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不愧是一个对工作特别细心负责的人,在进入机场营区以后,车子开到团部机关办公的那一带地方,他让苏秀云先在这里下了车。并且告诉她,政治处的干部股在山坡下的第几个坑道口内;因为新调到这个前线部队来工作的干部都要先到那里去报到的。然后,车子又沿着隐蔽在山谷里的公路继续开行了一段路,到了另一座山坡下一排半隐蔽的窑洞式宿舍边,老赵停下了车;然后热情地笑着告诉他们:这里就是参谋长耿英杰的办公室和宿舍。
江文玉和尉迟恒,拿着大衣和挂包,沿着长满松树和刚扫过积雪的山坡小径,走进了参谋长办公室。今天因为是对刚到前线的飞行员进行技术检查,团里的干部们都到机场上去了。只有一个年轻的值班参谋留在参谋长的办公室里。他热情地同江文玉和尉迟恒握手问好,说团首长已经知道他们要来,在临去机场前,还交代过要好好接待,来后先到宿舍休息,等团首长从机场回来后再研究工作安排。
值班参谋向他们简单地介绍了团里的情况,就准备带他们到飞行员宿舍去休息;同时要打电话通知空勤食堂,为他们安排吃饭。他向江文玉和尉迟恒说道:“食堂离这里还有一段路,我带你们去吧。”
江文玉望了尉迟恒一眼,忍不住向那位值班参谋笑着说道:”参谋同志,我们现在倒不想去吃饭,只想尽快到机场去看看。”
值班参谋看着他们,仿佛早已知道了新来的飞行员们都会提出这种要求似的,略略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说道:“好吧,我给机场打个电话。”他拿起电话,又向窗外看看,笑道:“看,连老赵也摸着你们这些同志的规律了:一放下背包总是最先要求到机场去。好,就请他送你们去吧。“
值班参谋和尉迟恒、江文玉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只见老赵正在用力地擦着吉普车前面的挡风玻璃;刚才溅到车上的泥水已经擦得无影无踪了。看见他们走出来,他笑着向值班参谋问:“参谋同志,又是到机场吧?”
值班参谋点点头道:“老赵同志,请你把他们送到机场休息室去吧。”
“要得!”老赵一面敏捷地放好工具,坐到驾驶座上,一面用棉纱擦着手,笑眯眯地说道:“我算摸到空军工作的规律了。这些飞行员同志硬是有个瘾头,他们最爱的只有两个地方:除了天上,就是机场;除了机场,就是天上!”
他的话引得大家都笑了。尉迟恒和江文玉同值班参谋握了手,刚刚在车上坐好,老赵就熟练地发动起了车子。他们只来得及向值班参谋招了招手,吉普车便轰隆一声,一溜烟地向机场疾驶而去了。
前线野战机场靠近海边,离营区还有好几里路。公路两旁,都是沿山谷挖成的掩蔽飞机的机库;每个机库里面都停放着几架银色的战斗机。身穿黑色帆布工作服的地勤机务人员们,正在飞机旁边忙碌。作战的时候,飞机就可以从这些机库中滑出来,沿着公路,一直滑行到跑道头上。
吉普车刚开过营区不多远,就听路旁传来一个女同志的清脆的喊声:“老赵同志!老赵同志,等一下!”
老赵迅速地刹住车子,向路旁望去,一面微笑地说道:“小丁子!”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同志背着红十字药箱,笑着向吉普车跑了过来。她那清秀的瓜子脸上,有一双单纯的水泠泠的大眼睛;绒军帽下,露出一对扎着绿绒绳的短辫子。她的笑声和动作里,都使人感到这是个活泼热情的姑娘。她跑到老赵前面,大声问道:
“老赵同志,是到机场去的吧?”
老赵热情地点点头:“是的。你也上机场?上车吧,护士同志!”
小丁子坐到车上,老赵又开动了车子,打趣地向江文玉和尉迟恒道:“你们还不认识鼎鼎有名的丁玉兰同志吧?这可是我们团里的活跃分子,俱乐部的文娱委员!”
“你还吹呢,数你最不支持我们的工作了!”丁玉兰笑眯眯地打断老赵的话,她大约也经常爱和老赵开玩笑,说话很随便;又热情地问道:“你刚到车站去接人回来?这两位同志,都是刚到的飞行员吧?”
老赵问:“你真是带着无线电,怎么这样快就知道的?”
丁玉兰自豪地笑道:“团里早通知卫生队,准备给他们检查身体了。”
江文玉这时忍不住友好地笑道:“护士同志,不用检查,保证合格!”
