去了。
高骏涛看着，急切地问：“快说，他怎么了？是跳伞了吗？”
刘小柱的眼里已经含满眼泪，他摇摇头，低声哽咽地说道：“尉迟恒机长他
消灭了两架敌机，最后为了掩护战友自己又和一架敌机相撞了”
高骏涛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这个在童年就经受了人间难以想象的生活苦难和家庭悲剧，在革命队伍的斗争烈火中锻炼得像钢铁一般坚强，刀砍不眨眼，火烧不皱眉的战士，此刻为自己亲密战友的英勇牺牲而流泪了。他慢慢地松开伞带，从座舱里走出来，沉重地走下铁梯，向飞行员休息室那边走去。他看着蔚蓝的天空，仿佛在整个天空上都映出了那火焰熊熊的飞机和尉迟恒的朴实而坚定的面影，耳畔响着他那熟悉的淳厚温和的声音：
“我们要学习白求恩同志的国际主义精神，为了胜利和整体献出一切，直到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这个仿佛是为了别人才生活到世界上来的革命战士，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实践了这个伟大的战斗誓言。高骏涛不觉又想起了那些战火纷飞的斗争岁月，想起了他们那三次短暂的、难忘的见面，想起了在这前线机场上他们相聚到一个战斗集体后更加亲密深挚的革命友情心中特别激动，充满了战斗的力量和复仇的决心！
祁征远、姚凯和孟胜刚大步向他走过来，后面跟着两眼已哭得红肿的程双虎和大队长刘荣山。高骏涛走到团首长面前，向他们敬礼，他看到团首长的脸色也都很沉重，心情一定十分难过。祁征远低声有力地说道：
“尉迟恒同志牺牲得十分英勇。他的集体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永远活在我们每个同志的心里。”
姚凯向高骏涛道：“从上级指挥所得到的情报证明，你们在海上击落的那架敌机，正是他们的‘空中霸王’、美洲虎大队的双料王牌麦克金！”
孟胜刚也紧紧握着高骏涛的手道：“祝贺你们，这一仗打出了中朝人民的志气，煞了美帝国主义的威风！”
高骏涛那双炯炯的大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严峻有力地说道：“副团长，为了牺牲的战友，为了中朝人民的胜利，我们要加倍努力，向更高的战斗水平前进！”
祁征远看着高骏涛和站在他旁边的程双虎、江文玉，说道：“你们回宿舍以后，要好好总结一下。我们要用更大的胜利，纪念牺牲的战友，迎接新的斗争。”
“是！”高骏涛和程双虎、江文玉都坚定地回答着。他们抬起那因失去了亲密战友而充满着悲愤的眼睛，目光炯炯地昂首注视天空，胸中激荡着对新的战斗的渴望和创造更大胜利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