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团政委祁征远回到宿舍，头脑里还在思考着当前部队在斗争中所面临的新的课题。
在陆军工作时期，祁征远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喜欢跑路。只要情况许可，有些问题能到下面去办去解决的，他就尽量到下面去解决。来到空军后，他也仍然保持着这种作风。他特别感到，部队集中了，而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和交通工具也多了，许多事情完全可以不离开办公室就办成。但这样也容易脱离群众，产生惰性。因此他坚持着许多事情都到下面去办。即使像通知开会这样的小事，除了离机场远一些的单位，他让机关打电话或派通讯员去通知外，住在营区内的，他尽可能利用休息时间亲自去通知。一来可以离开办公室出去走一走，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他认为这也是一种接触群众，接触基层的机会；特别因为部队刚刚组建，许多同志都不熟识，这样多跑一跑，他对接触过的同志就都留下印象了。开头，也有些人认为这是这位政委带来的“怪毛病”，是“游击习气”。祁征远听到这些反映，就诚恳地找说这样话的同志谈心，用事实来向他们说明哪些是游击习气、哪些是光荣传统，使这些同志也提高了认识。有时候，团长看他工作那样忙累，平时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还经常在休息时间到外头跑，就恳切地对他说：“政委，你想到各单位去跑跑我也同意。可你也得要实际一点，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团里的那些汽车，就是方便工作用的；就说路近了不用坐汽车，自行车也有，你也可以骑骑呀，何必尽用两条腿跑呢？”
祁征远感激地向他笑笑，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兄。我这样跑路，正是为了锻炼身体。党中央经常教导我们，要保持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要随时作好帝国主义发动世界大战的准备。一旦斗争需要，我们就不一定总呆在机场里，也可能还要钻山沟，住窑洞。如果我们的两条腿变得太娇惯了，万一那时候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又需要爬山跑路了，那我们又怎么办呢？再说走路还能多接触群众，多了解一点情况啊！”
听了他讲的道理，团长也感到政委考虑问题特别深远。从此团长也不再进行劝说了；不过，再遇到这类要到下面去跑的事，他就尽量先下去跑到。团里好些同志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一碰到这种情况，就笑着说：“看，团长和政委又在抢着跑路了！”逐渐地，他们的行动影响了部队，形成了全团的一种作风：办事迅速，雷厉风行，并且都是尽量面对面地交谈工作，解决问题。
祁征远回到宿舍的时候，小黄正伏在桌上学习。看见政委回来，他高兴地站起来，一面问道：“政委，你洗脸吧？”一面拿起搪瓷茶缸去倒开水。
“你别忙了。”祁征远笑着说道，“明后天就要走了，你也是客人啦。我自己来。”
小黄倒了开水递给他，又孩子气地说道：“昨天周主任找我谈话，问我临走还有什么意见，都留下来。我说，别的意见没有，就是对政委有一条意见：他太不注意身体啦，这样对革命也是不利的。周主任说：‘你的意见很好，我一定向政委转达；同时还一定要请他接受意见，坚决改正。好不好？’我说，还希望组织上经常督促检查。周主任也答应了，他可能还要找你谈话呢。”
祁征远喝了一口茶，向他笑道：“周主任代表组织都说话了，这回你该放心了吧？准备工作都做好啦？”
“做好了。”小黄笑着点点头说。
“东西都带上了？”祁征远又进一步l司。
“都带了。”小黄犹豫着，又终于果断地说道，“那床毯子还是留给你，我不想带了。”
“为什么？”
“反正我不想带”小黄坚决地说。
“这可不能随你的便。”祁征远亲切地说道，“你在到新的单位之前，还是属这里管的。要记住服从命令听指挥。”
“这也兴下命令？”小黄嘟哝道，“你不是总说要启发人们自觉嘛！”
祁征远笑了：“当然希望自觉嘛。可是你总不听，那我就只好下命令了。当了飞行员，服从命令就更重要了。这些小事情也是对你的考验哩。”
小黄没有道理反驳了，他停了一下，又得意地笑着说道：“那我到了新单位，再给你寄回来。”