丁玉兰认真地看着他道:“那可不行!孟副团长亲自交代过,身体要严格把关,这可是对党的事业负责!”
老赵玩笑地说道:“小江同志,你可碰不得这个小丁子;要不,她在你的体检表上画个不合格,那你可就上不了天啊!”
老赵的话,把他们都逗得活跃地笑起来。
老赵又关心地向丁玉兰问道:“刚才在空中做特技动作的那个飞行员,是昨天到的老高同志吧?”
丁玉兰兴奋地点头道:“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起飞上去的;他那个起飞动作又快又猛,从滑行道上就加大了油门冲过去,真没见过像他那么厉害大胆的飞行员!”
老赵就像听到对自己最亲密的人的称赞一样,得意地笑着看了看江文玉和尉迟恒,又故意打趣地向丁玉兰问:“你们也给他检查过身体吧?你看他那样的体格棒不棒?”
丁玉兰笑着说道:“嗨,他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试验肺活量的时候,我那个水球差点叫他吹得蹦出来了!我吓得赶紧叫他停住,气得我在体检表上给他画了个不合格!”
“为啥子?”老赵惊讶地问。
丁玉兰忍住笑,故意认真地瞪着大眼睛道:“要不警告警告,我这个测量仪器还经得起几个人吹啊?”
老赵又问:“那为啥子副团长后头又同意他飞行了呢?”
丁玉兰笑道:“我在后边附了一条说明:‘动作过量,以示警告’。副团长不就全都明白啦?”
她的话把老赵和江文玉、尉迟恒又都引笑了。
吉普车沿着山谷中的滑行道向机场疾驰着。老赵看见尉迟恒和江文玉都激动地注视着山谷两旁掩蔽的银色战斗机,便兴奋热情地介绍道:“这些飞机,都是祖国人民捐献的。有工人号、农民号、妇女号、青年号、学生号还有小丁子她们的护士号。嘿,还有我们家乡的四川号嘞!”
江文玉和尉迟恒都愉快地笑了。江文玉想起在祖国的时候,报纸上登载的那些各地群众踊跃捐献飞机大炮的动人事迹,使他特别激动;现在,当看到祖国人民捐献的飞机已经威武地摆在前线机场上,并且即将成为自己的战斗武器时,更充满了一种庄严而自豪的感情。他决心不辜负祖国人民的信任,尽快地驾驶这崭新的战斗机飞上蓝天,去狠狠地打击帝国主义空中强盗。
随着滑行道越来越开阔平坦,整个机场已经展现在眼前了;吉普车的速度也似乎越来越快,向着宽阔的跑道疾驰过去。
老赵的评论是对的:机场对于飞行员们来说,确实是感情最亲密最深厚的地方了。那宽阔笔直的跑道,仿佛和整个蔚蓝的天空连接在一起;跑道旁边,那高高的天线杆,那尖辣椒形的红白两色风向袋,衬在蔚蓝的天空上,更增加了机场战斗生活的诗情画意。江文玉看到这一切,感到格外熟悉和亲切;虽然他们离开航校仅仅几天时间,可是对这热烈沸腾的机场生活,却充满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战斗激情。
沿着四通八达的滑行道,老赵把吉普车一直开到跑道旁边的飞行员休息室门前。
野战机场上的休息室,都是临时用帆布和木板搭起来的;门口一个木牌上写着四个艺术字:战地之家。里面设有~些用木板钉成的简陋的长桌和长条凳,供飞行员们开会和进行战斗讲评用。靠墙有一排铺着军用被褥的木板床,这是预备战斗值班时飞行员们在战斗中间躺一躺的。另一边靠墙摆着几块黑板,这是供飞行员们飞行回来后,进行讲评时使用的。旁边还贴着一些敌机的机型、徽号和识别标志;另一边还有一块有彩色图案的“飞行园地”,里面贴着各个飞行大队和飞行员们的决心书、保证书和挑战书。休息室外面,两旁立着用木板做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大字标语牌。休息室旁边不远的草坪上,也有几排用长长的木板钉成的矮条凳;晴天飞行的时候,飞行员和地勤人员们都喜欢坐在这些长条凳上,一面休息,一面观察空中和跑道上的飞行情况。在休息室旁边不远,停着机场的塔台指挥车,这是专门指挥飞机起飞和降落的特种车辆,上面有一个可以移动的像坦克炮塔一样的玻璃罩,指挥员在里面可以看到机场周围的情况;为了防空,车身上涂着黄绿色的保护花纹。
再往后一些地方,一崭齐地停着一排为飞行服务的战勤值班车辆:救护车、消防车、牵引车、通讯车、加油车以及担负运输任务的卡车和吉普车;这些车辆有的涂着黄绿色花纹,有的披着伪装网。跑道两头和两边,可以看见一门门经过伪装的高射炮,炮口指向天空。这就是前线野战机场的一幅大致的情景。
老赵把吉普车停在飞行员休息室旁边。尉迟恒和江文玉走下车来,只见在休息室外面站着的人们中间,笼罩着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丁玉兰下车后一看这情形,赶紧往救护车那边跑去了。老赵向塔台指挥车那边看了看,热心地向尉迟恒和江文玉说了一声:“我去找机场值班的团首长报告一下。”然后很快地向指挥车那边跑去了。
熟悉机场生活的尉迟恒和江文玉看得出来,在这紧张不安的气氛中,好像孕育着一种可能会出现什么严重事故的征候。此刻人们都关注地望着跑道尽头的天空,谁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人的到来。江文玉和尉迟恒站到跑道旁边的那些人群中,只听飞行员们在热烈地议论着:
“刚才落地的目测倒挺准确,就是动作太猛了一点。闹不好会冲出跑道!”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飞行员道,“猛是猛了一点,可是副团长对动作规定也克得太死了!”
“基础课目,当然要克紧一点!”一个高个子、瘦长脸的飞行员说道,“连起飞落地都不过关,刚才在空中做难度那么大的动作就更不应该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飞行员道:“有啥不该?要战胜老奸巨猾的秃老鹰,就得练出几手制住敌人的绝招嘛!”
“哦,练绝招就那么简单?”那个瘦长脸的飞行员望着他道,“那得需要经验!可咱们,连这种新飞机的基本课目还没飞好,就想练绡招?我看,照这么隔着锅台上炕,绝招练不到,自己就先得把飞机给摔了!”
那个小胖子飞行员激动地反驳道:“你别犯主观主义,杨国海同志!隔着锅台上炕也没什么了不起!老高这么干是经过充分准备的,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摔飞机?”
杨国海认真地看着他道:“不是我主观,双虎。要真出了事后悔可就晚了。我知道老高的性子,他恨不得一上去就把敌人噼里啪啦全干下来;可这不是他当初骑的那匹大白马,这是最科学最现代化的飞机!”
现在,江文玉已经知道,这个可爱的小胖子飞行员就是老赵介绍过的那个“双料老虎”了。这时,程双虎仍然不让步地坚定地说道:“天空又怎么样?咱们不照样创造过奇迹吗?我说你不了解老高;他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人;可他要想干成的事,就没有个干不成的!”
江文玉感到,双虎最后那几句话说得挺带哲理性的;他不觉对这场争论也感到了很大兴趣。他看着尉迟恒,只见他也是声色不露地注意地听着,一双善于沉思的眼睛里也在默默地考虑着什么。江文玉感到尉迟恒是一个十分稳重和谨慎的人,暗想他在这场争论中一定是站在杨国海那一边的。正当他们还想听下去时,只见老赵已经同一个身穿皮飞行服的指挥员从塔台车那边走过来了。
江文玉和尉迟恒迎上前去,只见这个指挥员中等身材、圆脸,大约二十四五岁,有一双温和而明朗的眼睛,脸色显得十分健康红润。手里提着飞行帽和飞行图囊。
老赵向他们介绍道:
“这是一大队刘大队长。”
“我叫刘荣山。”他一面向尉迟恒和江文玉还礼、同他们热烈握手,一面这样自我介绍。接着又向他们道:“团首长刚刚都回指挥所去了,只有孟副团长一个人在塔台值班,他现在分不开身,让我先来欢迎你们!”
老赵在旁边笑着说道:“刘大队长,我把这两位同志交给你了,我的任务基本完成啦!这两位同志刚下车还没吃饭,我已经给食堂老郝班长打过电话,请他们多送两个人的饭到机场来。”他又向尉迟恒和江文玉热情地说道:“往后有啥子事情,你们再找我老赵!”
尉迟恒和江文玉向他道谢;他连说着“没啥子”,向刘荣山敬个礼,转身又迅速地开着小吉普车走了。
刘荣山向塔台那边看了看,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吧,副团长有了时间就会来叫你们的。刚才那架飞机还没有下来,已经复飞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