祁征远也笑着说道：“那我就给你们航校政委写一封信，请他帮助不让你往这儿寄东西。”
小黄感到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说话了。
这时，团长姚凯走了进来，看见小黄的神情，笑着问道：“怎么，小黄还在为舍不得离开这里闹情绪呀？”
小黄不好意思地笑了，扭过脸来道：“谁还在闹情绪呀？就为个毯子的事，政委批评我不服从命令。”
团长似乎都明白了，笑着向小黄道：“那你就服从命令吧！”看见小黄拿眼瞪着他，便向他使了个眼色道：“政委的事，你放心好了，有组织管着呢！”
小黄机灵地看看团长，又看看政委，大声兴奋地说道：“是，坚决服从首长命令！”他敬了个礼，便乐呵呵地跑出去了。
“多好的小家伙！”团长望着小黄跑出的背影，喜爱地说道，‘学出飞行到天上准是好样的！”
“是啊，”祁征远思索地说道，“我经常想，党把这样好的战士交给我们；我们做领导的，要怎样才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呢？”他停了一下，又看看姚凯，坚定而满怀感情地说道，“只有把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一些，让每个同志的能力和才智都得到更充分的发挥，对人民的贡献更大一些，这样才能无愧于党的委托和同志们的信任。”
姚凯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他也正是为尽快统一战术思想的争论来找祁征远的。
因为根据这几天的气象预报，要有一场大雪，部队不能战斗起飞，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总结前几次战斗的经验教训，制定出新的战斗方案，迎接更艰巨更重大的任务。
这时，他把空地勤人员中讨论战术的情况和各种建议谈了一下后，热烈地向祁征远说道：“政委，我看高骏涛他们提出的反牵制方案，可以拿到党委会上进行讨论了。”
祁征远关心地问道：“你同老孟交换过意见了吗？”
姚凯点点头，说道：“看起来，老孟思想上的这个弯还没有转过来。他虽然也同意应当改变战术，可是还坚持认为，用现有兵力，完不成既牵制敌战斗机又消灭敌轰炸机的任务。对高骏涛中队提出的敢于为全局承担重任的思想，他也总认为是力所难及的冒险想法。”
祁征远思索地说道：“一个思想问题的解决，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当前的这两种争论，涉及对我们空军作战指导思想的认识，要得到彻底解决，就更需要一个比较长的实践过程了。”
正在他们谈论的时候，政治处主任周文敏从门外走进来，向他们高兴地说道：“团长，政委，有一封信！”
“什么信？”姚凯望着她问。
“刚从前方转来，是陆军老大哥的。”周文敏把信递给姚凯，一面说道，“写信的是金川里一个铁道兵部队的同志们；他们从地面亲眼看到了我们的空战情况，非常感动，就特地给我们部队写了这封信来。”
姚凯拿出信来，很快地看了一遍，不禁激动地望着祁征远说道：“完全清楚了，就是高骏涛他们中队的战斗情况！时间和空域地点都完全符合。”他一面把信递给祁征远。
祁征远看着信，不禁也被那热烈真诚的内容所激动了。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敬爱的空军部队首长：
全体飞行员战友们！
我们是志愿军一个铁道运输部队的战士。为了保证前线的弹药和物资供应，我们日夜战斗在朝鲜的交通线上。我们参加志愿军，入朝的时间都不算短了，在党和上级的领导指挥下，在朝鲜人民和祖国人民的大力支援下，我们基本上完成了繁重的运输任务，保证了前线战役的胜利。但是，由于帝国主义空军的狂轰滥炸，也给我们完成运输任务增加了不少困难，增加了许多不应有的损失和牺牲。因此，我们多么急切地盼望，自己的银燕早日飞上天空，去狠狠惩罚那些凶恶骄横的空中强盗呀！听到我们年轻的志愿军空军开始参加战斗的消息后，我们真是高兴极了！大家总是在问，总是在向天空张望：我们的银燕什么时候才能飞到我们的上空打击敌人呀？
昨天清晨八点钟，我们终于看见自己英勇的银燕了！正当一群敌机要向地面投弹轰炸的时候，我们的四架银燕突然从天而降，当场打得敌机喷烟冒火，粉身碎骨，真是大快人心！我们地面的同志，都忍不住欢乐跳跃，拍手叫好！
我们的空中战友真是英勇机智，又猛又狠；他们只有四架飞机，可是把一大群敌机打得连滚带爬，慌乱逃命。当时，我们自己的飞机那样少，我们在地面的同志都很为他们担心；可是这些战友特别英勇沉着，他们用很多复杂勇猛的动作，把那些敌机打落的打落，赶跑的赶跑了。由于空中战友的英勇战斗，我们地面的物资和交通线毫未受到损失；在空中战友胜利的鼓舞下，我们十分顺利地完成了一项紧急运输任务，保证了前线战斗的胜利。
敬爱的首长，我们大家一致请求，给昨天清晨参加战斗的飞行员战友记功！
并且一致表示：坚决向英勇的空中战友们学习，更快更好地完成运输任务，为早日消灭帝国主义侵略强盗战斗到底！
向你们致以
崇高的革命敬礼！
志愿军二〇七运输部队三连全体战士
祁征远看完信，感动地沉默了一瞬，向姚凯道：“这确实是对我们很大的教育和鼓舞。地面的战友们，对我们在空中战斗的意义，比我们看得更清。”
“这封信来得太及时了。”姚凯又一次把信看了看，还给周文敏道，“这也是对一大队他们那场争论的最好总结。我今天晚上去参加一大队的会，先把这封信给他们念一念。看看地面战友们对我们战斗的评价多么高，希望多么大。相比之下，我们每个人都应当认真检查一下：自己思想上是不是真正树立了一切为了地面战友；一切为了保证地面战役胜利的全局思想。”
周文敏接过信道：“我们准备很快在《战鹰报》上把这封信登出来。”
“对。”祁征远点点头道，“支援地面战友、保证地面的安全。这就是全局思想，这就是真正为了人民的利益。”
“我有一个想法，政委。”姚凯抬起头来，两眼闪光地望着祁征远道：“根据敌机活动的情况，和我们保卫目标的范围，我想考虑派一个地面引导小组，到金川里大桥那一带去。他们的任务是，一方面根据地面的需要，进行指挥引导；另一方面进一步掌握敌机的活动规律，为我们制定新的战斗方案提供根据，以便更好地保卫目标和歼灭敌人。同时，它还可以密切我们同地面部队的联系，征求陆军战友们对如何配合好地面战役的意见；并且把陆军战友们英勇斗争的事迹带回来，对我们部队也是很好的教育和鼓舞。你看这个想法行不行？”
“我完全同意。”祁征远兴奋地说道，“我们可以马上分头先跟各个大队研究一下，然后再结合四中队提出的战斗方案，召开党委会进行讨论，正式作出决定，再报请上级指挥所批准。”
“好。”姚凯坚定而果断地说道，“我到一大队去，跟他们把方案最后定下来，晚上再一起研究。只是老孟那里，我们还要尽快帮他把认识统一起来。”
祁征远点点头，充满着期望和信任的感情说道：“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但是我相信，在我们的战斗集体里，老孟一定会很快跟上来，和大家一同前进的。”
当他们一起走出祁征远的宿舍，周文敏又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们报告一下。”
“什么事情？”姚凯问。
周文敏道：“刚才来了一位住在我们机场附近的朝鲜老大爷，请我们帮助调查一件事情：前天傍晚，在机场南头的那条小河旁边，这位朝鲜老大爷的孙子在提水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幸亏一位志愿军战士从附近赶去，把孩子从河里救了起来，又用自己的棉衣包着孩子送到家去。当时老大爷不在家，老大娘也不懂中国话，留他烤干衣服再走他也没留，看见孩子没有危险就立刻回去了，连个名字也没留下。老大娘只记得他是穿蓝色军裤的志愿军同志。老大爷访了两天，才访到我们这里来了。他请求我们一定帮他找到这位战士，他们也好带着小孙子来谢谢他。”
姚凯听了，望着祁征远问：“这是谁呢？前天傍晚？那正是游戏时间，活动的人多得很呀。”又向周文敏问：“老大爷没说那个战士有什么特征吗？”
周文敏笑道：“当时老大娘又着急又感动，加上时间很短，老大娘也没顾得着记什么特征。只说是中等身材，二十多岁，对老人很尊敬，说话非常和气。”
“这样的同志就太多了。”姚凯不觉笑着摇摇头说，“现在我们自己内部这样的事情也不少，有些工作做完了还不知是谁做的。昨天军需股的股长告诉我，说他们收上来一百多副用过的工作手套，装在一只麻袋里放在墙角上。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手套都洗得干干净净，还烤干了，叠得整整齐齐地送到军需仓库门口来了。他们想写篇表扬稿又连个名字也找不到；我让他们去找政治处去。”
“政治处已经找着人了。”周文敏笑着说道，“是保伞员苏秀云她们几个女同志干的。她们为了多给飞行战斗尽到力量，暗地组织了一个学习刘胡兰小组，专门作好事情。不过她们自己还不承认。”
“那政治处的情报是怎么来的呢？”姚凯有趣的问。
周文敏笑道：“我们有一些女同志也住在那个宿舍里，她们关系都很好，说是听卫生队的护士小丁讲的。有的同志还亲眼见到过她们晚上做这些事情。”
祁征远问：“救孩子的不是女同志吧？”
